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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 这部书，差不多每一个人都看过，它所拥有的读者，在旧小说中来说，可算得是第一把交椅了。实际来说，它在文学方面的成就，也的确是最大的，但是有一大部分人，却不用文学的眼光看它，不用研究的性质读它，而把它当作一种消闲的玩艺儿。这种原因，固然是在文艺上的修养太差，也因为一般传统的思想太浓厚．只认为那不过是一种闲书，不能拿来正经的读它，殊不知这一个“闲书”的招牌下，却埋没了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这是我们所最痛心的一件事。近年来，才有一部分人注意这部书，干是就产生了所谓“红学”的研究，不过这只是近二十余年的事，在这个研究的阶段里，究竟有什么具体的成绩表现出来，也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 前几天偶然翻阅俞平伯先生的《红楼梦辨》 ，我觉得关于“地点”，这一个问题，似乎是有一些应该商榷的地方，因为我在最近一次的读《红楼梦》 ，曾经对于“地点”这一方面，注意了一下，然而所得的结果，却与俞先生结论，很有一点不相同的地方。现在就把这一些小小的意见写下来，贡献于研究红学的先生们，作一个参考。以本书的事情证本书，我相信这绝对不会错的，这也是俞先生作《红楼梦辨》 的根本方法。所以我们下面所列举的材料，都是从本书的叙事，和说话中引来，但是只不过取几条足以证明的材料而已，有不关主要的便不赘举了。 原书提到贾府的所在地，最可疑的有三处，就是金陵，北京和长安，现在我们分别申明于后： ( A ）不在金陵 ( 1 ）雨村道：“去岁我在金陵，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家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外冷落无人… … ”（第二回） 第二回不过是《红楼梦》的开始，贾家虽然不像荣宁二公在世时的繁荣了，却也不至于“大门以外冷落无人”，同时他明明的说是“他老家”，可见他一定另有新居了，新居是不是仍在金陵呢？请看下面的引证： ( 2 ) （黛玉初至京都）… … 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是外祖的长房了”, “又往西不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 … ”（第三回）前面说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这一节却说是都在街北，更可见书所说并不是老家而是新居了，既然不是老家，当然不在金陵。 ( 3 ）贾母便冷笑几声说道：“你不必和我赌气．你的儿子．自然你要打就打，想来你也烦厌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早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命人去看轿．“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等只得答应着，……（第三十三回） 这一节更可以看出南京是老家，和第二回贾雨村的话，遥遥相对．既然说回南京去．可见当时所住的地方不在南京了。 ( 4 ) （雨村见了贾政之后）题奏之日，谋了一个复职．不上二月便选了金陵应天府…… 雨村见贾政乃在京都，这里的金陵应天府乃是外职，那末，所谓京都者，不是金陵了。 ( 5 ) （黛玉到贾府后去见夫人）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近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 … 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着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 … 次早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拆金陵来的书信，……（第三回） ( 6 ) （刘老老到了贾琏的住宅）… … 刘老老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土… … 书中提到炕的地方，总在十数以上．既云有炕不会是在南方．南方决定不会有坑，由此我们更可以断定是在北方，尤其可以断定不在南京，( 5 ）节里明明写道：“正值王夫人与熙凤拆金陵来的书信”。 既然有上面的几条证明，那末就可以确切的断定不在金陵了。 ( B ）不在北京 差不多看过《红楼梦》的人，都要以为是在北京，这完全是因为有一种主观的见解的存在，俞平伯先生《红楼梦辨》 里说：“书中所说京都、都中皆指北京”，这就是受了主观的影响，为什么京都、都中一定就是北京呢：除去北京以外，就没有别的地方做过中国的京都么？这话未免有点牵强了，俞先生以为曹頫（雪芹父）卸江宁织造任后，雪芹随他北去，即以宝玉为雪芹的影子，则所写的都是雪芹的家事，当然就是北京了，雪芹随父北来，确是实有其事，但是他即将“其事隐去”．那就不一定非写北京不可了。 宝钗道；“… … 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帅烟道“叫做什么恒舒，是在鼓楼西大街的”。（五十七回） 在这里我们不要因为提到鼓楼西大街，就断定是在北京。顾颉刚先生说：“南京也有鼓楼，这不能断定北京”，是的，岂止北京、南京有鼓楼，凡是一个都城的地方，差不多都有鼓楼，仅仅有“鼓楼西大街”五个字，是不能断定在北京的。 还有一段，也是很容易使人误解在北京的．现在引证在下面：老尼说：“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善才庵内出家的时候，那时有个施生，姓张．是大则主．他有个女娃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油思来进香，……就打官司告状起来，那家急了，或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 … ”于是又住了一夜，凤姐又将昨日老尼之事，悄悄的说与来旺儿，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招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之遥，两日工夫，俱已妥协。 这一个长安，恐怕不是现在的长安城，假说以这里所说的长安县就是现在的长安，那末所谓上京来寻门路的“京”，当然是指北京，但是北京距离长安，却只有“百里之遥”，这岂不是作者一个最疏忽的地方，以我的臆测来说，这里的长安县，绝对不是现在的长安，因为和北京的距离太近了，或者是长安附近的一个县．总如现在的北京之与大兴、宛平之类，也是可能的事情，然而这却是一个待考的间题．虽然是如此说，但是我们可以决定，《红楼梦》的地点不在北京。 ( C ）在长安 胡适之先生说：“甄贾两府是旧日曹家的影子，故贾府在长安都中。”（见胡君的《红楼梦考证》）话是说对了，但是他并没有证明出来，使我们只是知其如此。而不知其所以如此。现在先引证几条在下面，作一个参考： ( l ）甄士隐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亏，兄（谓贾雨村）可买舟西上．得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第一回） ( 2 ）刘老老看不过乃劝道：”姑爷… … 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皆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第六回） ( 3 ) （薛蟠打死了人．薛蝌替他上了一张状子）写道“窃生胞兄薛蟠，本籍南京，寄离西京，于某年月日备木往南贸易”。 ( 4 ）宝钗的持赘赏菊诗云：“佳霭桐阴坐举筋，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共黑黄”。 在（l ）节里说话的地点是在姑苏，在姑苏往北京来．必须北上，而这里却说买舟西上，无疑的这是指的长安了．尤其是（2 ）节，刘老老的话，说的更明白，“天子脚下，长安城中”，那末长安城中，一定就是京都或都中了，( 3 ）节里说是“寄寓西京”，则更明显的告诉了我们，是在长安，这是无可疑惑的。 所以我们可以说：“决定是在长安”。 附白：― 此文原名为“《红楼梦》 的地点问题”，脱稿后，偶翻阅《 文学论集》．见刘大杰有此文，故拙作乃改名为“谈谈红楼梦的地点问题”，盖为别于刘文也。 刘文纯为俞平伯先生的《红楼梦辨》而作，此文则为《红楼梦》的地点问题而作，刘文精炼，其不详细处，可参照本文。本文拉杂太甚，似芜受，多废话．欲求其简短，则可参照刘文，细思之，吝有短长，要在读者善择焉而己。 一九四一年七月廿六日脱稿并记 原载：（北京《新光杂志》第二卷第十一期，l942 年2 月〕 原载：（北京《新光杂志》第二卷第十一期，l942年2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