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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随笔》一般都被视为一部散文集，而且是一本堪与兰姆的文字相媲美的随笔。但是乔治·奥威尔认为，吉辛也是英国最好的小说作家之一。《四季随笔》也不妨当作小说看。 我寻求宁静，但是我找不到它，除非在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例如在一个空旷的公园里的一条废旧的长椅上，捧起一本书来。 但是也并非所有的书都能够使我安静下来。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两本书，只要我一捧起它们来，心里总会平复一些。 一本是梭罗的《瓦尔登湖》，一本是吉辛的《四季随笔》。 这两个人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他们都向往那种简单、朴素和安静的隐居生活。比起喧嚣无比的市声，他们情愿以鸟虫为邻，与自然为伍，即使贫穷，也能听见树林里的风声。吉辛出生于1857年，梭罗生于1817年，之间隔着四十年光阴。但是这并不影响两个安静和善良的人是如此息息相通。 吉辛认为，能够拯救人类免受破坏的大多数好事，都产生于沉思的恬静生活。当这个世界一天天变得愈加嘈杂喧嚣，他说:“就我来说，我是决不会加入到这日益严重的喧嚣中去的。只要保持沉静，我就为大家的福利做出了贡献。” 梭罗认为，理解力所栽培的东西，季节会让它成熟、结果。“东西不会变，我们在变。如果我整天像蜘蛛一样呆在顶楼的角落，只要我有思想，世界仍然天高地阔，一如既往。” 吉辛说:“天几乎黑了，有一刻钟，我一定是借着火反映到我书桌上的光写字；这光在我看来仿佛是夏季的太阳。雪仍然在飘落着。我看到它反映着逐渐消失的天空的幽灵似的阳光。”梭罗说:“使我们失去视觉的那种光明，对于我们就是黑暗。只有我们睁开眼睛醒过来的那一天，天才亮了。天亮的日子多着呢。太阳也不过是一个晓星而已。”他说:“每当我思忖，日落之后，星星是怎样从山峦和树林的后面成群结队地慢慢升起的，我坦白承认，我想像不出更加奇妙、更富灵感的夜晚。” 关于梭罗，我已在上一篇文字里写到。这里只说吉辛。 他的散文名著《四季随笔》，假借隐士亨利·赖克罗夫特的自述，呈现了吉辛个人的心志，那就是本书扉页所引录的贺拉斯的一句话，Hocerat votes (“像我们所祈求愿望的”):远离奢侈的物质生活，醉心于伟大的书籍，流连于大自然的美景，过一种既简单又安静的生活。他说:“我知道我天生是过宁静和沉思生活的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所有的长处才可以有发挥的余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智力方面的欲望。但是吉辛说:“我想逃避我所熟悉的生活，梦入古代的世界，这是我童年起就想像过的快乐。”面对越来越吵闹的人世，他说:“我愿我能够无终止地在古代世界的沉默中漫游，把今天同它的一切声音统统忘掉。” 他一生都处在困顿和节俭的生活景况里。但他不倾情于伟大的书籍，包括那些历尽沧桑的旧书。他在书中写过这么一个细节:有一天，他忍受着饥饿，用本来准备买早餐的几个便士，从旧书摊上买回了一部罗马诗人蒂布拉斯的传记。他发现，在这本传记的最后一页上，有人用铅笔写下了这样一行小字，“1792年10月4日，柏列基记”。就是说，这本书从有了这行小字起，一直到流落到他手中，已经有了将近一百年的经历了！于是，他这样想像着，“或许，这是一百年前的某个穷学究，像我一样贫穷和渴求学问的人，用自己的血汗钱购买了这部书，并且像我一样，爱不释手地阅读过它。”他还想像过，那个可怜的人，或许还在寂静的树林里缓缓漫步过，沉思着书中写到的一些善良的人与事。在这样的想像中，吉辛觉得，蒂布拉斯“比罗马文学中任何别的诗人都更令人喜爱”。而在与书相伴的日子里，他说，“金钱并不代表什么，除了用以获得书本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关心的了”。 他不仅在写着爱书人对于书的无限热爱，也写出了爱书人的一种宿命。因为在吉辛看来，生也有涯，而书比人长寿。你听，他是这样向那些心仪的书籍倾诉着心曲与衷情:“唉！那些永远不能再读的书籍。它们给予快乐，或者给予其他更多的东西；它们在记忆中留下一种芬芳；但是生命永远从它们旁边过去了。……温和使人安静的书；高尚鼓励人的书；很值得不仅一次，却多次细读的书。可是我永远不会再将它们拿到手里了；年月飞逝得太快，为数也太少了。或者在我躺着等待寿终的时候，有些失去的书会来到我的迷离的思想中吧，我将像对于对我有恩的朋友一样纪念它们——在路上过去的朋友。在这最后的话别中，有着怎样的惋惜啊！” 他也向静谧的大自然倾吐了自己那甜蜜的哀愁:“清晨的微风中有树枝的沙沙声响；有出着太阳的暴风雨吹打窗子的音乐；有鸟的晨歌。近来有好几次，我醒卧着的时候，传来最早的云雀的最初的音调。……在这样的时候，唯一使我感触的不安，便是想到在人世的无意义的喧嚷中，我浪费了一长段的生活。这个地方年复一年都有同样的安静，比我所曾经得到的再略多一点好运，再略多一点智慧，我可以使我的成年期享到恬静……我略怀着忧伤来享乐，总记着这样和谐的沉静，不过是那等待着要拥抱我们的更深的寂静的序曲罢了。” 《四季随笔》一般都被视为一部散文集，而且是一本堪与兰姆的文字相媲美的随笔。但是乔治·奥威尔认为，吉辛也是英国最好的小说作家之一。《四季随笔》也不妨当作小说看。因为作为全书主角的亨利·赖克罗夫特(也许是一种巧合，但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另一个“亨利”:亨利·戴维·梭罗)，带有“虚构”的成分。虽然吉辛一再说到过，当他把一本书从书架上取下来的时候，可能就意味着又一次生动和美好的回忆要开始了，但是，关于《四季随笔》，他却说，“本书渴望的成分远胜于回忆”。他写的是一些事实，也是一些理想与渴望。书评作家休·沃克甚至认为，《四季随笔》是吉辛“为了满足自己而写作的”一本书。 原载：《文学报》2008-07-1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