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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哪种书名好——第二次《红楼梦》问卷调查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赵景瑜 参加讨论


     第一次红学问卷调查取得了始料不及的成功效应,于是我又在山西大学中文系九一级本科生中进行了第二次问卷调查。
    (一)
     第二次问卷调查的题目是:《红楼梦》有几种书名?为什么会出现几种书名的现象?你认为哪一种书名最好?为什么?
     问卷调查不是简单的举手赞成什么、反对什么的表决机器,这样做太一般化简单化了。我的目的是想通过此次问卷调查,增加当代青年阅读《红楼梦》的兴趣浓度,加深他们的理解、思辩能力,培养和增强他们的研究、鉴赏和写作能力。回答问卷者,为九一级大学本科毕业生,共122人,其中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占64人,师范专业的占57人,信息管理系旁听生1人。就总体来看答卷情况比较满意,他们绝大部分能够按照要求回答问题,个别答卷还有独到见解。他们在回答问题时列举了书中人物、情节、语言的例证,并引用或驳斥了某些红学论著观点,可见他们是在阅读原著有关文献资料的前提下回答问题的。不过在答案中也有5份回答得不能令人满意:有的大而不当,没有明确答案;有的不合问题要求,胡乱涂鸦,不知所云;有的竟然出现常识性错误。因此,在撰写这篇调查报告时,就把这五份答卷做为废卷处理了。确切地统计,此次发出问卷调查提纲共122份,收回122份,废卷5份,有效问卷为117份。
    (二)
     《红楼梦》这部小说究竟有多少个书名?综合答卷出现了五种答案:一种是“八种说”,即《石头记》《情僧录》《红楼梦》《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情界真铨》《金玉缘》《大观琐录》,持此说的有114人,占总人数的97.4%;一种是“七种说”,即缺《情界真铨》一种,答卷人不知或不承认此种书名,持此说的有2人,占总人数的1.6%;一种是“九种说”,即八种说再加上《红楼梦十二支》一种,持此说者的根据是甲戌本《石头记》凡例云:“如宝玉作梦,梦中有曲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睛。”实际这是误读了,把曲名误作书名了。持此说者仅1人,占总人数的0.85%;一种是“五种说”,只承认抄本甲戌本上提到的五种书名,持此说者也是1人,占总人数的0.85%,;一种是不明该小说究竟有多少种书名,可谓不知数说,持此说者有5人,占总人数的4%强。
     主张五、七、八、九四种书名的答卷人,尽管综合书名多寡时略有差异,但他们对“是书题名极多”的现象,却取得了共识。他们一致确认:一部小说,竟有八种书名,这在中国文学史上乃至世界文学史上实属罕见。这部最伟大而又最复复杂的作品,且不说它那博大精深的思想内容,也不说它那熠熠生辉的艺术魅力,单是它那名目繁多的书名,就足以让读者深深思索、大书特书一番了。
     有位青年的答案,正体现了一种新的思索,他把八种书名用一种别致的思维逻辑,划分为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与故事内容紧密相关的《石头记》《金陵十二钗》《大观琐录》《金玉缘》,这些书名平淡无奇、朴素本色;第二种是有劝诫之意或明示主题的《情僧录》《风月宝鉴》《情界真铨》,这些书名都有佛道观点、因果报应的影子;第三种则是既巧合原书主旨又隐寓深刻哲理的《红楼梦》,这个书名较其他七种显得境界更高,情趣更雅。
     然而需要说明的是,在答卷中几乎没有一人能够准确地排列出八种书名的顺序来。这个问题非常专门而复杂,红学专家们都感到棘手,自然不可责怪青年读者了。记得在1980年哈尔滨举办首届全国《红楼梦》研讨会期间,我和著名红学家吴世昌先生讨论《红楼梦》书名问题之时,他对我说:“五种名称的次序很难确定,看来是《风月宝鉴》较早,早于《石头记》。但脂郑本残稿上正页题《石头记》,中缝却题《红楼梦》,为什么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一个抄本上呢?看来是曹雪芹披阅十载的底本,依据的是《石头记》,将《红楼梦》与《石头记》参合在一起而成后来的样子。《金陵十二钗》这个名称一定是后人妄改的,曹雪芹不会起这样的名字,蹩足得很!”现在我把故吴老的这一段话写出来,一来作为参考,二来作为纪念。那么《红楼梦》的书名次序究竟是怎样的呢?如果按据依序排列应当是这样的:《石头记》《情僧录》《红楼梦》《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详见甲戌本第一回及“凡例”)。这是曹雪芹在世时出现的五种书名,曹氏谢世后又先后出现过三种书名:一是《情界真铨》,为野鹤(真实姓名及生平不可考,大约生于光绪、宣统年间)在《读红楼札记》抄本中提出;二是光绪年问,许多书商为了赢利,回避禁书的祸端.而改名《大观琐录》或《金玉缘》。
    (三)
     这部小说为什么会出现一书多名的现象呢?答卷中各抒己见,颇有价值。
     有的回答说:一、艺术表现手法上的需要。例如,《石头记》和《情僧录》,小说的作者为了吻合“真事隐去”和“假语村言”的写作特点,既要增强真实感,又要依从这种表现手法,因而在行文上便杜撰了这两个名字。二、内容的博大精深,使读者产生了不同理解和鉴赏的结果。例如《风月宝鉴》就是把小说视作写儿女私情的琐屑之书,故有此名。《红楼梦》则是因为“宝玉作梦,梦中有曲名目‘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睛。”(甲戌本《凡例》)而“红楼十二支”曲正是小说内容的一个重要概括。又庚辰本第四十八回末有一条行问脂批说:“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又是梦,秦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并风月宝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也。”因而“至吴玉峰题目《红楼梦》。”这便是书名《红楼梦》的来由。至于《金陵十二钗》是因小说刻划主要人物为妇女而命名,《金玉缘》是以宝玉、宝钗的“金玉良缘”来命名,《大观琐录》则是以事件发生的地点来命名。
     有的回答说:首先是文化方面的原因,这是所有原因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因。《红楼梦》不是当时文坛上的应时作品,而是作者一生呕心沥血,“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巨帙,由于它具有极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不仅吸引着一般百姓欣赏,而且引起众多学者的研究,长期以来被手抄流传,反复刻印,于是在保存和传播的过程中,因时而异,因人而异,便出现了许多书名。其次是经济方面的原因,由于作者家势衰败,晚年穷愁潦倒,不能一心致力于创作,客观上延长了成书时间,在成书过程中,作者及批语者,各持己见,而形成多种书名。再加上某些书商出于赢利目的,故意更改书名以吸引读者,平添了许多新书名。再次是政治方面的原因。清初满族统治者大兴文字狱,作者家庭又两次被抄家革职,再由于这部小说富有深刻的反封建思想内容,封建统治者便斥为“淫书”、“邪说”,残遭禁毁,因此,只有改动书名才能逃避文网迫害。
     有的回答说:除了政治、经济原因之外,还有一条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为了迎合市民口味,满足他们的趣味而易名。但更重要的是故事本身所反映的相当复杂、多元化,并非仅仅“大旨谈情”,实际上涉及到了十八世纪中叶中国社会的一系列问题,对于这些内容是无法说尽无法说清的,于是传抄者、评阅者、刻印者根据自己的理解改换着书名。
     有的则从传统与现在关系的角度,从创作方法的角度做了分析:“《红楼梦》问世于我国封建社会末期,中国文化已有了二千多年的积淀,曹雪芹的创作,正是建立在深厚的文化根基之上,同时又对传统予以大胆的突破。正如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所言:‘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方法都打破了。’内容上具有中国古典文化的气韵,形式上又是创新的,既不是志怪小说那样重记事轻记人,也不是传奇小说那样多浪漫少写实、多抒情少叙事,而是记人记事抒情议论,面面俱有。主题、情节不是单一的,而是多主题、多线索的;人物不是千人一面、一家一户,而是包罗社会各行各业、各个阶层的;语言不是干痛呆板、干部一腔,而是用笔缜密,着色繁丽,具有神工鬼斧之力。正是这种丰富性、多面性、复杂性,造成读者审美角度审美标准的不同,因而出现了一书八名的现象。”
    (四)
     第三问是:这部小说你认为哪一种书名最好?为什么?
     在117份有效答卷中,认为《红楼梦》名称为最好者有95份,占81%;认为《石头记》名称为最好者有16份,占13.6%;认为《石头记》《红楼梦》两种书名俱佳、难以轩轾者有4份,占3.4%;还有一人确认《风月宝鉴》名称最好,另有一人则确认《金玉缘》名称最好,各占0.85%。答卷人都就自己的观点,陈述了充分的理由。主张《红楼梦》书名为最好的理由可谓形形色色,表述别致。下面仅把有代表性的答卷列举出来:
     [例一]一部书的题目是一对明亮的眼睛,是一幢艺术大厦的小轩窗,是全书主题的集中体现。一个好的书名,寥寥数字,必能透露出作者的创作匠心,传神地揭示该书的思想内容,深刻地反映作者的创作意图,从而引导读者曲径通幽,渐入佳境。“红楼梦”,顾名思义就是上演的一幕红楼富家儿女如梦似幻的人生悲剧。一个“梦”字更见作者匠心,当你把小说一页一页地翻阅时,你便不知不觉随同宝玉一道走入红楼,走入梦境,其间梦中套梦,梦中释梦,梦中悟梦,昏昏沉沉,痴痴呆呆,直到看完最后一页,你才如梦方醒,真正认识了万恶的封建社会。
     “红楼梦”这个名字除典雅、形象外,“红楼”本身在视觉上给人一种庄严肃穆、富贵雍容之感,“红楼”里的悲欢离合、嘻笑怒骂的人物和故事,无不观照着人生如梦之感,“红楼”与小说深邃内涵的内容,又非常贴切,给人以一种想象的空间。还是红学家冯其庸先生说得好:“《石头记》是名,《红楼梦》是字,字是表名的,所以它对名有点解释的作用。因此它比《石头记》要更具体、更有内涵些。这并不是要说《石头记》这个名字好还是《红楼梦》这个名字好,名和字是一体的,互为表里的,不存在好坏问题,只存在功能问题。由于《红楼梦》这个‘字’较富于内涵、较有吸引力,所以这个‘字’就代替‘名’而风行天下了。时至今日,《红楼梦》这个名字,几乎可以说是‘红’遍全世界了。”(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甲辰本红楼梦序》)
    [例二]梦是《红楼梦》全书之灵魂。红楼处处有梦,时时有梦。
    我认为红楼之梦首先当分之为“实梦”与“虚梦”。所谓“实梦”者,就是写之于笔端,露之于文外的梦境描写。实梦多为情节发展的推动因素,例如“甄士隐梦幻识通灵”、“王熙凤梦会可卿魂”、“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等,这些梦境无一不是对故事情节的一种演义。所谓“虚梦”者,就是作家并没有称道和实写梦境,而是以梦幻的特征去构建故事,使之披上梦的色彩。我理解这个“梦”,绝非佛家之“空”,道家之“虚无”、“无为”。这种梦,更多包含着一种希望的追求,情感的寄托。
     著述文章,“真”字为先,艺术的真实是艺术生命之所在。写“真”莫过于写“情”,雪芹寒窗十年,伏案投情于笔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所谓“荒唐”者,正是封建卫道士所恶所惧的“真情真言”。此真情是自由的,真挚纯洁的,发自肺腑的,如同那璞玉,天真而就,无雕无琢。而那个时代是毁灭一切真言一切真情的时代。真情只能变为幻情,变为梦,梦便是真情真言的投射和隐现。这些红楼女儿们,一度曾在这块大观园“乐土”里尽情吐露自己的芳心痴情,可惜这是短暂的“光明”。随着“惑奸谗抄检大观园”后,乐土湮没了,红楼女儿的“梦”线一条一条被无情地斩断:潇湘馆里焚烟伴着斑竹泪,紫禁宫中金玉裹着元妃愁,栊翠庵里钟鼓击落冷红梅,纵然是宝钗也是敲断宝钗守活寡,等等,等等。在这红楼里岂止是这些女儿们梦断泪尽,我觉得“梦”更有其他所指。难道贾母没有“梦”?她总希望儿孙满堂,子贵孙贤,而事实上是贾赦的淫乱,贾政的虚伪,贾琏的浪荡,宝玉的出家,就连她万般宠幸的孙媳妇王熙凤也不过是唯利是图、诎失人心,可谓此梦难圆。难道贾政没有“梦”?他梦的是贾府子弟高官厚禄、光宗耀祖,而结果是家抄职革,一损俱损,又一此梦难圆。就在这红楼大观园里建构着诸多之梦:情梦、官梦、金钱梦、权势梦、滥淫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切希望,一切幻梦,都归终于这座红楼。这一切的一切便是《红楼梦》书名的奥妙所在。
     主张“石头记”为最好书名的答卷,有2份最具有代表性,也照录如下:
     [例一]《石头记》是作者最初使用的书名。石头记自女娲炼石补天以来,就常被用作政治人才的象征。苏轼说:“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余”。(《儋耳山》)辛弃疾说:“补天又笑女娲忙,却将此石投闲处。”(《归朝欢》)根据敦诚《题芹圃画石》诗,也可以看出曹雪芹很喜欢石头。“石头记”三字竞包涵了三个典故:一是“石破天惊”。典出李贺《李凭箜篌引》一诗:“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谓《石头记》是石破天惊之奇书,而作者为石破天惊之奇才。二是“石能言”,典出《左传·昭公八年》,原典是说晋侯从谏改变构筑宫室方案的故事,这里是说作者写女娲补天未用之石“灵性已通”,围绕顽石所记的故事说古论今,故得“石头记”之名。三是“曹娥碑”。典出《世说新语·捷语》,借指顽石幻形入世变成通灵宝玉,正反两面均有文章。《石头记》正如“曹娥碑”一样,正面是诔“女儿”之词,所谓“千红一窟”,“万艳同杯”,反面却是“绝妙好辞”,《石头记》正是印证封建社会走向没落的一块巨碑。
     从整部作品来看,在内容情节上描写“石”的成分比“梦”要多得多。从开篇女娲补天所遗一块顽石开始,直到94回丢玉止,“玉”一直作为重要情节出现,如对玉、摔玉、失玉反复出现,玉即石。从顽石一生二,亦石亦玉;二生三,因宝玉而黛玉而宝钗;三生万物,而引出其他“风流冤家”,引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引出官场、皇室,写出了整个封建社会各个层面上的人生悲剧。
     [例二]从作品的主题来看,“石头记”名称具有明显的丰富性和多义性:从“家史”角度看,是一曲封建社会“末世”的挽歌;从宝黛钗“眼泪还债”、“金玉姻缘”的主体故事看,表达了反抗礼教、争取个性解放的主题;从贾宝玉的人生道路看,写出了“梦醒了无路可走”的先知先觉者的悲哀;从原著的哲理内涵看,又表现了人类命运在历史中的异化和荒谬,以及人对异化的悲壮反抗。可见作品为探究人类命运的本源色彩,正是基于这一点,我认为《石头记》最能体现作者理性的色彩和思想的深遂。正象红学家周汝昌先生所说的那样:“如果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表达,那么他分明考虑过宇宙、世界、人生、国家、社会、政治、道德、宗教、伦理、制度、风俗、……。他确实考虑得极多,而且似乎想要得到一个哲学的理解和解决。他把小说的开头引到娲皇炼石补天的神话上,‘说来虽近荒唐,细谙则深有趣味’,说明了他落笔之先,已然有了一种思想认识,而其中之味,是须要读者细谙才能理会的。”(《曹雪芹小传·十一正邪两赋》)以上正是笔者认为书名为《石头记》最好的原因之一。
     有的青年在答卷时,把一个个书名做了详细的论证、对比后说:“实际上每个书名各有千秋,取某个名字,自有它合理的一面。对于某个读者来说,只要书中某一故事某一人物触动了他自己,他便会赞同这个书名,经反复比较和筛选后,笔者则偏爱于《石头记》和《红楼梦》两个书名,这两个书名,实在难分高下。‘一千个人眼中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种书名便是一个‘哈姆雷特’。若从艺术结构、主题思想、创作意图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而论,‘红楼梦’书名在提示内容上胜,‘石头记’在结构小说上胜;而在主题思想和创作意图的揭示上则平分秋色,‘红楼梦’是表,‘石头记’是里,因此说两种书名各有千秋,不可抹煞一个。”此可谓《石头记》《红楼梦》两种书名俱佳说。
     有一位青年则把“红楼梦”与“风月宝鉴”两个书名作了对比,理直气壮地认为“风月宝鉴”题目最好。他的理由是:“风月宝鉴”中的“风月”二字正反映了小说的内容,而“宝鉴”又明确道出了写这部小说的惩诫目的。曹雪芹写《红楼梦》正是要通过描写贾府的荒淫无耻的生活以及形形色色的事件来达到其反封建的目的。以人物论,贾宝玉实为全书结构之最重要的核心,涂瀛在《贾宝玉赞》中曾说:“宝玉之情,人情也,为天地古今男女共有之情,为天地古今男女所不能尽之情。……惟圣人为能尽性,惟宝玉为能尽情。……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读花人曰:‘宝玉,圣之情者也。”’(《红楼梦论赞》)若把《红楼梦》的结构比为车轴,则宝玉犹如轴心,在八面撒开的辐条上,最接近的是林黛玉、薛宝钗,其次是其他少女少妇,拓开去是荣宁两府,再外围是整个社会,而写贾宝玉又主要写他与多位女性的风月场里的生活。以故事情节论,小说通贯始终的是贾宝玉经历的婚姻恋爱故事。与贾宝玉相联的人物极多,而其中尤以女性为主,他们之间发生的曲折多变情节,是整个小说文字推进的主要线索,这根主线形成了全书始终不竭而且层层加深的悬念。何况曹氏旧有《风月宝鉴》一书,《红楼梦》正是在它的基础上扩充删改而成。之所以说“风月宝鉴”书名比“红楼梦”更好一点,正在于当我们读完这部小说时,我相信对每个人影响最大的不是贾府的衰败,而是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悲剧,其中有的人还会沉溺于这种悲痛之中而不能解脱。正是“风月宝鉴”适合了这一点,它告诉读者这部小说的主题并不局限于男女之情,而是借男女之情扩而大之涉及到政治、社会、经济、文化、习俗等各个方面,说明封建制度必然走向衰亡的原因。总之,“风月宝鉴”可更好地起到“点题”的作用,这部小说还是用这个书名好。
     还有一位青年则认为“金玉缘”书名最好。他写道:“红楼梦”是被公认的最恰当的书名,并且经受了时间的考验,我不反对它。但我认为“金玉缘”这个书名,与“红楼梦”相比也毫不逊色。如果说,“红楼梦”是从全书内容抽象概括出来的名字,而“金玉缘”则是更具体地反映了主要人物主干故事的名字。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有两点:其一,“金玉缘”是全书故事情节的基本线索。读完《红楼梦》,我们发现,这部书所描写的不是“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的爱情故事,而是封建贵族青年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之间的恋爱婚姻悲剧,贯穿悲剧始终的是代表宝黛爱情的“木石前盟”与代表玉钗婚姻的“金玉良缘”的斗争,“木石前盟”到黛玉死后就不存在了,作为封建正统婚姻的“金玉良缘”却贯穿了全书的始终。书中第八回写了宝玉和宝钗互换护身符观看,两人发现通灵宝玉和项圈上的题字竟是互相照应的,自此以后,情节便紧紧围绕着这一线索发展下去。小说生动而深刻地描写了“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百折不挠的斗争,最后“木石前盟”终以失败告终。这是命运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说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它不是孤立地去描写这个爱情悲剧,而是把三人的恋爱婚姻悲剧置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封建制度的种种丑恶背景下揭示的。所以说,作为全书主干线索的“金玉缘”成为书名,并不为过。
     其二,“金玉缘”三字符合百二十回《红楼梦》的内容,并有突出主题的作用。如果我们深刻分析全书,我们会发现“木石前盟”代表的是情,而“金玉良缘”代表的是理。“金玉良缘”在战胜了“木石前盟”之后,宝玉中了举人,生了儿子,完全符合封建大家族的愿望,然而最终也避免不了悲剧的厄运。书末所写,宝玉的出家,家境的败落,都足以证明“金玉良缘”的失败,也就是封建制度的溃灭。从这里可以发现,按照封建社会常理,金玉良缘,高中举人,喜得贵子,均是兴家旺族的喜兆,然而作者却出人意料地一反常理写了贾家的败落,这种反差正表现了作者对社会认识的深刻性。贾宝玉的出家,带来的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表明了贾府中子孙虽多,竟无一人可以继业,不可能重振家业,封建社会必然溃灭的趋势;薛宝钗作为唯一被选中配当宝二奶奶的人选,用尽了全部力气维护自己的封建淑女形象,恪守封建规范,而得到的却是更为悲惨的命运。她的悲剧结局,说明了末期封建统治者已无法维护自己的制度,以至于连维护封建礼教的人也得不到好的结局。这样创作便更深刻地揭露了封建道德的罪恶本质,主题得到升华。相比较,我认为其他几种书名都不免失之片面:《石头记》失于笼统,不能表现书中内容的意义,《风月宝鉴》只看到男女风月之事,《金陵十二钗》只注重对女子的赞美,《情僧录》《情界真铨》又易使读者局限在“情”中,《大观琐录》则太平淡,缺乏吸引力。因此.我在不反对《红楼梦》书名的同时,更倾向于《金玉缘》的书名。
    (五)
    综合分析,这次问卷调查有如下特点:
    首先,在122份答卷中,绝大部分答卷人态度认真,书写工整,翻阅了不少文献资料,其中除5份废卷外,有60份是根据问题、逐问回答,写得简单明确;有57份写成了小型论文,其中22份写得相当好,论点明确,论据周密,布局合理,行文流畅,时有新颖观点。例如,有一篇答卷这样写道:
     我认为,《红楼梦》一名最能代表曹氏这部旷世之作,选此名称为书名是最恰当不过了。
     我觉得一个书名的恰当与否,要从两点着眼:一是暗含在文中的创作主旨与意图,以及作品体现出的思想性;一是作品外在即外现的文字内容。客观地讲,名字应当是出于作品之后,作者夹杂着深厚的生活基础与情感体验,在一种热烈的创作冲动激发下,洋洋洒洒倾吐心中无数郁积之语,以求其心理大快,把实际生活中遭受的苦痛,心灵的创伤,难以实现的凌云之志,在作品中尽兴展露。这也就是中国古代文论里经常提到的“孤愤说”。书名的雏形隐约出于创作之前。而随创作之情的抒发又日臻完善,作品成熟而书名的喷薄欲出成为作者殚思竭虑地高度概括作品的最后阶段。作者心中欲吐之情凝于作品,作品揭示之言凝于题目,所以作者在选择书名时,必定是要最凝炼最生动最深刻地把自己的创作欲望告知读者。当然这种创作欲望是一种意识化的东西,如果书名是一个纯属思维形态中的范畴,必定掐断了与内容的联系,陷入互不相干的尴尬中,所以好的书名必定要和书的内容相切合,选取与书密切相关的一人、一物、一事,再与作者的创作心理紧密相融,这样的书名方为最佳。
     而“红楼梦”三字作为此书之名,完全符合了最佳的标准。无论红楼、红、楼、梦这几个字怎样搭配,都切入了书中的描写。《红楼梦》入木三分地写了情、钱、权、欲。红楼乃奢华的宁荣二府的指代,红即怡红院、怡红公子,楼即大观楼、缀锦阁、含芳阁、天香楼,梦乃醉生梦死、昙花一现,红楼梦即秦可卿领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妙悟人生、顿悟世情。而“红楼梦”三字又无不凝聚着作考心中诸多情愫:往日浮华的眷恋,亲情爱情的难圆,家道中落的愤慨,世态炎凉的嗟叹,人生若短,好梦难圆,一切温馨都只能变为冷酷无情,一切繁华都是过眼烟云,好无奈好凄凉好痛心的一片心中世界、眼前世界。如此理解,“红楼梦”三字便真的是一部旷世奇书的最佳书名了。
     其次,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两位答卷青年敢于向红学权威开火。尽管他们红学功底还差,需要坐下来多读书多思索,进一步研究《红楼梦》,但他们的那种在改革开放的氛围中,敢于跳出窠臼,推陈出新,哪怕是微小的成果,也是值得老一辈学者关注和扶植的。
     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在其大作《红楼梦新证》第八章《文物杂考》六“‘红楼梦’解”一段文字中写道:“‘红楼梦’,原只是小说第五回中的一套曲子的名称。”“就‘红楼梦’和‘石头记’两个名字本身来说,那‘意味’和‘气味’上的分别也是很大的。前者,毕竟是‘文绉绉’得多。作为专门要用‘假语村言’来写的小说,取上这般一个文里文气的名字,细品起来,就越品越觉得不甚对头,因为它们并不‘合套’;倒是‘石头记’三个字,显得平实、谐调,和通俗小说的体例更能配合得好。”偏偏有位青年针对周先生的观点,做了针锋相对的辩驳。请看这位青年是怎样辩驳的:
     “红楼梦”,并非只是小说第五回中一套曲子的名称。在较早的抄本中,无论正文还是批语中,都有这个书名的明确记载。例如目前能看到的最早的抄本甲戌本上便有如下记载:《红楼梦》旨义。《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第五回中有行间夹批:“此结是读《红楼》之要法。”并有眉批:“妙,设言世人亦应如此法看此《红楼梦》一书,更不必追究其隐寓。”第七回眉批云:“一部《红楼》淫邪之处,恰在焦大口中揭明。”又如:己卯本第三十四回回末题有“红楼梦第三十四回终”九个字。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回前总批说:“有客题《红楼梦》一律……”还有明义写有《题红楼梦》诗二十首,收在他的《缘烟琐窗集》里,明义为乾隆年间人,这题《红》诗大约写于曹雪芹死前。由此可证,小说命名“红楼梦”,证据凿凿,怎能说是“原只是小说第五回中的一套曲子的名称”呢?又怎能说“‘红楼梦’名字比‘石头记’的名字,要‘意味’和‘气味’不佳”呢?
     我以为,《红楼梦》重在一“梦”。梦者,梦幻也,乃虚无渺茫、无法实现之物。一部《红楼梦》述说了无数幻灭的悲剧,人物的梦碎,家庭的衰败,爱情、亲情、友情的破灭,正是作者理想破灭的表现。在揭示充满矛盾的现实生活和塑造人物的过程中,在追求理想而又找不到有效途径的探索中,作者不得不以色空思想来表达自己的迷惘与失落。一部《红楼》,其实只讲了一个“大梦”。宝黛的爱情之梦,玉钗的婚姻之梦,贾母贾政的兴家之梦,贾赦贾珍贾琏薛蟠的滥淫之梦,凤姐的占有之梦,大小妻妾的钻营之梦,丫鬟奴仆的自由之梦……哪一人无梦?又有哪个梦曾经实现?作者已经看到了抗争之门,却一直没有勇气没有能力踏进门槛,因而只好归于一梦。
     作者以现实主义手法,按照生活本来逻辑展示人物家族命运时,他所不愿看到的“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悲剧出现了,他所哀挽的贵族家庭没落的悲剧出现了,这对于一个封建贵族出身的旧时文人,因看不到社会发展的本质规律而皈依天台宗门,正是作者的一大悲剧,也是历史的一大悲剧。红楼之梦,正是这一悲剧的集中表现。《红楼梦》写梦多达32处,由始至终,贯穿全书,这些梦并非无缘而作,都是对创作意图的铨释,若无这些梦的解释,恐怕会使作品失色许多!由是而言,怎能说“意味”和“气味”不佳呢?所以说,“红楼梦”书名能够很好地概括出作品主题,涵盖整个世间的兴衰成败、悲欢聚散。三个字既有隐喻,又有象征,境界更高,情趣更雅,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书名。
     再次,回答问卷调查时,他们不仅就书名论书名,而且采取了比较方法仔细筛选,更可贵的是能从社会背景、历史角度、文化内涵、语言功能各个方面,加以论证分析。一部小说有这么多书名,不同时期的不同读者,有着不同的命名与评价,或褒或贬,褒此贬彼,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呢?其实,这正好印证了接受美学的原理。有些答卷中不自觉地包涵了接受美学的方法去囗别书名优劣,只是没有正面用接受美学的理论去阐释。我们知道,接受美学又称接受理论,或接受研究,或读者反应批评,它的理论核心是突出读者在文学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一部文学作品以至一个文学术语的生命力,没有读者的参与是不可想象的。接受美学是当代西方文学批评中的一种新兴理论,仍在不断完善和发展中。其代表人物是德国的姚斯、伊塞尔和垴乌曼。该理论主要是阐明作者、作品与读者之间的相互关系,特别强调读者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和接受的重要意义。他们尽管在阐释接受美学和接受理论时,有许多差异,但在作者、作品和读者在文学过程中的关系却是一致的。他们确认:一个完整的文学过程是由创作过程(作者-作品)和接受过程(作品-读者)联合构成的,即作者→作品→读者和读者→作品→作者。但是三者之间不是分离脱轨的,而是相互能动地起作用的:作者为读者创作作品,作品对读者发生影响,反过来读者阅读作品,对作品自我铨释,铨释的正负效应又深刻地敏锐地创造作家、影响作家的创作。
     姚斯理论中提出了一个别致而重要的概念,就是“期待视野”。所谓“期待视野”就是读者在纵横接触面上所构成的接受前提下对作品向纵深发展的理解和期待。也就是读者在阅读作品时由自己的阅读经验构成的思维定向。而阅读经验又与读者的世界观、价值观、身份地位、文化素质、艺术修养、审美需要、个人经历以及年龄、性别等因素有关。由于读者的社会和个人基础不同,便形成不同的阅读动机、需要和兴趣,因而对某个问题的铨释也就出现差异。伊塞尔对这个理论则作了补充和修正,他在《阅读现象学》中又创造了一个“流动视点”的概念,认为阅读视点是内在的,从作品内部产生的。阅读经验是一种形象创造活动,不同读者的阅读,同一读者不同时间的阅读,创造出的形象也是不同的,无所谓准确或误差。在伊塞尔看来,没有经过读者阅读和检验的作品称为“本文”,经过读者阅读和检验的才称为“作品”。作品本文的结构中已经暗含着读者可能实现的种种解释的萌牙,已经隐藏着一切读者的可能性。正如他在《阅读活动:审美反应理论》中所说:“读者的作用根据历史和个人的不同情况可以以不同方式来完成,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本文的结构允许有不同的完成方式。”现在以接受美学的理论,来观照关于《红楼梦》一书多名的解释、争论,便豁然开朗了:一、这部小说出现一书多名的现象是不可避免的,不同的读者由于主客观条件的差异,总会有不同的铨释;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所谓准确或误差,这部小说的书名,只有功能上的相对差异,却没有性质上的绝对优劣;三、研究《红楼梦》,必须正确铨释作者、作品、读者三者的关系,忽略任何一方都会导致片面或错误。
     1996年4月写于仙龙斋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7年第4期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7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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