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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女儿诔》和《离骚》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马凤程 参加讨论

    贾宝玉为哀悼晴雯而撰写的《芙蓉女儿诔》,是一篇缠绵悱恻、绚丽多采的文字。这篇诔文共一千三百余字,是宝玉诗作中最长的一篇。从体裁、文字和表现手法看,这篇诔文明显地受了《离骚》的影响。诔文中所表现的悲愤之情,与《离骚》也有相通之处。如果说,《芙蓉女儿诔》就是宝玉写的《离骚》,也是有理由的。
     当然,从《荚蓉女儿诔》中还可以看到其它方面的影响,例如庄子;不过比较起来,《离骚》的影响还是主要的。下面,我们试从体裁、文字和表现手法上将《芙蓉女儿诔》同《离骚》作一个对比,考察一下它们之间的异同。通过比较和分析,也许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宝玉这个人物的思想性格特点。
    一 别具一格的体裁
    《芙蓉女儿诔》是一篇兼用骚体和骈体写的祭文。这种体裁既有《离骚》的某些特点,又有自己的风格和创造。
     如果按体裁来划分,那么《芙蓉女儿诔》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序言部分不计在内)。第一部分从“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起,到“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止,内容主要是概述晴雯的身世、遭遇和悲惨结局,追述往日与晴雯共同生活的某些片断。这部分主要用骈体。第二部分从“乃歌而招之日”起,到“来兮止兮,君其来耶”止,内容主要是描绘晴雯在天界的情景,想象中的晴雯乘玉虬、御鸾凤、骑箕尾在天空中遨游、云神、月神、风神是她的陪伴或待从,晴雯俨然成为一位衣着璀璨、神采飘逸的仙子。这部分用骚体。第三部分从“若夫鸿蒙而居”起,到“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止,内容主要是写众女神迎迓晴雯,晴雯仿佛在天乐声中就位。这部分仍用骈体,是全文的尾声。
     《芙蓉女儿诔》将骚体和骈体镕铸在一篇祭文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形式。它通过这两种体裁的交替使用,又叙事又抒情,既写了人间现实生活,又描绘了幻想中的天界景象,这种风格和布局颇类似《离骚》。《离骚》一开始,诗人就叙述了自己的世系、祖考、生辰和命名,接着叙述了自己的才能、德行,之后又写了自己在政治上的遭遇和失意,在叙事的基础上,诗人幻想自己驾龙、御风、乘风上天,从而展开了神奇而瑰丽的想象。《离骚》通篇都采用一种体裁——骚体,而《芙蓉女儿诔》大体上是以不同的体裁分担了不同的任务:骈体部分偏重于叙事,骚体部分则偏重于抒情。这是与《离骚》有所区别的。
     《芙蓉女儿诔》在描绘晴雯在天界的情景时采用骚体。这个安排完全是从诔文内容的需要出发的。骚体,是屈原在学习南方民歌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一种富有表现力的诗歌体裁,较之以四言为主的《诗经》的旧形式,它的句子加长了,一般是六言或七言,每隔一句的句末有“兮”字(有的每句的句末或句中都有“兮”字),用以表示感叹或悲愤的语气。这种体裁不仅用来表示感情上的波澜起伏,而且常用来表现诡异谲怪的内容。屈原的《离骚》《招魂》《山鬼》都是这方面的范例。宝玉既然深信晴雯已成了天界司掌芙蓉的女神,他想象中关于晴雯在天界的情景,自然以骚体来描述最为合适。通过这种体裁,既可以充分抒发自己的怀念和悲愤,又可以让想象自由驰骋,表现天界的种种神奇瑰丽的景象。
     不过,宝玉对于晴雯在天界的想象毕竟是渺茫的,于是他采用了一种想象加询问的句式,每一句的前半句末尾以“兮”字停顿,后半句末尾以“耶”字发问,这就形成了宝玉的一系列的提问。他问苍苍的天空,问茫茫的大地,问灿烂的群星,问浩渺的宇宙:晴雯在那儿?那不就是晴雯吗?——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子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让耶?望缴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旁耶?”
     这种想象加询问的句式,更加强了幻想、迷惘、悲愤的色采。而每一句都比较长,较之《离骚》,声调更显得曼长悲戚,表现了宝玉感情上的波澜起伏,很有“长歌当哭”之概。
    《芙蓉女儿诔》的第一、三部分用骈体,词藻华丽,对偶工整,文辞哀婉、悲抑。第一部分在叙述晴雯的身世和遭遇时,借助于对偶、排比,使美与丑、善与恶的对比更加鲜明。第三部分语气渐趋和缓,音韵比较固定,很有送神归位的意味,并具有祭祀仪典结束时那种隆重、庄严的气氛。
    《芙蓉女儿诔》以两种体裁交替使用,使诔文出现了较大的波澜和变化。而且,两种体裁也各有变化,如骈体中偶尔插入一些骚体句式散文句式,骚体中也偶尔出现一些对偶工整的句式,这些都使诔文显得挥洒自如,在固定的格式中有一定的灵活性,并具有抑扬顿挫的音乐美。
    二 比兴寄托手法
    《芙蓉女儿诔》在叙述晴雯的身世和遭遇时,采取了一系列比兴寄托手法。例如:“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苣兰竞被芟钽!花原自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盈之谗,遂抱膏盲之疚。”这些句子中的寓意是很清楚的:“鹰鸷”“苣兰”“花”“柳”是比喻晴雯的,而“鸠鸩”“薋葹”“狂飚”“骤雨”“蛊盈”则是比喻迫害晴雯的黑暗势力和奸邪小人。
     这种比兴寄托手法显然是仿效《离骚》,不过,却不是简单的摹仿或照搬,诔文中所采用的比喻或象征,都很切合所比拟对象的性格和当时的环境特点。例如诔文中以“鹰鸷”“茝兰”“花”“柳”比喻晴雯,就很贴切。“鹰鸷”在《离骚》中作“鸷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这是屈原自喻。王逸注:“言鸷鸟执志刚厉,特处不群,以言忠正之士,亦执分守节,不随俗人。”汪瑗注:“鸷鸟、鹗、鹰、鸢之属,此取其威猛英杰,凌云摩霄之志,非谓悍厉搏执之恶也。”“鹰鸷”的特点是符合晴雯那种刚强不屈的性格的。但这只是晴雯性格中一个方面的特征,另一方面是:晴雯还如同“花”那样芳洁,“柳”那样柔弱。落入网罗的“鹰鸷”同被芟钮的“苣兰”和在狂飚、骤雨中的“花”、“柳”等比喻结合起来,就生动而形象地表现了睛雯的性格、命运和当时的环境特点。又例如:诔文中以“鸠鸩”比喻王善保家的,也很形象。“鸠鸩”,在《离骚》中分别作“鸩”和“鸠”:“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朱熹注:“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雄鸠……其性轻佻,巧利多语”。这表明“鸠鸩”有两个特点,即:有毒、巧言。用“鸠鸩”为喻,点明晴雯被撵出大观园就是由于象王善保家的一类奸邪小人进了谗言,这同书中所写的“趁势告倒了晴雯”的情节是一致的。
     《芙蓉女儿诔》不仅以善鸟、香草之类喻晴雯,而且以一些历史人物或传说中的人物为喻。这同《离骚》中大量引用历史人物或传说中的人物(如尧、舜、禹、汤)作为理想政治的象征也有某些类似之处。例如:“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这两句中所说的两个人物:一个是才华横溢遭谗言受贬斥的贾谊,一个是因窃取天帝的息埌治水而被处死的鲧,都同《离骚》有关。鲧,在《离骚》中是作为刚直的形象出现的:“鲧嫜直以亡身兮,终然妖乎羽之野。”而贾谊,在遭贬斥后经过湘水时曾用骚体赋的形式写了《吊屈原赋》。《芙蓉女儿诔》以这两个人物与晴雯相提并论,不仅意味着晴雯是因为刚直、聪慧过人而遭谗,而且强调了晴雯的命运比这两个历史人物更加悲惨。
     此外,诔文中还借唐玄宗与杨贵妃、汝南王与刘碧玉、石崇与绿珠的故事比喻自己与晴雯的亲密关系;以“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的传说比俞晴雯已应诏上天。这些都是比兴寄托手法的进一步运用。
     比较起来,《离骚》对比兴寄托手法的运用的范围要广泛得多。《离骚》除了以善鸟、恶禽比喻忠贞和奸邪,以前代贤王比喻理想政治外,还以饮食芳洁比喻品格高尚,以服饰精美比喻志行芳洁,以栽培香草比喻培养人材,以众芳芜秽比喻好人变坏,以车马驾驶比喻用贤为治,以路径正邪比喻为政之道,以车马速途比喻惆怅失志,以规矩绳墨比喻法度纪纲[1],等等。而《芙蓉女儿诔》只是围绕着睛雯的生平和遭遇运用了比兴寄托手法。这是由两篇作品不同的主题和作者不同的经历决定的。尽管运用的范围有所不同,但是通过比兴寄托手法表明自己爱憎分明的态度,这一点却是共同的。《离骚》中常常强调美与丑、善与恶之间的原则界限;《芙蓉女儿诔))一面赞颂美,一面鞭挞丑,褒贬基本分明。
     不过,在比兴寄托手法的运用中,虽然宝玉对晴雯作了崇高的评价,但对黑暗势力的鞭挞却还是有很大保留的。宝玉的最大的愤怒,也不过是“钳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似乎造成晴雯之死的根本原因就是象王善保家的一类“波奴”和“悍妇”,宝玉没有也不敢对真正的祸首王夫人有任何非议。在涉及到进谗言者背后的黑暗势力的时候,宝玉总是含糊其辞,似有所指,却又不明显。如“狂飚”“骤雨”的比喻,显然不是指一两个人,而是一种黑暗势力的象征,但究竟指谁,就不很清楚。又如“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以“神灵”与“鬼蜮”对举,看来“神灵”是指贾府的统治者,但语气模棱两可,并没有明显的贬意。这些都反映了宝玉思想上的保守和局限性。
    三 神话传说和浪漫主义
    《芙蓉女儿诔》在描绘晴雯在天界的情景时,以神话传说为材料,以幻想为羽翼,构思了一幅神奇瑰丽的天界景象。这是诔文中最富于浪漫主义色采的部分。与《离骚》比较,这一点颇相类似,就是:它们都以神话传说的材料作为构成作品中浪漫主义的一个重要成分,或者说,它们的浪漫主义幻想都是借助于神话传说的材料飞腾起来的。
     不过,在对神话传说材料的选择上,《芙蓉女儿诔》与《离骚》有所不同。
    《芙蓉女儿诔》重点在写晴雯的仙姿和天界那种飘渺的气氛。它是围绕着晴雯的形象来选择有关的神话传说材料的(其中包括《离骚》中的一些神话材料)。例如写晴雯乘玉虬、御鸾凤、驾瑶象、骑箕尾,星辰同她作伴,风廉(风神)为她驱车,丰隆(云神)充当侍从,望舒(月神)前来相送。天界的晴雯更加美丽动人:她以杜衡为佩带,以明月为耳坠,衣裙闪烁,仪态万方。最后,还有那么多女神前来迎接她:素女、弄玉、宓妃、寒簧、嵩岳之妃、骊山之姥。这意味着晴雯已成为众女神中的一员,她已经到白帝宫中任职了。
    《芙蓉女儿诔》在选择神话传说材料时,突出了女性的特点,并以抒情为主,基本上没有什么情节。
    《离骚》则是以诗人自己的形象为中心,运用了大量的神话传说的材料,展开了反复曲折的情节。诗人在天界俨然以众神的主宰者的口吻命令和指挥着一大群神物,其中有羲和(太阳神)、风廉、丰隆、望舒、宓妃、帝阍、蹇修等神祗,还有凤凰、鸩鸠等禽鸟;声势十分煊赫。诗人写他早晨从南方的苍梧出发,日落前到达西北的昆仑山,接着渡白水、登阆风、游春宫,宇宙间种种神奇瑰丽的景象展现在他的眼前,意境开阔宏伟。如果说,《芙蓉女儿诔》对天界的描写表现了纤柔、凄婉的风格,那么,《离骚》对天界的描写则表现了壮丽、雄浑的风格。
     更重要的是:《芙蓉女儿诔》和《离骚》在描写天界的情景时,反映出不同的思想倾向,因而它们所表现的浪漫主义也有着质的不同。
     宝玉深信晴雯死后应诏上天去了,所以他在诔文中说:“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以浊玉之想,则深为有据。”这样,宝玉一面为晴雯之死而悲痛,一面又因为想到她已在天界充当芙蓉女神而窃喜。以诔文的第二、三部分所写的天界情景同它的第一部分所写的人间现实相比,真是“天上人间”,大为不同:人间充满了不平,邪恶小人得势,善良的人遭殃,晴雯的最终结局只能是“黄土垄中,女儿命薄”;而天界的一切却又是那么神圣、光明、美妙,人间的种种丑恶在天界都不复存在,睛雯已成为雍容华贵的仙子,她在人间的不幸也已得到弥补。所以,宝玉认为晴雯之死是“超出苦海”(见第七十八回),甚至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诔文中说:晴雯之死是“反其真而复奚化”,而活着的宝玉却是“犹桎梏而悬附”,就是说:活着反而是一种累赘,死了倒是反其本原,得到解脱。最后诔文表示希望同晴雯“联辔而携归”,一同登上天界。这虽然是一种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但它反映出的思想倾向却是悲观厌世的。这同宝玉平常爱说的要做和尚,死了化灰、化风,思想实质是一样的。如果说《芙蓉女儿诔》所表现的是消极的浪漫主义,也并不过分。
     《离骚》虽然写诗人在人间遭受挫折而幻想上天,希望借助于神话传说和天界的种种奇丽景象的描写来抒发他的悲愤,但是诗人并没有把天界写成是极乐世界。相反,诗人写自己在天界也同样遭受挫折:帝阍不肯给他开门,鸩鸠以巧言欺骗他,他追求宓妃、简狄和有虞氏之二姚,也都接连踫壁。最后,诗人怀着失望的心情幻想离开故国远游,当他转道昆仑,行经流沙,指向西海时,忽然在光明灿烂的天空中看见了故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对乡土的依恋,使得马都不肯向前走了。从人间出发,幻想上天,最后还是要回到人间;毕竟是人间好、故乡好。这就是《离骚》所表现的热爱生活、热爱祖国的思想感情。这显然是一种积极的浪漫主义。
    四 为什么宝玉要特别仿效《离骚》?
    《芙蓉女儿诔》从《离骚》中借用的词汇是最多的。这些词汇包括: (1)草类名(如“苣兰”“兰蕙”“薋葹”“蘅杜”);(2)禽鸟名(如“鹰鸷”“鸩鸠”);(3)神话传说中的人名、地名、车名和珍禽异兽名(如“丰隆”“望舒”“风兼”“宓妃”“玉虬”“瑶象”“鸶鹭”“羽野”“苍梧”“玄圃”);(4)某些动词、形容词(如“颇颔”“诼谣”“溪诟”“攘诟”“招尤”“发轫”),共计有三十个词汇是曾经在《离骚》中出现过的(其中只有少数词汇与《离骚》略有出入)。这些词汇如果分开来孤立地看,也许不能说是借用了《离骚》的,但从总体上联系起来看,则明显地是来自《离骚》。此外,诔文中有些句子也是套用《离骚》的句法,如“发轫乎霞城,返旌乎玄圃”,就是套用《离骚》中“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又如“纫蘅杜以为纕”,也是套用《离骚》中“纫秋兰以为佩”。
    为什么宝玉在诔文的体裁、文字和表现手法上要特别摹仿《离骚》?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宝玉在撰写诔文之前有一段思想活动,对他的写作构思有较详细的说明。他认为:
    “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袭前人的套头,填写几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况且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奈今人全感于功名二字,尚古之风一洗皆尽,恐不合时宜,于功名有碍之故。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成对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而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
    这段思想活动的中心点就是:撰写诔文必须以表达哀痛之情为目的;所谓“远师楚人”,不过是学习楚人作品中的文字技巧和表现手法,借以表达自己的哀痛之情而已。这段思想活动中虽然同时列举了屈原、宋玉、庄子、庾信、阮籍等人的八篇作品,但根据以上各节分析,《离骚》还是宝玉主要学习和仿效的对象。
    看来宝玉基本上实现了他写诔文前预期的目的。《芙蓉女儿诔》虽然不免出现一些文人笔下的华丽词藻,但宝玉毕竟表达了自己对晴雯之死的哀痛之情。诔文在体裁、文字和表现手法上摹仿《离骚》,而其中的思想感情却是宝玉自己的。作品中的真挚感情是不能摹仿也不能抄袭的。
    不过,宝玉在诔文中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与《离骚》又有某种共通之处。而这正是宝玉所以要以《离骚》作为主要学习和仿效对象的根本原因。
    《离骚》是一篇悲愤之作,《离骚》这两个字就是“遭忧”的意思,或者说就是“牢骚”。虽然《离骚》主要是从政治上表现诗人因受挫折而满腹牢骚,忧愤更为深广,而《芙蓉女儿诔》只是因为一个丫环的惨死而表现出满腔悲愤,两者在内容上有所不同,但是,它们却同样表现了对于现实生活中美的毁灭的愤怒和感慨。宝玉之愤而作《芙蓉女儿诔》,就如同屈原愤而作《离骚》那样,都是“遭忧作辞”。在这一点上,宝玉同《离骚》在思想感情上有相通之处。正因为如此,宝玉在“远师楚人”时特别借重于《离骚》,就不仅仅是一个文字技巧和表现手法上的学习和摹仿,而且也反映了宝玉从《离骚》中引起了思想感情上的共鸣。我们记得,宝玉在此之前曾仿庄子的《胠箧》写了《续(胠箧)》,仿《山门》中的《寄生草》曲写了《寄生草·解偈》,这同样是由于宝玉在思想感情上与庄子和佛家有相通之处,而不仅仅是文字和体裁上的摹仿;与宝玉撰写《芙蓉女儿诔》的情形是类似的。
    还要看到,曹雪芹关于贾宝玉撰《芙蓉女儿诔》这一段描写有深意存焉:他让宝玉从《离骚》中借用了那么多的词汇,并且在诔文的体裁和表现手法上也仿效《离骚》,其用意看来是在暗示读者:贾宝玉就是在写自己的《离骚》,贾宝玉此时的悲愤也有如屈原。不过,在我们看来,如果单就思想感情而论,宝玉除了在“遭忧作辞”这一点上与屈原写《离骚》有共通之处外,在其它方面他们却是大不相同的。屈原在悲愤之余;还是把振兴楚国的理想寄托在楚王身上,希望他选贤用能,励精图治,有所改革。这正是处于上升时期的新兴地主阶级积极进取的精神状态的反映。而生于末世的贾宝玉,虽然对于现实中发生的悲剧愤愤不平,但他悲观厌世,逃避现实,无所作为,确实是“于国干家无望”。因为封建贵族地主阶级已经病人膏盲,不可救药。这,大概是封建社会即将由盛而衰的一个先兆吧!
    [1]此处关于《离骚》的比兴寄托的几点概括,系参照游国恩著《屈原》一书的第五章第二节
    原载:《红楼梦学刊》1986年第1期
    
    原载:《红楼梦学刊》1986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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