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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人物外貌描写的相学试解(上篇)》中,笔者大胆地提出了设想:曹雪芹运用相学语言描写人物外貌,而且曹雪芹在使用相学语言时,没有回避相学预测功能,而在人物外貌中预示人物命运结局。在设想提出后,用贾宝玉的形象为例,用逆推的方式把《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形象与相理逆推出来的贾宝玉的形象进行了对比,发现两者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如果不是曹雪芹有意为之,其吻合程度不会如此之高,如果再仔细考察其他人物,还会发现其他人物用相理逆推的命运结局,也与小说中所描写的人物形象基本吻合。 三、解读举例之二 林黛玉是《红楼梦》中的女主人公,曹雪芹对这个人物的外貌也是花笔墨比较多的。小说中对林黛玉的外貌描写有: 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林妹妹眉尖若蹙。(第三回) 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第二十三回) 从小说的描述中可看出黛玉是一个病态美人。黛玉的外貌,在第三回中一出场最引起人注意的是两方面:第一方面是有“不足之症”,众人都问及她病因;第二方面是眉“似蹙非蹙”,宝玉一见她就给她取名为“颦颦”,是因为她“眉尖若蹙”。 看了黛玉的外貌描写,我们一般会认为,这些语言,不一定是相学语言,常规语言也常用,但是,如果我们来看两段相学典籍上的语言,会发现曹雪芹描写林黛玉的语句在内涵上与相学语言神似。 《麻衣相法》卷一“论神不足”中对“神不足”下定义时说: 神不足者,不醉似醉,常如病酒,不愁似愁,常如忧戚,似睡不睡,才睡便觉,不哭似哭,忽如惊怖,不嗔似嗔,不喜似喜,不惊似惊,不痴似痴,不畏似畏,容止昏乱…… 《神相全编》三“五行相说”的“寡宿格”中说: 眉头常蹙,主早年克伤见孤单。不哭常泪,必主伤克,晚景孤单,一双流泪眼,只会送人亡。 通过对比,我们不说曹雪芹就是依照这些话改编成林黛玉外貌描写的语言,两者神似之处,我们一看便知。如曹雪芹写的“似蹙非蹙”“似喜非喜”“似睁非睁”其句式都跟《麻衣相法》“论神不足”中的语言相同,曹雪芹写的“目光点点”,与《神相全编》中的“不哭常泪”意思是一样的。 在相家看来,黛玉的“相”,最大的特色体现在“神”上。眉,似蹙非蹙,目,似喜非喜,色若姣花,行如弱柳,靥生愁,身袭病,微腮,薄面,都体现出她的神情殊异。黛玉患有“不足之症”,中医理论所言,脾胃亏虚为中气不足,气血亏虚为正气不足,从小说中得知,黛玉更是血气不足。相家论女相,以血气为主。《柳庄相法》卷一“血”中云:“女以血气为荣华”“血在皮内,色在皮外。皮内若血足,皮外必光明。”神气色为统一体,血气不足,神气自然不足。《麻衣相法》卷一“论神不足”中对“神不足”下的定义,就是例举了很多神气不足的现象,即“神不足者,不醉似醉,常如病酒,不愁似愁,常如忧戚,似睡不睡,才睡便觉,不哭似哭,忽如惊怖,不嗔似嗔,不喜似喜,不惊似惊,不痴似痴,不畏似畏,容止昏乱……”对照“神不足”的定义后,我们便能发现黛玉的面相,神不足的特征很明显。而神不足之相,在相家看来,为衰败刑夭之相。各家相籍都对神不足的相有很明确的论述,如《柳庄相法》“永乐百问”中说: “相好夭亡者,何说?”对曰:“莫以貌美而言善,夭者,多有神短,色浮,皮急,骨弱,肉血不均,五官不配,双目无神,声音不响,音圆不应喉,一面俱好,神不足,难言长寿。精神太旺,气不匀,不得长生。神短寿夭,气短寿促,凡寿以神气为主。” 《人伦大统赋》云: 气清体羸,虽才高而不久。解曰:气清体羸者,谓之形神不足,常以不病似病,虽有文学高才,终无远寿。 各家所言都类同,或言寿促,或言寿夭。 而相家论“神”,一定要联系眉目。《麻衣相法》“相目”中说:“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寐则神处于心,寤则神游于眼,是目为神游息之宫也。”黛玉的眉是“似蹙非蹙罥烟眉。”目是“似喜非喜含情目”,而且“目光点点”。黛玉的眉目,上面已经引用了《神相全编》的话:“眉头常蹙,主早年克伤见孤单。不哭常泪,必主伤克,晚景孤单,一双流泪眼,只会送人亡。”其他典籍也有相似的论述,如《麻衣相法》卷四“神异赋”云: 眼不哭而泪汪汪,心无忧而眉缩缩,早年刑克,老见孤单。(注云)若眼不哭泣而泪汪湿,心无忧愁而双眉颦缩,此刑克孤独之相也。古云:“不哭常如哭,非愁却似愁,忧惊神不定,荣乐半途休。” 《水镜集》卷一“论眉”云: 多忧常虑,皆为眉蹙印堂。 《太乙照神经》卷二“论妇人”云: 观妇人刑克相:……不哭似哭,不愁似愁……此女中孤独、最刑克之相也。 除了这些外,我们还不能忽视一个细节,那就是林黛玉的前身来历,她是绛珠仙子转世,和贾宝玉的相同,都是“从神仙中来者”。所以相家看来,这种人“骨格不凡,形貌清雅,举动漂然,神姿秀异,目光澹碧,性惠气舒……依稀风尘物外人也”。也因此,从相理看来,宝、黛的性格及形象,有其相似之处。 从曹雪芹对林黛玉外貌所描写的语言来看,如果用相学预测的方式来分析,除了悲惨的命运外,没有什么好处可言,是不是林黛玉的命就是如此悲惨呢?而毕竟她出生在官宦之家,为什么她身处富贵之家的命运没有任何信息来展示?再者,如果曹雪芹着实相信相学的话,贾家的败退,难道在林黛玉身上没有任何信息体现吗?解决这些问题,正好可以说明曹雪芹在人物外貌描写上独特的暗示手法。按照相学的推断,像黛玉这样的面相,所能预测的命运是悲惨的,一方面,刑伤克破,孤苦伶仃,另一方面,夭折或寿促。我们再联系小说来看,她一岁死兄,六岁亡母,少年丧父;母死父亡之后,她变得孤苦伶仃,寄人篱下,最后在正值青春年少时,早早离开了人世。她在小说中的真实命运,不管是前80回还是续书的描述,都正好和她的外貌所暗含的相学意义的命运结局相吻合。 关于黛玉的命运结局,本文的相学推断和小说的实际安排相吻合已经很明显了,在此不再多做分析。但笔者还必须重申本文行文的一个一贯观点:本文虽然根据相理推出了黛玉的外貌有暗含着她命运结局的信息,但不能以此去推出黛玉的悲剧是因为她的外貌造成的,她的外貌,从相学意义来说,只能起一个信息提示作用,至于她实际的悲剧,我们仍然认定是一个社会悲剧。 四、解读举例之三 《红楼梦》中对王熙凤的外貌描写很简单,就只有第三回中有这样的描述: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描写虽然简单,但语言却最能让人感觉有相学意义。作者抓住了两个重要的方面进行了描写:一是眉目,一是面色。王熙凤的眼是凤眼,且呈三角状,眉是柳叶眉,且吊梢(斜飞入鬓)。她的面,是粉面含春,而且还藏威不露。 既然王熙凤外貌描写的语言是相学化的语言,我们仍然用逆推的方法,用相理对其外貌所暗寓的命运进行分析,再来跟小说中王熙凤的命运结局进行对照。 凤眼和柳叶眉在相家看来都是富贵之相。《麻衣相法》卷二“相目”和“论眉”中分别有这样的描述: 凤眼主富贵凤眼波长贵自成,影光秀气又神清,聪明智慧功名遂,拔萃超群压众英。 柳叶眉主发达眉粗带浊浊中清,骨肉情疏生子迟,友交忠信贵人盻,定须发达显扬名。 凤眼是富贵眼,各相籍的论述比较多。再如,“凤目高眉,税置三州五县。”(《麻衣相法》卷一“十二宫”)“眼长如凤眼,目烈有威,万人皈依。”(《太乙照神经》卷二“论眼神清浊”)“(眼)神清爽秀,长如凤目,身显作王侯。”(《神相全编》二“达摩五官总论”) 但是,在相家看来,像王熙凤这样的三角眼,还预藏着很重要的信息。相家对三角眼有很多种说法,无论哪种,都不是吉相。如《神相全编》二“达摩五官总论”中说: 三角深藏毒害。眼生三角,凶狠之人,常能损物害人,若是女子,妨夫不良。《大统赋》云:“三角多嗔为妨夫命。刃者,剑刃也,妇人眼生三角,如杀夫之剑也。” 《麻衣相法》卷二“相目”中说: 目有三角,其人必恶。 《麻衣相法》“神异赋”云: 眼有三角,狠毒孤刑。(注云)眼为日月,宜圆明,不欲三角,相有如此,其心不善,妇人主刑夫子,男子必克妻儿。 在相家看来,眼呈三角状者,其人必恶,而且刑夫克子。说到这里,对于有些相学用语不妨要说明一下,比如说“刑夫”,相家的意思并不是说妻子把丈夫杀死,而是说某女人命中注定丈夫或死或离或虽有却如同无,其他如“克”“破”“伤”“败”“杀”等词都类似于此释。 王熙凤的面色,作者描述为“粉面含春”,具有粉、艳的特征,这种面色,相学上称光浮之色。光浮之色,在前面论述贾宝玉相的时已较详细地论述了,是刑伤破败之兆。《红楼梦》人物中,贾宝玉和王熙凤两人都有光浮之色(即“面色白如粉,灼灼满面”),也就是说他们两人的相中同具有败家的预示信息。王熙凤是贾府的当家人,贾宝玉是贾府寄希望于支撑门面的人物,如果说作者是有意识安排的话,那么,作者在这两个贾府兴衰的关键人物的面相中,就安排了贾府败退的预兆信息。 威是凤姐形象的一部分,值得我们用相理推敲。作者对凤姐威的描述是“粉面含春威不露”。所言“威不露”,实则威很明显,无论谁读了《红楼梦》,都会感受到凤姐的威。《神相全编》五“观人八相法”中云: 尊严可畏,谓之威,主权势也。如豪鹰搏兔而百鸟自惊,如怒虎出林而百兽自战,盖神色严肃而人所自畏也。 威虽主权势,但在相家看来,又有凶暴的一面,“言高似虎威,性暴是凶人”(《月波洞中记》下卷“凶暴五章”)。相术者认为,神气威严的人,在恶死和刑狱方面有更大的可能性。《麻衣相法》“达摩祖师相诀秘传”的“总诀第三”中说: 威逼丹霄,祸遭刑杀,商鞅之相。 一时神气足以杀人,部位虽好不能挽回者,自作孽耳。 王熙凤的唇是丹唇,关于唇,在前面有论述,唇红,主富贵。但是,红如朱,又成了“倾家丧命,刑伤必死”之兆。凤姐的唇是丹唇,“丹”,是红是朱,我们难以明了,但她的唇色和宝玉的、宝钗的有所不同。凤姐丹砂抹唇,又面带艳色,浪荡之征很明显,在贾宝玉一节已引证过:“丹砂抹唇,满面桃花色者,浪荡。” 凤姐的笑,小说中写得很有特色,她的笑有时能活跃气氛,有时又笑里藏刀,“丹唇未启笑先闻”。从相家对笑的论述中,能推断出凤姐有如奸如嬉的一些方面。如,《柳庄相法》“论笑富贵贫贱”中说: 凡笑乃喜之发,不欲如常,冷笑者,多谋足智,藏情者,一世贫奸…… 《神相全编》十一“论妇女贵贱格”中说: 未语先闻笑,爱逐行人走远途。 《照胆经》“总论”云: 笑不露唇,深藏不测。 “白云歌”云:妇人属阴本要静,未言先笑即非良。 纵观上述的相论,像王熙凤这样的面相,在相家看来,可以言富言贵,但难言善言贞,败家、刑夫克子、寿促之征兆非常明显。而对照《红楼梦》中凤姐的形象有:富贵、聪明、多谋足智、拔萃超群、骨肉情疏生子迟、凶狠毒威、寿促等等。这些,基本上和相学推断相一致。但续书中描写凤姐病死后,贾琏把平儿扶正,这不是凤姐刑夫而是贾琏刑妻了,这和相理所推断的凤姐刑夫结论不一致。笔者在此,也不必要去证明续书与曹雪芹的写作意图是否一致。如果本文的假设是成立的,也就是说曹雪芹用相学语言描写人物外貌且暗寓人物命运结局的假想成立,那光凭王熙凤的“相”,我们就可以判断出续书设置的结局与曹雪芹的原意不符,按外貌所暗含的结论,王熙凤有可能是凶死或牢狱之灾,贾琏也不可能死在王熙凤之后。 通过本论题的“上篇”和“中篇”的论述,很明显看出《红楼梦》中曹雪芹运用相学语言描写人物外貌,而且曹雪芹在使用相学语言时,没有回避相学预测功能。 原载：《社会科学论坛》2006年04期 原载：《社会科学论坛》2006年0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