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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在机器中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南帆 参加讨论

    机器组织日常生活
     今天的生活跟古人生活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差别,就是生活中增添了非常多的机器。换句话说,机器组织了我们的日常生活。那么机器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呢?它给我们带来一个非常重要的感觉是,生活越来越快了。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看戏。对古人说来,看戏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可是在今天,还有多少人愿意坐在那里,看台上慢慢地唱来唱去的戏剧?
     机器对我们身体的训练,导致我们对于速度的追求就是走快节奏。机器使我们的生活节奏变得快起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好像都在提速。速度,是人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坐标。但,另一个坐标也在被改变,那就是真实感。真实也是我们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坐标。法国作家左拉有一句很有名的话:真实都有自己的声音。这句话的意思是,任何一个事件发生在我们面前,这个事情是真是假,我们刹那间就能做出自己的判断,而这种判断通常不会发生错误。但是到了今天,在机器不断地介入我们的生活之后,我们是不是还有这种自信?机器非常擅长伪造各种现场。譬如,电影《黑客帝国》里,所有人的生活周围,全部景象都是虚拟的。一些人为打破这种虚拟的景象,为探索事件的真相,进行了种种的斗争。但击溃这些虚拟景象之后,我们看到的外面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吗?是不是有可能仍然是一个虚拟的空间?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知道真实存在哪里。机器介入了我们生活之后,什么叫做真实成了这个时代我们必须经常追问的一个问题。
     但是也还有另一种机器,为我们的生活划出了边界,这就是枪,扩而大之就是武器。枪使我们觉得生活是有界限的,我们不能随便越界。如果越过这条界限,我们就会受到致命的威胁。这种机器使我们对生活保留了一种敬畏之感。同时这也造成人类历史上各种观念的重大转折,譬如说英雄的观念。在传统文化中,英雄是在各种战争之中打出来的,他们最重要的资本就是身体强壮,体力过人,比如关云长。可是在今天,一声枪响之后,这种英雄的观念同时破灭。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子,只要她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枪支,无论关云长也好,无论武松也好,都不是她的对手。枪支已经把我们传统的英雄观念完全击溃,现在的英雄就是一些善于操纵机器的人。
     所以机器正使我们生活发生彻底的改变,解放了生产力,提高了我们的生活质量。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对此视而不见。但在另一个意义上,科学或者机器会不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可能至少在目前它还是一种夸张的想象,但是有一些情况已经非常现实。比如很多人都可以观察到的一个事实:一个孩子,他在学校待了整整一个星期,周末才回家,冲到家里,书包一扔,他不是跟父母亲,而是直扑电脑。父母亲没有什么意思,上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机器介入我们的生活之后,正在悄悄地瓦解我们传统的社会关系。
     手机的象征功能更重要
     在今天,没有手机的人才是一个奇怪的人。这种人才需要做出解释,而这种人也会激起我们的各种想象。
     手机的出现,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形成了一种新的关系模式。我们经常参加各种会议,会议室门口通常都贴着一条通告:请大家关闭手机。可是很少有人遵循。进会议室不久,各种铃声响成一片。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能从手机里收到多少重要的消息呢?很多人说到底也只会得到一个电话:“哎,今天晚上打麻将三缺一,你要不要来啊?”但即使是这样,我们绝不肯轻而易举地把手机关掉。打开手机实际上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着我们跟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们必须跟世界保持沟通。更多的时候,手机反映出我们都有一种“社交饥渴症”。我们经常看到的一种景象是,一个人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发短信,走着走着,突然在中途停下来,他不在乎此刻是停在马路中央还是停在厕所旁边。为什么我们对于手机的铃声这么在乎?为什么我们对于各种短信这么在乎?因为我们必须跟社会联系。还有一个现象非常有意思,就是来电显示。很多人在开始的时候,看到陌生的电话号码,自然而然把电话掐掉。但是掐掉之后呢?问题并没有结束。慢慢地,我们会想刚才那个电话是谁啊?说不定里面隐藏着一种特殊的机会呢?到最后,常常又是自己把电话打回去。
     手机通常都是一人一部,每个人有一个自己的号码。在这个意义上,手机通常被形容为有某种私密性。所以一些人就义正辞严地说,手机是一个私人领域,它跟日记、信件一样,别人不得任意侵犯。当然在现在,这种私密性是一个非常吸引人同时又不无暧昧的话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手机广告的画面都是一男一女在通话,这是对私密性的某种有意无意的注解。我还注意到一个手机广告,广告词写的就是:手机的意义就是让生活充满激情。这也是对手机私密性的某种解释。其实从技术的角度而言,手机的保密性能非常差,窃听手机比窃听固定电话要容易得多。现在手机还产生了一种新的功能,很多重要的会议室中设置了一种屏蔽功能,手机在里面没有信号。我想,屏蔽功能跟发射功能之间也是一种很奇特的较量。
     手机重要的是有象征功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手机常常是我们个人形象的一个组成部分。十几年前,那时候手机还非常大,叫大哥大。如果一些人雄赳赳走上街头,手里拿着一部这种很大的手机,那确实气势逼人。但是到了今天,这种气势已经没有了。今天,如果另外还有人在炫耀他使用手机的话,他通常是这么说:“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开的。无论在国外还是在国内都一样。”那这个人就是很能使用手机的人。但相对地,有一些官员就比较内敛。许多官员,特别是比较重要的官员,他的手机放在秘书那里。我们常常在很多场合可以看到,秘书端着一个接通的手机到处在找他的领导。其实很多官员口袋里还有另一部手机,这个号码通常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这些手机通常也不会有铃声响起,他们通常把手机设置成振动状态。如果说突然感觉麻了一下,那就是一个比较重要的电话来了。
     最后我要做出的一个结论是,我们之所以这么热爱手机,是因为手机对我们不仅具有实用的通讯功能,更重要的是象征的功能。
     任何个人的威信都无法与电视抗衡
     如果说有一种机器,它对我们的生活具有组织、调动、改变的功能,我想大部分人都会推举电视。的确,在今天,电视在这个社会的能量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电视已经极为普及,在我们生活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我们甚至可以说,电视就像我们的上帝。电视里说吃菜花可以防癌,我们就统统吃菜花;电视里说西郊的空气最新鲜,我们就统统开车到西郊去;电视里说我们现在社会非常安全,我们就躺在家里,安安心心地睡觉。总之,电视里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在今天社会,没有任何一个个人的威信能够跟电视机抗衡。
     电视是权威信息的发布之源。法国的一个社会学家说过,如果五十个人上街YX,只要在电视摄像镜头面前表演得当,那么它的效果会超过五十万人;但是反过来,五十万人在沙漠里YX,电视没有到场,那么他YX半天也是白做。以前人们经常爱说一句老话:秀才不出门,也知天下事。可是今天,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如果我们三个月不看电视,大概就会像古人所说的那样,“不知有汉,何论魏晋?”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变成了桃花源中的人。
     也正是因此,我们崇拜电视,甚至不崇拜火热的生活。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无数的事情,各种各样的人物故事层出不穷,但是大多数人只关心浓缩在十八英寸屏幕里边的那个世界,好像这就是唯一的世界。我们不再注意周围真正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也正是因为此,电视成为我们生活的指导。在很多时候,甚至应该说生活模仿电视,而不是电视模仿生活。比如“韩剧”风行之后,那些帅哥靓女的爱情模式、发型、服装等都在年轻人之中变成一种时髦。当然很多时候,我们看电视里的生活,反观周围的生活,突然察觉到现实生活平庸,没有故事,不浪漫。
     人们常常说,下班回家以后第一件事情是把外套脱下,第二件事情就是把电视机打开。整个社会形成对电视的依赖。这种现象的另一面就是,人跟人之间开始疏远。因为大家都盯住的是电视里的生活,不太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们这么热爱电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电视不打扰我们,我们不会与电视中的故事发生实际的联系。不会因为电视里女孩子很漂亮就妒忌;男主人公很有钱,我们会评价他的生活,可是不会有人想去打劫他。电视里也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场面,非常紧张,可是我们心底有一种安全感:子弹不会飞到我们身上来。总而言之,我们不会跟那些人发生真正的现实的关系。如果有位客人到你家里,唠叨不停,会让人烦。可电视从来不会产生这样的现象,遥控器一按,他们就统统消失了。因此很多时候,我们不愿意跟真实的人交往,我们愿意看电视,它不会随便打扰我们。电视里的人物、景象,都是我们可以控制的。这是我们喜欢电视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但电视里那些形象,我们真的都能控制吗?整个城市甚至在每个晚上,都在看几个人表演。这的确是非常壮观的景象。但有时候想,这也是非常荒谬的。虽然我们遥控器一按,他们都消失了,但这些人已经进入了我们的内心,他们已经在悄悄地影响着我们的精神世界。
     电视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我们都愿意在电视里看到自己。有时我混在一大堆人之中,电视摄像机来了,镜头对准我,我就成了主角,变成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在今天,有时会出现一种情况,电视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然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大家也都说今天是大众传媒的时代,被人关注常常也就意味一种机会。电视出售每一个人的形象。它的商业网点遍布家家户户的客厅,成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一个传播系统。
     但有时我也会想另一个问题:电视里那个我的形象是我吗?某天下午,我坐在客厅里,穿着圆领衬衫,穿着一双拖鞋看电视,看电视上出现了我的形象,一个穿西装的人,一个打领带的人,一个在那儿滔滔不绝说话的人。但是我后来又觉得,这个形象需要有所改变,领带打得不好,话说得不太好,走路的姿态有一点奇怪。我想修改一下自己的形象,可这时我发现,我丝毫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电视里那个我的形象,它是属于电视的,不是属于我的。那个形象说完话,自顾自地走掉了,他对我的指令不屑一顾。这时,我又成了电视的俘虏。
     (节编自作者近日在上海艺术人文频道《世说新语》栏目所做的演讲,原稿讲述了手机、电视、网络和汽车等四种机器对日常生活的影响。)
    原载:《文学报》
    
    原载:《文学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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