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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虽多依托，然其所述典章制度，必由作者用当代事实言之，足资考信；反言之，吾辈言某书为伪，某书非某人所作，亦莫不由典章制度而证明之也。盖此种事实．最难厥造．据此实可有所发明，故虽为小说，当不容以消闲作品等闲视之。欲求科学史料，何独不然？旧小说中亦类多记载；近人方豪先生撰《 红楼梦考证之新史料》 一文刊《东方杂志》 三十九卷二期，从小说中极取科学史料者，实以方氏为第一人。按明清之间耶稣会教士来华传教史，即可云片段之中国科学史．彼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无不以历算之学显，而国人若徐光启、李之流、孙文化诸人亦无不通历数之学。裴化行神甫（H ．Berdarcl,s,j ）曰：“当时欧洲天文学与传教师之往华，皆有相连关系，若无天文则并传教之事亦无矣。后1766 年9 月24 日刘松龄（Hallersten ）神甫犹云：艺术在朝廷固为人所喜，然天文历算尤有功用，而不可须臾离也。”〔 1 〕 良哉此言，故明清间之传教史，直不含为中国夭算史之一叶也。 方氏原文引据西文史料，颇可珍贵，《红楼梦》作者为曹雪芹，且《 红楼梦》 背景即曹府事实，已成定献。予未敢置一辞。惟方氏考证．据《耶稣会士通讯集》，以康熙二十八年西教士毕嘉、洪若翰于织造局觑帝，而《江南通志》所载二十八年织造则为桑格非曹玺，词句间颇致惋借之煮。盖方氏实先“假定’”西教士曾涉足曹府（即《红楼梦》 之贾府），且曾与曹府中人接触也。方氏所引张穆编《阎潜丘先生年谱》“康熙十七年．曹玺以工部侍郎典江宁织造，越三十余年而子清继之”之语，本可以推翻《江南通志》桑格任织造之说，或至少可疑其有误，然方氏以张穆书为孤证。宁从《江南通志》而阕疑焉。然余近亦查到一则，足释方氏之疑，足证康熙二十八年西教士进织造局纽帝时入任织造者确为曹寅，悦亦读者所乐闻欤？ 周黎庵《吴钩集》 有《谈清代织造世家曹氏》一文云；“故宫博物院于民国十七年刊行《 康熙硃批谕旨》 ，计内有曹寅奏折百十八件，起康熙三十五年至五十一年；曹颙十七件，起康熙五十一年至五十三年；曹頫四十六件，起康熙五＋四年至五十九年。又引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初四日《曹寅子连生奏曹寅故后情形》摺云：‘奴才故父一生，叨沐圣主浩荡洪恩，出管江宁织造二十余年。”，五十一年上推二十余年，是在《江南通志）所云三十一年之前，奏折尤为第一手材料，除非曹颙忆错，否则《江南通志》 必误．惜后方阅书困难，《康熙硃批谕旨》原书未能覆查，而曹氏奏折中必可更发现与酉洋人关系史料，遂亦无法利用。 《红楼梦》十六回：“凤姐言：‘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曹家能与西洋人见面，可无间题，《 红楼梦》 内所举西洋物件，若不由外国人带来，或为时俗所趋，与史实显属无关．曹家与西洋人见面是一事，西洋物又是一事，而能与西洋人获见而致得西洋物，亦又一事也。方氏文中，殆谓曹家能与西洋人见面．则西洋物之来源多一线索；惜其文中时云“余另有专文考证”, “余别有考”, 吾人固深愿能及早获读其全文也。 予所以晓晓不休反复论之者，盖：（一）证明方氏文内疑点，为之一快。（二）十七世纪外国人与士大夫之晋接，亦可多一材料。曹寅善收藏图书。有《楝亭书目》 传世，而曹氏收藏书中或有西洋书（当然不能以书目所载为定），当时士大夫收藏西书，有事实可证：瞿中溶古泉山馆题跋《 西洋算法书》 一册跋云：“纸如册叶者共计二百廿七叶，以两面倍之，当为四百五十四叶，然年久线有断烂者，恐稍有遗失矣，其文横行，与今之番钱无异，而中多割圆切线等图，又有大圆浑仪图一叶．及测规人图一人二人八人者各一，知必是算书无疑。” 进而言之，若藉《红楼梦》而求曹家线索，更能因此获得算学史料，则为予所馨香以祝求者也。 予喜算史，次当取其他旧小说约略述之： 《水浒传》 有“神算子蒋敬”, “算子”二字显为宋、元俗称，宋词调有《卜算子》，其来源迄今尚未考得，“卜”字可作另一解法，而着重者，“算子”也，故当求此二字之历史．《水浒传》一则．亦可旁证，此予有专文论之。又如《警世通言》, 《今古奇观》引算盘材料，可为明代民间流行算盘之证。 《金瓶梅》 八十三卷“汤来保欺主肆风狂”云：“于是他也不等月娘来分付，匹手夺过算盘来。”明末冯梦龙《黄山谜》（歌谣）云：“结织个私情像个算盘来，明白来往，弗拨来个外人猜，姐道郎呀我搭你上落指望直到九九八十一，暖知你除三归五就丢开。”吾人以是可断小说中蕴藏算史，亦颇可足道也。 《 镜花缘》 为海州李汝珍作，同时同邑许桂林亦有文字窜入．其内容之考证，自有专家论之，未敢置咏，然《镜花缘》内论算学．许桂林撰有《算煽宣西通》 诸书，可为许氏撰文明证，若否，则李、许至友，李能撰入算数，其由许处得来，必无疑也。 刘铁云《 老残游记》 ，世所传诵，刘氏撰有算书（其详参《宇宙风》关于《老残游记》诸论文），故《游记》内论正负数一段，颇显其学识之裕如。 清末有《青楼梦》 一书；讨论《 红楼梦》后再述《 青楼梦》 ，颇饶兴趣，《青楼梦》第四十四回云：“近又觅得天地人三元，以及《海岛算法》 诸书，所以终日研求勾股弦开方，直表杆以测高低，立八线以望远近，故近著《勾股弦捷法》 一本，约商处有用筹算，有用笔算，较之一掌金、画地乘，更为简便。”天地人三元即为四元玉鉴之一门，《海岛》 即《算经十书》中之《海岛算经》，亦即古之重差术，八线即今之二角学，一掌金、画地乘（铺地锦），则出明程大位算法统宗，由此可见《青楼梦》作者．必熟讫算数，作者究为。 笔记小说：若《 聊斋》 之称算盘，《阅微草堂》之言借根方等，一鳞半爪，亦可考证，而褚人获《坚瓠集》、俞曲园“随笔”所录“移棋问题”，更为珍贵，此二书虽但举二色二子二十移，然其法实不误。查移棋问题之算理研究，迄今尚未求得原理，欧西讨论此问题，亦只为晚近之事，孰知我国于清初已有述之者？ 以上但举元、明、清小说．唐、宋尚不及。若夫荟萃群书，逐则分析，当候之异日焉。 （民国三十二年六月） [1]裴化行神甫语见费赖之《入华耶稣会士列传》，玛承钧译本《 汤若望传》 注。 原载：（重庆《东方杂》第三十九卷第九号，1943 年7 月） 原载：（重庆《东方杂》第三十九卷第九号，1943年7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