2007年是现代希腊最重要的文学家尼可斯·卡赞扎基斯逝世50周年,希腊将今年定为“卡赞扎基斯年”。1883年,他生于当时被异族占领的希腊文明发源地克里特岛。在他生活创作的年代,希腊正谋求民族复兴,社会革命风起云涌;希腊语也经历着一场“今古之争”,每逢右派得势,佶屈聱牙的古典希腊语就被奉为官方语言。卡赞扎基斯在推动现代希腊语的发展中贡献巨大,被通晓中希文化的人比作希腊的鲁迅。 大多数中国读者看老卡的作品,恐怕会觉得读不到太多我们所理解的古希腊精神。语言上,卡赞扎基斯崇尚现代和白话;思想上,他更是与古希腊传统有意保持距离。《希腊奇人佐尔巴》是他最能反映希腊文化古今之别的作品。“我”被年轻寡妇吸引又踌躇不前,佐尔巴却早已用甜言蜜语把姿色尽失的老寡妇哄得如坠云端。他认为世界上最大的罪过莫过于女人在床上等你而你没有去;而男人最失风度的事,莫过于女人希望被宠而你吝于宠她。 如果说这种纵情纵乐又不失侠义的做法让“我”两难的话,佐尔巴的另一特点倒是与“不留隔宿之粮”的苦行者颇为相似:他的爱与恨、悲与喜,从来不会成为心灵的重负:昨天的女人只属于昨天,将来有将来的女人。他在爱情上的顽劣和风流,简直是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平民翻版。他丰富的经历、一肚子的智慧故事,流浪,用歌声和舞蹈表达情感,又像极了一个喜剧版的荷马。 灵魂和肉体之间的冲突,是老卡作品中最重要的主题。卡赞扎基斯将佐尔巴视为成功解决了肉体和灵魂冲突的典范。佐尔巴身上并没有存在过灵与肉的分裂,古希腊文化也是如此。主人公意识到自己碰上佐尔巴太晚了,他愿意将从前的知识全部抹去,跟着佐尔巴从头学起。不管老卡在小说中如何强烈地表达了这一愿望,他终究没能跟随佐尔巴,却在自己的路上奋力前进,创作了引起轩然大波的小说《基督的最后诱惑》。 虽然卡赞扎基斯因在《基督的最后诱惑》中重新诠释了耶稣和他的几个门徒而备受宗教人士攻击,但与佐尔巴对宗教的后现代式嘲讽和戏弄相比,老卡其实是一个坚定捍卫信仰的人,只不过他将自己的灵感注入其中:“宗教失去其创造性的灵感,诸神只成了用来点缀人生孤寂或是墙壁的诗歌主题和装饰。” 卡赞扎基斯笔下,耶稣的“最后诱惑”,不是财不是色,不是名不是利,而是一世男耕女织、子孙满堂的平静生活。这一诱惑,恰是老卡和佐尔巴二人调和的产物。“我抱住的一个天真的愿望是把两者结合起来……既赢得现实生活,又进入天国。”然而这一调和,最终也被卡赞扎基斯摒弃,卡赞扎基斯笔下人物的故事,也常常是在这样的两难抉择中曲折展开。 的确,面对人类在二十世纪遭遇的诸多困境,佐尔巴式的绝对自由显得太过虚无缥缈。老卡借写作《自由或死亡》这部反映家乡克里特岛独立斗争的长篇小说之机,如此剖白心迹:“我感到今天我们苦闷的心灵向往着一些比美更为迫切的东西。以往,在相对平衡的时代,还可以通过美使精神与物质的问题得到一个答案——即使是暂时的答案。而今天,甚至一些最根本的问题都还没有得到符合时代要求的答案,例如自由、道德、正义的问题,和平、以战争反对战争、反对饥饿和贫困、反对酗酒、淫乱的问题。我们最迫切的任务是为这些问题找出答案。” 托马斯·曼曾毫不吝惜地称誉卡赞扎基斯“可以与古希腊的伟大诗人并列,他的著作复活了荷马的精神”,比起其他几部代表作,《自由或死亡》似乎最有资格担当这样的评价。但毋庸讳言的是,老卡思想的精华并不在于要告诉读者一个既定的答案,而是促成我们思考那些令他思考了一辈子的命题。就此而言,《自由或死亡》或显一丝不足。 从尼采到柏格森,从佛陀、基督到列宁,卡赞扎基斯毕生都在信仰的道路上艰难探索。从西方到东方,这位现代奥德修斯的足迹走得更远。1957年他第二次来到中国访问,“为了表达他对中国人民的谢意和热爱”,他把《自由或死亡》、《耶稣重上十字架》和《希腊奇人佐尔巴》等名作版权赠送给中国作家协会。通过《中国纪行》的今昔对比,我们自可一瞥他对地球上另一文明发源地的透视。他似乎见到了对人类命运正确抉择的曙光——这个天国是如此看得见摸得着。这里离希腊很遥远,离他头脑中所信仰的真实距离,又有多远呢? 希腊奇人佐尔巴 (希)卡赞扎基斯著 王振基、范仲亮译 译林出版社,2004年10月 原载:《广州日报》2007-12-2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