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份特殊的机缘,我们成为红学的同好。在各自的阅读和研究中,发现一些共同的疑点。解开这些疑点,先决条件当然是尽量占有第一手资料。 因此,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我们常常出入于北京的几家古旧书店,甚至也逛小书摊,有目的,也无目的地寻访我们所需要的书籍资料。 在访书的过程中,一粟的《红楼梦书录》为我们提供了主要线索。红学的各类书籍,诸如各个时期的钞本和梓印本,《书录》列出的,就有220多种。此外,还有外文译本和续书、仿作,各个时代的研究专著和涉及《红楼梦》问题的大量杂记、随笔,以及各个艺术门类的移植之作,等等。这许多足可以“汗牛充栋”这个套语来形容的红学书籍和资料,在“书录”中大都有所著录。因此,有了这部重要的工具书在手,访书就可节省许多时间。 访书,自然是苦事,但其中也有无穷的乐趣。每当找到一本属意已久的书时,或者意外地发现《书录》中未见著录的书时,心中是十分高兴的。今仅记数事如下。 一、藤花榭本的新发现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们买到一个残阙的《红楼梦》木刻本。这个残本,原书四函,今仅存三函,遗憾的是,这付阙的恰是第一函。因此,卷首所标明的“镌刻”“藏板”字样,均无从得见。然而,这个本子的版本特点,诸如版式、行款、字体以及文字内容等等,都表明这是个藤花榭本。在程甲系统的早期本子中,这是一个有价值的本子。 书店的一位老职工,十分熟悉业务,他还记得,这个本子原先是不阙的,那个第一函还有可能在书库中找得出来。后来,这一函果然找到了。这个重要的本子终于丰城剑合。同时,书店还找出另一部完整的藤花榭本。 这个新找出来的本子,卷首相当于版权页的扉页上,除了“藤花榭藏板”字样外,还有“嘉庆庚辰镌”五字赫然入目(见图片1)。可见,藤花榭的这个镌本梓板于嘉庆25年(庚辰,1820)。 藤花榭的初刻本,亦即我们第一次售得,后来又找到残阙部分的本子,扉页上只有“绣像红楼梦,藤花榭藏板”二行大字,没有标出梓板时间。一粟《红楼梦书录》据《红楼梦百咏词》的跋(有涉及藤本语)推定,这个本子初刊于嘉庆23年(戊寅,1818)。 此外,藤花榭还有两种刊本。据一粟《书录》说,一是全同初刻本,仅“藤花榭藏板”字样系小字。二是“藤花榭重镌本”。这两个本子,也都没有在扉页注明“嘉庆庚辰镌”字样。可见,这个“庚辰镌本”是另外一个独立的本子。 这个“嘉庆庚辰镌本”,之所以说是另一种独立的藤花榭本,更主要的是因为我们把这个本子与初刻藤本作了对校。从对校的结果看,二者之间版本整体是大致相同的。其中,文字内容,版本形态,诸如版式、行款等等,“庚辰镌本”一如初刻本。但二者又有某些细微的差异,如字体、插图等,却留有重新梓板的痕迹。这些迹象说明,这个本子的形成,并非仅仅换一个扉页,其余部分则仍用旧藏板刷印,而很像是据旧版重刻。 对于这个本子,不仅一粟的《红楼梦书录》不曾著录,而且迄今的有关版本文章也都从未提到过。所以,这次意外的发现,意义就更为不同寻常。加上这个“嘉庆庚辰镌本”,藤花榭至少梓印过四个少有不同的本子。 之后,耘香阁本和会锦堂本、聚和堂本,题记谓其系据藤花榭本校定重刊,梓板时间为“甲子夏”。一粟《书录》定为同治甲子(1864)。从总体说,这几个本子应属于藤花榭镌本的衍生本。此外,道光中的“凝翠草堂本”,以及一个咸丰刊本,似乎也都有可能是据藤本重校的刊本。 这次“嘉庆庚辰镌本”的发现,不仅为我们了解藤花榭镌梓《红楼梦》的状况提供了迄未为研究者所注意的事实,而且对《红楼梦》版本史的研究,也使我们由此获得鲜为人知的资料。 二、嘉庆甲戌重镌本 自乾隆辛亥、壬子萃文书屋木活字摆印本(即通常所说的“程甲本”和“程乙本”)相继问世后,《红楼梦》的流传,由传抄过录进入梓板印刷阶段。到了嘉庆中,“本衙藏板本”“抱青阁本”“东观阁本”“善因搂本”“藤花榭本”以及它们的重镌本陆续刊出。林林总总,堪称极一时之盛。 这方面状况,一粟的《红楼梦书录》作了相当详尽的著录。然而,《红楼梦》的版本实在太繁杂了,一部著作是不可能一网打尽。《书录》有所遗漏是十分难免的,我们这次由于一种偶然的机缘,购到一部《嘉庆甲戌重镌本》,就是一个在“书录”中没有著录的本子。 “嘉庆甲戌重镌本”不仅在“书录”中不见著录,而且,其他有关的版本著作,也未见涉及。因此,对这个本子作一点简单介绍,还是有必要的。 这个本子的扉页,边框内两道竖线分为三栏,中间一栏,为“绣像红楼梦”五个大字,两边都不着一字,没有常见的标出“镌刻”“藏版”字样。上框线外,即天头部位,齐上框横列“嘉庆甲戌重镌”六字(见图片2)。由此可确定,这个本子镌于嘉庆19年(甲戌,1814),全书卷首部分,即扉页后至正文前,依次为:程伟元序、高鄂序,全书的总回目,绣像(共24幅)前画后赞,画面结构虽与程甲本有少异,但这些画、赞照临程甲本的绣像和赞却是很明显的。 正文部分,版式与程甲本大体相同,有小差异。版心单鱼尾,鱼尾上方为《红楼梦》书名,下方靠近鱼尾处为回次,再往下中央处为页码,回各为编。二者均相同,但程甲边框为文武双边,有界栏,此本则是粗线单边,无界栏。二者的行款也大同小异。程甲以每页10行,行24字,此本页10行,行22字。二者相同的,是各回首页,第一行顶上框为“红楼梦第×回”,第二行退两个字位为回目,回目上下句间空一字,第三行顶上框开始正文,直至本回结尾。中间如遇诗词联语之类,则作另行处理。每回末页,无论正文结束于第几行,“红楼梦第×回终”一行字则一律本页的末行,各回均同,无一例外。 正文的文字内容,此本与程甲本相同的倾向十分明显。如“丫鬟”或“丫嬛”,两本在各回中都混合使用,程甲本用“丫鬟”或“丫嬛”之处,此本也往往在相同的地方用“丫鬟”或“丫嬛”。此外,还有一些异体字,如寔(实)、囗(窗)、盔(杯)等两本也都在相同的地方出现。可见这个本子来自程甲本,关系是很直接的。看来,此本扉页上所出的“重镌”,似乎是针对程甲本来说的,指的是这个本子为程甲本之“重镌”。 所谓“重镌”,当然是存在着差异的。为了说明差异的不同情况,今举开头两回的若干例子。如: 第一回: ①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程甲) 四……………………(嘉甲戌) ②抄写回来闻世传奇(程甲) …………问………(嘉甲戌) ③手倦抛书伏几盹睡(程甲) ……………凡……(嘉甲戌) ④受了他雨露之恩(程甲) ………两………(嘉甲戌) ⑤镌着通灵宝玉四字(程甲) ………………因…(嘉甲戌“因字”属下句) ⑥抱在怀内作甚(程甲) ………中……(嘉甲戌) ⑦恕诓驾之罪略坐弟即来(程、甲) ………且请…………(嘉甲戌) ⑧我家主人常说的贾雨村了(程甲) …家…………………村(嘉甲戌) ⑨反认他乡是故乡(程甲) …………见……(嘉甲戌) 第二回 ⑩蚩仁者修治天下(程甲) 大………………(嘉甲戌) ⑪米南宫石曼卿(程甲) ……官………(嘉甲戌) ⑫每打的吃疼不过时(程甲) ………………週…(嘉甲戌) 以上所举的12例,虽然只是两回书中的部分异文,但这两个本子的差异状况,却都显现出来了。如: 一、例①③④⑨⑪⑫,是“嘉庆甲戌本”的讹误。一个新本子形成时,制板中抄手有出误抄,新本比之于底本增加了讹误。 二、例②⑩,系嘉庆甲戌本改正程甲本讹误造成。新本形成之前,对底本作一定的校勘,改正了底本的某些明显讹误,新本与底本之间自然也会出现若干异文。 三、例⑤⑥⑦⑧,这一类异文,新本和底本都说不上有什么讹误,可能是新本出于对底本文字的优劣有不同的理解,对底本作一些文字上的调整。 “嘉庆甲戌重镌本”与程甲本的异文,大体上都不外乎这三种情况。 这个本子,现在虽然已经不易见到,一些版本论著也都不曾涉及,但它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起码,嘉庆中的《红楼梦》的梓刻状况,因这个本子的出现,为我们提供了一份新的研究资料。因此,当我们购得这个本子时,并对它作简略的研究,心中是很难压抑住激动的。 三、不同的双清仙馆本 一部受读者欢迎的书,一版再版,是十分常见的,射利者盗版,间亦有之。古今都不乏其例。 我们先后购得的两部“双清仙馆本”,以及几本散本。从这些本子的版本形态来看,却出现四种不同的状况。 双清仙馆本王希廉评最初面世,是《红楼梦》版本史上一个很重要的本子。这个本子梓板于道光12年(壬戌,1832)暮春。扉页是很工整的小篆书写的书名,曰:“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三行占整个上半版。下半版,即扉页的背面,方框中为“道光壬辰岁之墓春上浣开雕”两行字。 扉页之后,即全书的卷首部分,首王希廉批序,继之依次为:程伟元原序,人物绣像(共64幅,画面各题《西厢记》一句,背面各配花一枝),全书总四目。 又继之,相当于论说部分,包括:“红楼梦论赞”(作者署:读花主人戏编)“红楼梦问答”“大观园图说”“红楼梦题词”(王希廉的夫人周绮作),然后是王希廉的“红楼梦总评”和“红楼梦音释”。 此后,才是正文。正文各回回末,又有王希廉的分评。 这个本子不仅内容上有其特色,而且从版本形态说,也十分精美。在《红楼梦》的诸多刻本中,这个本子的书手、刻工都堪称为上选。那六十多幅绣像,作为版画看,也是画格不凡,大多数都可作为艺术品来欣赏。至于本子的校勘精审与否,我们尚来不及作深细研究。总之,我们都十分喜爱这个本子。 正因为这样,后来我们见到的一个双清仙馆本(姑简之为“双清B本”),也买了下来。这个本子与原先买到的双清仙馆本(“双清A本”)相比,其大体构成是相同的,但又有相当显著的差异。我们之所以买下这个“双清B本”,不仅在于它与“双清A本”相同,而更是因为二者的相异。 相形之下,“双清B本”的刻工,明显是拙劣得多了。如绣像的线条,就远不如“双清A本”那样流畅有立体感,人物造型相同,但却面目全非(其中,林黛玉一幅见图片3、4)。 从以上的版本现象看,“双清B本”或者是“双清A本”的覆刻本或重镌本。这个可能是存在的。一副书版刷印过多,原板损坏,需要重新雕板,以原印本覆刻,致有走样,精美程度远逊原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当然,也有可能这是一个盗板本。这一类本子以牟利为目的,其草率粗疏是很常见的。今天那些出现于书籍市场的盗版书和买书号的书,印成那样错误连篇,即为明证。 此外,我们还买得几册散本,也是属于双清仙馆本。然而,比起前面说到的两个本子来,却是同中有异。同,除了文字外,还有版面形式、板框大小,都完全相同,但是开本却比前二本稍大。 出现这种现象,有几种不同的可能。其一,这是双清仙馆的一个再版本,故与初版本不同。其二,也是个仿原版的盗板本,所以有同也有异。其三,这是双清仙馆的不同时期印本。刷印时,用的是原藏版子,只是使用的纸张较原印本大。因此,这个新印本装订成册时,开本自然较原本为大。 这样看来,双清仙馆本至少也有两种以上的本子,这几个不同的双清仙馆本的发现,是几乎不可避免的。这几处异文,正是系抄手误植造成。 虽然补充了一粟的《红楼梦书录》,但这个过程中,“书录”却为我们访书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四、《大观琐录》 据目前所知,《红楼梦》的流传自进入梓本阶段后,共用过四个名字,即:《红楼梦》、《石头记》、《大观琐录》、《金玉缘》。书名作如此的更易,这是因为当时的官方(还有正人君子们)把此书看作“淫书”而禁止发行。可是书贾们却看到此书受读者的欢迎,为应付当局,遂易书名付梓。 由于书名作《大观琐录》的本子较为罕见,我们就更有兴趣把它找到。每当我们去旧书店或书摊时,往往都问问有没有这部书。于是许多书店的友人也都知道我们在找《大观琐录》的事,帮着一起去找。费了一些周折,后来终于找到了。得到了这个本子,我们高兴极了,出了书店,立即跑到一家餐室去喝“花雕”,庆祝庆祝。 在一粟的《红楼梦书录》中,有《大观琐录》的著录。但是,我们这次买到的与著录略有不同。著录云: (大观琐录)扉页题“增评绘图大观琐录”,背面题“光绪十有二年六月校印”与广百宋斋本金同,但缺大观园图。…… 除绣像及四目画各页外,中缝“增评补图石头记”字样均已涂去。 我们买到的这个本子,与一粟著录说的大体相同,但如下几项却又有不同: ①扉页背面为白纸,没有“光绪十有二年六月校印”字样。 ②有“大观园图”。 ③绣像及四目画各页,中缝也已涂去。有趣的是,这几页与全书其他各页的涂法不一样。这是原画页印就后,再用一块方条醮油墨按上,涂去原版口的“增评补图石头记”字样。油墨中油的成分过重,涂印上去后,油往四周渗透出来,后涂的迹象十分明显。而其他属于正文的大多数页,鱼尾上部也是一道黑条与整个版有不协调之感,但墨色和整版其他部分一样,(见图片5、6)从这种状况看,很可能是开印前对版口进行过挖补,原版的书口也是有“增评补图石头记”字样。从这种种现象看,这个《大观琐录》用的是广百宋斋的原版。《大观琐录》没注明梓印和藏板者是哪一家书社,奥妙大约就在此。这与书名更易的缘由也是完全一致的。 据这个本子的版本现象,我们可以推定:《大观琐录》也不止一种本子。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6年第2期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6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