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岁末,巴尔加斯·略萨的长篇小说《坏女孩的恶作剧》中文版与中国读者见面了。至此,这位拉美文坛重量级作家已有20多部作品进入华语世界。去年4月30日,略萨为这部即将面世的中文版作品给中国读者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从来没有想到我写的故事能到达如此遥远的地方……文学是一种世界语言,我希望带给我的中国读者:友谊、理解和兄弟之情。” 拉丁美洲的“文学爆炸”多少得益于“冷战”。一方面,传统使然,拉美是美国的“后院”、西方的延伸;另一方面,古巴的存在和时代的左转又将拉丁美洲推到了反帝、反美的前沿。于是,拉丁美洲文坛左右逢源,人们言必称“魔幻”,并终使奋起于上世纪中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等一批作家迅速闻达于世界文学殿堂。 用小说方法结构人生 如果将加西亚·马尔克斯比作拉美文坛的梵高,那么巴尔加斯·略萨就是多变的毕加索。 略萨于1936年3月28日生于秘鲁阿雷基帕市,和马尔克斯相仿,他的父亲也是报务员,且出身贫寒,母亲却是世家小姐。他从小随母亲客居玻利维亚的外祖父家,10岁时随父母迁至首都利马,14岁在父亲的要求下进入莱昂西奥·普拉多军事学校,开始大量阅读文学作品。17岁考入圣马科斯大学,攻读语言文学。大学毕业后,他的短篇小说《挑战》获法国文学刊物的征文奖并得以赴法旅行,后到西班牙入马德里大学攻读文学。1959年完成短篇小说集《首领们》,获西班牙阿拉斯奖。翌年开始写作长篇小说《城市与狗》。作品于1962年获西班牙简明图书奖和西班牙文学评论奖。4年后,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绿房子》发表,获罗慕洛·加列戈斯拉丁美洲小说奖。从此硕果累累,好评如潮。 略萨在传承批判现实主义衣钵、追随萨特“造反”的同时,以出神入化的结构艺术重新编织了拉丁美洲现实。与此同时,也将个人生活演绎得令人眼花缭乱,但本质上无不契合自由率性。首先,他与表姨胡利娅和表妹帕特里西娅的婚恋令人费解,其次是与挚友马尔克斯的恩怨让人摸不着头脑,再次是刚刚还在竞选秘鲁总统却转眼加入了西班牙国籍。凡此种种,无不使人猜想略萨在用小说的方法结构他的人生。 由左及右的文学观转变 自成名作《城市与狗》至《绿房子》、《酒吧长谈》(1969)、《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1973)等,略萨的作品都充满了火药味儿。他曾经由衷地相信萨特、信奉马克思主义,并对社会主义寄予极大的希冀。正因为如此,他将独裁统治下的秘鲁描写成“犬场”、“青楼”。那里暴力充斥,弱肉强食。由罪犯和警察、老鸨和修女等各色人物组成的社会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平行、交叉,却无不指向邪恶与毁灭。小说结构变化多端,令人叹为观止。略萨因此而成为与科塔萨尔、富恩特斯齐名的结构大师。 上世纪60年代,略萨随着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声浪走向了世界,并于上世纪70年代末登陆中国,和马尔克斯、富恩特斯、科塔萨尔及老博尔赫斯等一并影响了中国文坛。但是,时移势易,后现代思潮以其极端的自由主义和虚无主义倾向迅速改变了急于“走向世界”、“与世界接轨”的大多数中国作家的取向,略萨等作家被逐渐疏虞,并迅速“作古”。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略萨因不可究诘的原因同马尔克斯闹翻后,开始了文学观念上的大转变。在政治上日益表现出相对右倾的自由知识分子姿态,创作上则“小我”比重陡增。到了80年代,他甚至推崇起博尔赫斯来。他说:“当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曾经狂热地阅读萨特的作品,由衷地相信他断言作家应对时代和社会有所承诺的论点……现在是1987年,类似的想法可能令人觉得天真或者感到厌倦,——因为我们对文学的功能和历史本身正经历着一场怀疑的风暴。”而博尔赫斯在略萨看来则是“堪称以化学的纯粹方式代表着萨特早已教导我要仇恨的全部东西:他是一个躲进书本和幻想天地里逃避世界和现实的艺术家;他是一个傲视政治、历史和现实的作家,他甚至公开怀疑现实,嘲笑一切非文学的东西……”但是略萨的这种转变并不意味着背叛,而是一种十分矛盾的妥协。 与此同时,略萨的创作内容和审美取向发生了明显改变。虽然他继续沿着一贯的思路揭露秘鲁及拉丁美洲社会的黑暗,但力度有所减弱;情爱、性爱和个人生活及被压抑的“小我”开始突现并占据相当重要的位置。 从“迷失”到“回归”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略萨在后现代思潮的裹挟下“淡化”了意识形态和社会批判色彩,与他青年时代所信奉的介入理论渐行渐远,出现短暂的“迷失”。好在跨国资本主义迅速扯下了“经济全球化”的朦胧面纱。略萨也很快调整了姿态。 进入新世纪后,略萨推出了又一部现实主义力作——《公羊的节日》(2000),继而又有《天堂的另一个街角》(2003)和《坏女孩的恶作剧》等问世。《公羊的节日》是一部反独裁小说,延续了拉丁美洲文学的介入传统。《天堂的另一个街角》叙述了画家高更及其外祖母特里丝坦的故事,高更寻找人间天堂的方式是逃避现实,而他的那位来自秘鲁的外祖母则以入世(女权运动和社会改良)提供了探寻“天堂”的不同路径。之后的《坏女孩的恶作剧》则以一个无心伤人却又害之的“坏女孩”的“造反”经历为主线,虽然保持了作者八九十年代的某些创作元素,但通过女主人公所关涉的一系列重大社会政治事件如“革命输出”、“光辉道路”等等彰显了她的右倾与怀疑。新作《凯尔特人之梦》(2010)是写爱尔兰独立运动先驱罗杰·凯斯门特的,其追求绝对自由之心愈发鲜明。这才是他,快意人生,善写多面,且最终证明自己仍是从“小我”出发指点江山、宣示理想的自由知识分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略萨于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中后期的转向,与西方后现代主义和拉美新自由主义思潮的蔓延以及跨国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不无关系。由于意识形态的“淡化”,极端的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想推动了极端相对主义的泛滥,而所谓的文化多元,实际上不过是跨国资本主义一元化的表象而已。 原载:人民日报2011年01月1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