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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影响和曹雪芹的境遇 (2)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韩进濂 参加讨论

    (三)还曹雪芹以《红楼梦》的著作权
    曹雪芹以他的《红楼梦》对人类文化作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可是在我们的“青史”上却找不到记录他生平事迹的只语片言。对此,不能不使人望着历史深深慨叹:“所著《红楼梦》小说,称古今第一。惜文献无征,不能详其为人。”[44]更奇怪的是,《红楼梦》越是被人争相传阅,以至风行天下,曹雪芹的名字越是默然无闻,以至石沉大海。曹雪芹抱病饮恨,命染黄泉不到三十年,首次以木活字刊印《红楼梦》的程伟元和高鹗就在其刊印本的序言中说:“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曹雪芹先生删改数过。”乾隆甲辰(一七八四年)抄本梦觉主人序:“说梦者谁,或言彼,或言此。”裕瑞在《枣窗闲笔》中抓住曹雪芹在书中所谓“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之类的话头说:“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借以抒
    其寄托。”后来更有人胡乱猜测,捏造出一大堆作者:或谓“江南某孝廉”,或谓“顾贞观撰”,或谓《四焉斋集》的作者曹一士;或谓雪芹与一士“二曹”合著,或谓“全系高鹗所撰”,或谓“初创有人”——“明之遗老”,或谓“吴梅協作,曹删”,或谓“宝玉草稿”,“雪芹作续”,或谓曹頫所作,雪芹增删,或谓曹雪芹是个子虚乌有先生——不过是“抄写勤”三字的谐韵,等等。真是“愈出愈奇”,越说越玄。
    什么缘故呢?天知道!不过,我们从封建正统人物的咒骂声中也许可以听到一点信息。有的说,由于他写了《红楼梦》,“槁死牖下”,“身后萧条”[45];有的说,由于他写了《红楼梦》,“入阴界者,每传地狱治雪芹甚苦,人亦不恤”[46];有的说,他写了《红楼梦》祸及子孙,“其曾孙曹勋,以贫故,入林清天理教。林为逆,勋被诛,覆其宗。世以为撰是书之果报焉”[47];有的说,“其子孙陷入王伦逆案,伏法,无后”[48]……全是凭空编造的污蔑不实之词。他们对曹雪芹恨得咬牙切齿,竟然置之死地还不快!曹雪芹的名字,大概就是被这帮凶神恶煞给吞食了。
    然而,曹雪芹的著作权是否定不了的。他含辛茹苦、饱蘸血泪写就了一部封建“末世”的形象史,为回光返照的旧世界敲响了“暮鼓”,为霞光欲吐的新天地敲起了“晨钟”。他在攀登小说创作的高峰中,呕心沥血,功丰绩伟,是任何人也抹煞不了的。他似乎有意跟那些妄图砍杀他的人作对,把自己的名字——曹雪芹,堂堂正正而妙趣横生地写进《红楼梦》——这部他为之付出毕生精力的著作里。他在开卷第一回以浪漫的色彩向我们描述了《石头记》的“缘起”: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弃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一块“顽石”,“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一日,“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坐于石边,高谈快论”,“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打动了“石头”的凡心,恳求僧道携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投胎贾府,是为“宝玉”。这块“石头”历尽人间悲欢离合、兴衰际遇。劫终数满,复还本质,将其在红尘中“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镌刻下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青埂峰下经过,受“石头”嘱托,“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就成为现在看到的《石头记》。谁人相信:《石头记》原本“天书”,由曹雪芹“增删”而成?帮助曹雪芹整理书稿,并多次“批”而“阅”、“阅”而“批”的脂砚斋,在这个“缘起”上有一则朱批:“若云雪芹批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处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弁山樵子在这个问题上还算“巨眼”,未受“瞒蔽”,他说:“此书确为曹雪芹所撰,谓前人所作而托词修改者,实雪芹恐招怨当世而为是讆言耳。”[49]不过,其谓“托词修改”系“恐招怨当世”也未必确当,倒不如说是一种真真假假的“小说家言”,因而不可不信,也未可全信。我们透过曹雪芹涂抹的“烟云”,不难窥见曹雪芹写这个“缘起”的真意:他是怀着“无材可去补苍天”的遗恨来写《石头记》的。他反复修改,惨淡经营,把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感受熔铸在书中,希望濒临“天崩地解”的“有材”之士惊悟起来,补苴罅漏,实行改良。
    确认《红楼梦》是曹雪芹的作品,还是大有人在的。跟曹雪芹“同时”的永忠、明义即是。
    永忠(一七三五——一七九三),字良辅,又字敬轩,号臞仙、蕖仙,宗室诗人,著有《延芬室集》(原稿本残,现存北京图书馆)。康熙皇帝第十四子胤禵的孙子,多罗贝勒弘明的儿子。《延芬室集》第十五册戊子年——乾隆三十三年(一七六八)的诗稿里有题为《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三首绝句,其一云: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诗上有瑶华的眉批:“此三章诗极妙。第《红楼梦》非传世小说,余闻之久矣,而终不欲一见,恐其中有碍语也。”
    墨香(名额尔赫宜),是曹雪芹的好友敦氏兄弟的幼叔,明义的堂姐夫;瑶华(名弘胖,字醉迂),是乾隆皇帝的堂兄弟,永忠的堂叔。墨香借给永忠《红楼梦》,瑶华在永忠的诗上加眉批;永忠认为《红楼梦》是“曹侯”“雪芹”所著,实际上也就反映了墨香、瑶华的共同看法。
    如果说永忠诗中没有“曹雪芹撰《红楼梦》”字样,因而不足为据,不妨看看明义的《题红楼梦》小序:
    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抄本焉。
    明义,姓富察,号我斋,满洲镶黄旗人,都统傅清之子,生于乾隆五年(一七四○)左右,做过上驷院侍卫。他的《题红楼梦》诗竟有二十首之多,收于《绿烟琐窗集》。明义是永忠的从兄弟永珊的外甥,与永忠、墨香、敦敏、敦诚均有交往。
    难道这些与曹雪芹“同时”也可能有所交往的人是串通一气造谣生事吗?不会,至今还没有人找到他们一星半点造谣的根据。
    《红楼梦》出于曹雪芹的手笔是否定不了的。不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曹雪芹的了解不但是粗疏肤浅的,而且是似是而非的。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前的近一个世纪中,人们多从袁枚的《随园诗话》中获得了这样的认识:
    康熙年问,曹楝亭为江宁织造,每出,拥八驺,必携书一本,观玩不辍。人问曰:“公何好学?”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见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借此遮目耳。”素与江宁太守陈鹏年不相中,及陈获罪,乃密疏荐陈,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红搂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
    袁枚(一七一六——一七九一),清代著名诗人,字子才,号简斋、随园老人,浙江钱塘人,乾隆进士,曾任江宁等地知县。因其名气较大,曾在江宁任职,所以连俞樾(一八二一——一九○七)这位著名学者也对他的话确信不疑,在其《小浮梅闲话》中征引道:“袁子才《诗话》云,曹楝亭康熙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并加一注云:“纳兰容若《饮冰室集》有《满江红》词,为曹子清题其先人所构楝亭,即雪芹也。”
    袁枚、俞樾的话扑朔迷离,近于捕风捉影。从以上的征引不难发现:俞樾的“风”从袁枚那里“捕”来,袁枚的“影”从明义那里“捉”来。袁枚的《随园诗话》,乾隆五十五年(一七九○)和五十七年(一七九二)两次的自刻本尚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中有所谓大观园,即余之随园也”的字样,至道光四年(一八二四)刊本始增入,后来他的孙子袁祖志又抹去。袁枚的错误大概是由误解或在匆匆翻书中误记“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这句话引起的吧?即把“曹子”(曹先生)误解为“曹寅之子”,或把“曹”误记为“其”,以致在他的引文中径改为“其子雪芹”云云。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胡适在他的《红楼梦考证》中考证出“红楼梦是曹雪芹做的”。他的主要证据是上引袁枚的话。由于袁枚的话来自明义的《绿烟琐窗集》,所以不能因为胡适征引袁枚的话中把曹寅与雪芹的祖孙关系搞成了父子关系,就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说他全是“胡说”。要否定胡适的结论,除非把明义的小序推倒。鲁迅完全相信胡适的“《红楼梦》是曹雪芹做的”这一结论,并在一九二三年印《中国小说史略》就采用了,他说:“迨胡适考证,乃较然彰明,知曹雪芹实生于荣华,终于苓落,半生经历,绝似‘石头’,著书西郊,未就而没;晚出全书,乃高鹗续成之者矣。”到一九二四年七月,鲁迅又在西安暑期讲学时,仍然说:“《红楼梦》的作者,大家都知道是曹雪芹,因为这是书上写着的。至于曹雪芹是何等样人,却少有人提起过;现在经胡适之先生的考证,我们可以知道大概了。”[50]
    继胡适之后,李玄伯、周汝昌、吴恩裕、吴世昌、冯其庸、吴新雷、马国权等探索,考证,挖掘出更多的史料,疏理出更多的证据[51],不仅证明了《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著作,而且对曹雪芹的家世和生平有了更多的了解。
    一九七九年初,戴不凡在《北方论丛》第一期和第三期上,连续发表了题为《揭开<红楼梦>作者之谜》和《石兄与曹雪芹》两篇文章,对《红楼梦》作者是曹雪芹提出质疑。他引述脂砚斋和畸笏叟的批语、裕瑞和程伟元的记载、曹雪芹的弟弟棠村为《风月宝鉴》写的旧序等“外证”、“旁证”材料,并列举《红楼梦》本身所存在的语言、地点、时间、年龄不统一的“矛盾现象”等四方面的“内证”材料,论证《红楼梦》的原作者是“石兄”(竹村)而不是曹雪芹,曹雪芹只是在“石兄”《风月宝鉴》旧稿基础上“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巧手新裁”,改写成书的。
    戴文发表后,不少人著文反驳,进一步肯定了曹雪芹的著作权。首先提出不同意见的是张锦池,他在题为《<红楼梦>的作者究竟是谁》[52]一文中,从“乾隆年间的看法”、“脂砚斋们的说法”、“如何理解书中的‘矛盾现象’”三个方面,否定了戴文提出的“曹雪芹在石兄旧稿《风月宝鉴》基础上巧手新裁改写成书”的观点。退一步讲,即以戴文的推论而言,曹雪芹的著作权也难以否定。世人皆知,《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都是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诸人在说书艺人的“旧稿”的基础上“巧手新裁改作成书”的。可是,几百年来的广大读者还是毫不迟疑地把著作权授予他们。“旧稿”给他们的多是“题材”,“情节”、“主题”则全由他们安排和确定,“巧手新裁”的艺术才华更是谁也否定不了的。
    这就是曹雪芹身后的境遇:他的人生权利被剥夺后,还要剥夺他的《红楼梦》的著作权。奇怪吗?说怪也不怪,大概这也是一些大作家在旧时代的“运气”。中国的第一个大诗人屈原,就有人说是个子虚乌有先生,《离骚》当然不能列在他的名下。鲁迅赞为“的确是伟大的”莎士比亚的剧作,对其著作权至今还有人提出最大胆的怀疑。一位英国的“考据家”说,莎士比亚的古典戏剧和短诗的真正作者是本·强森和弗朗西斯·培根,而莎士比亚是被强森掐死的一个“无知的乡下人”。
    曹雪芹对《红楼梦》的著作权以及一个半世纪以来他所享有的崇高声誉,决不是几句空话或兜几个圈子所能动摇的。因此,广大读者和学者还是“顽固”坚持:《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不过,曹雪芹究竟是怎样一位作家,《红楼梦》是怎样写成的,却是两个需要深入探讨的课题。
    (四)曹氏的兴衰和曹雪芹的境遇
    曹雪芹的祖上势位显赫,“名垂“青史”。曹雪芹则身非显宦名公,不见碑版史传,平生事迹湮没不彰。“五四”运动以来,经专家考证、研究,才略知大概,但比起后人对莎士比亚的了解来,已算较
    多了。
    从目前已经发现的史料中,如:
    曹玺、曹寅、曹颙、曹頫等人的朱批奏折;
    “脂本”上脂砚斋、畸笏叟等人的批语;
    敦敏、敦诚、张宜泉等人的诗文;
    ……
    曹雪芹的家世和生平约略可见。
    曹雪芹的祖先是汉人,本贯丰润[53],而后北迁,“著籍襄平”[54],“世居沈阳地方”[55]。敦诚有一首诗——《寄怀曹雪芹(霑)》:
    少陵昔赠曹将军,
    曾曰魏武之子孙;
    君又无乃将军后,
    于今环堵蓬蒿屯;
    扬州旧梦久已觉,
    且著临邛犊鼻裈。
    爱君诗笔有奇气,
    直追昌谷披蓠樊;
    当时虎门数晨夕,
    西窗剪烛风雨昏;
    接䍠倒著容君傲,
    高谈雄辨虱手扪。
    感时思君不相见,
    蓟门落日松亭樽。
    劝君莫弹食客铗,
    劝君莫叩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
    不如著书黄叶村。
    把他的“源流谱系,家世生平,性格才情,胸襟气度,艰辛写作,濩落生涯——几多重大事实,一片深至情肠,一一具于纸上”[56]。把它当一篇碑传看,并非过言。
    种种迹象表明,曹雪芹很可能是曹操的后裔[57]。在明末清初,即金天命、天聪时期原是汉军旗,后来才归入满洲正白旗[58]。《太金喇嘛法师宝记》碑刻[59]表明,后金时期曹雪芹高祖曹振彦在辽沈一带就有活动,曾任“教官”之职。曹振彦随清兵入关,立有军功,得宠升迁,官至知府、盐运史。曾祖曹玺于康熙二年(一六六三)任江宁织造,妻孙氏是康熙帝奶妈。曹家自曹玺始三代四人世袭江宁织造这一“肥缺”达五、六十年。织造,由内务府包衣人[60]充任,官阶不高,为皇家采办什物,织造衣料。曹家世袭织造却负有特殊使命:考察吏治民情,报告天时岁收,笼络江南遗民,成为皇帝的耳目。祖父曹寅一代是曹家的鼎盛时期。玄烨(即康熙帝)五岁受书,曹寅任“侍读”,后选授銮仪卫事。曹玺死后,继任织造近三十年,末期又兼任两淮盐政。曹寅以“犬马恋主之诚”为康熙帝“收拾人心”、“牢笼才智”,博得了康熙帝的恩宠。康熙帝“南巡”六次,独曹寅接驾四次。“康熙己卯夏四月,皇帝南巡回驭,止跸于江宁织造臣曹寅之府”,“奉其寿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赉甚厚。会庭中萱花开,遂御书‘萱瑞堂’三大字以赐”[61]。曹寅工骑射,能诗文,也善词曲,著有《楝亭诗钞》、《文钞》、《词钞》等,刻有《楝亭藏书十二种》等,校勘颇精。《全唐诗》就是由他负责刻印的。其子曹颙也是个“文武全才之人”,康熙帝对他寄予很大希望,但继任织造不到四年就因病逝世。康熙帝为成全其家业,选定曹宣第四子曹頫承嗣袭职。兹将曹氏主要成员列一简表[62]以示其嗣继关系:
    康熙帝对曹家的“浩荡皇恩”,仅从康熙五十七年(一七一八)六月二日,在曹頫请安折上的批语就看得清清楚楚:
    朕安。尔虽无知小孩,但所关非细。念尔父出力年久,故特恩至此。虽不管地方之事,照尔父密密奏闻,是与非朕自有洞鉴。就是笑话也罢,叫老主子笑笑也好。
    这段批语是何等“知心”,关系又何等“亲密”。
    康熙帝对曹家的宠信,把曹家抬到了“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也推进了最高统治集团“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斗争漩涡,埋下了“家亡人散各奔腾”的祸根。康熙末年,诸皇子分朋树党,夺权谋位的丑剧愈演愈烈。其子胤禛(即雍正)夺得帝位后,为巩固统治地位,立即展开一场扫荡异己的活动。对他老子挑定的继承人胤禵加以禁锢,对跟他争斗激烈的胤禩、胤禟赐以污辱性的名字“阿其那”、“塞思黑”,[63]分别关押、杀害。对他父亲的亲信、宠臣也实行了大清洗。曹家是康熙的心腹,曹寅长女嫁于胤禵的臂膊平郡王纳尔苏,曹頫替胤禟藏过一对铜铸镀金的狮子……曹家当然难逃逆祸。雍正五年(一七二七),以“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64]为由,曹頫被革职抄家。这个“富贵流传已历百载”的“钟鸣鼎食之家”,“忽喇喇似大厦倾”,从“繁华盛世”的顶端跌落下来。第二年,曹頫就携家带口离开江宁(南京),遣回北京[65]。乾隆帝上台后,为笼络人心,对其父制造的一些冤假错案予以平反昭雪,一度获罪的曹家的几门亲戚都得到重用,曹家也似乎叨了光,曹頫可能重新担任了内务府职务。不过好景不长,乾隆四年(一七三九),因庄亲王允禄与弘皙等逆谋一案[66],曹家可能又受株连,遭逢了一次更大的祸变,终于一蹶不振。此时,曹雪芹已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曹雪芹正是从贵族阶级的互相倾轧中,从自己家庭的败落中,看清了封建制度和贵族阶级的腐败没落,尔虞我诈,并把它们熔铸在《红楼梦》的艺术形象之中。
    曹雪芹,名霑[67],字芹圃,号雪芹、芹溪居士,又号梦阮。据说“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景生春。闻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68]。现在有他的两幅画像传世:
    甲、册页,陆厚信绘,河南省博物馆藏;
    乙、手卷,王南石绘,上海李祖韩藏。
    陆厚信所绘册页,由雪芹先生小像(前半页)和尹继善题诗(后半页)组成。画上人物,胖胖的,长圆脸,短须,右手抚膝,左手拄地而坐。画像左上方有识语五行:“雪芹先生洪才河泻,逸藻云翔。尹公望山时督两江,以通家之谊,罗致幕府,案牍之暇,诗酒赓和,铿锵隽永。余私忱钦慕,爰作小照,绘其风流儒雅之致,以志雪鸿之迹云尔。云间艮生陆厚信并识。”下有小印二方,一朱文“艮生”,一白文“陆厚信印”。尹继善题诗二首,五行,行书:“万里天空气泬寥,白门云树望中遥。风流谁似题诗客,坐对青山想六朝”;“久住江城别亦难,秋风送我整归鞍。他时光景如相忆,好把新图一借看。”落款“望山尹继善”五字,下有印章二方,一白文“继善”,一朱文“敬事慎言”。背纸贴有桃红色虎皮宣纸长签,上题:“清代学者曹雪芹先生小照,藏园珍藏”。周汝昌认为“这是传世的最为可靠的一幅曹雪芹画像”[69]。宋谋玚也认为此像“确为国内现存唯一的曹雪芹同时画家所画的曹雪芹画像,极为宝贵”[70]。史树青、陈毓罴、刘世德则彻底否定[71],陈、刘认为画中的人物是俞楚江。
    王南石手卷中的人物,胖胖的,圆脸,短须,眉稍下垂。衬景是丛竹、小溪、山石。人物右侧有石,袖手倚石侧坐;左前方另有一石,石上放置琴一、卷轴三,图右有一行篆字题签:“王南石写悼红轩小像”,下有楷书双行小字:“左盦先生秘玩,甲子二月褚德彝”,下系小印“松窗”[72]。右下角落款“旅云王冈写”五字,下有二方朱文小印“冈”、“南石”。左上方题“壬午三月……”,左下角有“云壶”、“顾”[73]小印二方。有皇八子、钱大昕、倪承宽、那穆齐礼、钱载、观保、蔡以台、谢墉等人的题咏[74]。关于这幅画像的真伪问题,有三种不同的意见:吴世昌认为是曹雪芹[75];周汝昌认为可能是王冈为其父王睿章所作的行乐图,也可能是他人为王睿章所作[76];陈毓罴、刘世德认为不是曹雪芹,而是俞楚江[77]。
    这两幅画像的考订辨证,是“红学”的一个重要课题。陆画涉及到曹雪芹是否赴尹继善招,至江宁入两江总督幕;王画的题咏者和题跋者多为上层官场人物。因此,对这两幅画的考辨,就不限于对其文物价值的认识,而且还直接关联到曹雪芹的生活道路。对它们的真伪,在“铁证”发现以前以存疑为宜。
    曹雪芹的生卒也有种种说法。卒年,有“壬午”、“癸未”两说。“壬午”说最早由胡适提出[78],根据是“甲戌本”第一回一条署年“甲午八日[月]泪笔”的“脂评”:“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壬午”,即乾隆二十七年,此年除夕为公元一七六三年二月十二日。“癸未”说最早由周汝昌提出[79],根据是敦敏《懋斋诗钞》中《小诗代简寄曹雪芹》一诗编在“癸未”年。敦诚的《挽曹雪芹》诗又恰好编在《四松堂集》甲申年的第一首[80]。据诗中“晓风昨日拂铭旌”句推断,似乎是癸未除夕病卒,第二年甲申年初埋葬。“癸未”即乾隆二十八年,此年除夕为公元一七六四年二月一日。生年是由他活了多少年纪向前推算而得,也有两种说法:一是据敦诚的挽诗中“四十年华付杳冥”或“四十萧然太瘦生”的诗句,认为他活了近四十岁,向前推,约生于雍正二年,即公元一七二四年;二是据张宜泉《伤芹溪居士》诗小注:“年未五旬而卒”,由此前推,约生于康熙五十四年,即公元一七一五年。两说之差,相隔九年。似乎后一种说法较为合理:“年未五旬而卒”出于诗注,是“直陈其事”,而“四十年华”是诗句,是“艺术概括”;敦敏、敦诚诗中一再提及曹雪芹对“扬州”、“秦淮”的追忆:“扬州旧梦久已觉”,“秦淮风月忆繁华”,“秦淮旧梦人犹在”,“废馆颓楼梦旧家”。写出既寄个人感慨,也针砭世事的《红楼梦》,没有较长时间的生活积累和一定的文化知识、艺术修养是不成的。对卒年的两种说法,郭沫若认为:癸未说的证据要充实些,壬午说不免有孤证单行之嫌”,“甲戌本”中“关键的‘壬午’二字,字迹较小而不贯行,颇致疑虑”[81]。
    曹雪芹究竟是曹颙之子还是曹頫之子,现在还不能确断[82]。其父为曹頫的可能性较大。少年时代的曹雪芹在南京过着富贵奢华的生活。曹頫被革职抄家的第二年,即公元一七二八年,曹雪芹随家由南京迁居北京之后,由于文献资料奇缺,他活动的行踪和脉络十分模糊。起初,可能上过一段学,很可能是培养内务府青少年的咸阳宫学。传说他考取过贡生,但无从证实。成年后,曾在北京西单石虎胡同的右翼宗学(为宗室设立的官学)当“助教”,结识了在这里读书的敦敏、敦诚[83]并成为终生好友。敦氏兄弟是清太祖努儿哈赤第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的五世孙,理事官瑚玐之子,本属“天潢”贵冑,因为阿济格获罪被赐以自尽,革去宗籍,其子孙并不显贵。大概就是这种共同的遭遇把他们连在一起的。敦诚在乾隆二十二年(一七五七)写的《寄怀曹雪芹(霑)》中“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的诗句,就是对他们在宗学时期生活的回忆。大约在乾隆十三、四年(一七四八或一七四九),曹雪芹离开宗学。至迟到乾隆二十一年(一七五六)他已迁往北京西郊。这时又结识了在村塾教书的张宜泉[84]。曹雪芹乡居的生活景况,从敦敏、敦诚和张宜泉的酬唱诗篇中依稀可见:
    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
    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
    ——敦敏:《赠芹圃》
    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
    扬州旧梦久已觉,且著临邛犊鼻裈。
    ——敦诚:《寄怀曹雪芹(霑)》
    满茎莲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阿谁肯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敦诚:《赠曹芹圃》
    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
    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讴。
    ——张宜泉:《题芹溪居士》
    “庐结西郊”,遍地“蓬蒿”,“举家食粥”,“卖画”沽酒,追怀“旧梦”,“绘画”“吟讴”,过的是清贫的文人生活。
    有些迹象表明,曹雪芹于乾隆二十四年(一七五九)秋,赴尹继善招,入两江总督幕,重至江宁,约一年左右;吴兰征《绛蘅秋传奇》许兆桂序谓,雪芹曾“留住于南,心慕大都”;陆厚信绘雪芹小照题记云:“尹公望山时督两江,以通家之谊,罗致幕府……”;次年重阳后与敦敏遇于明琳养石轩,敦敏有诗志感。“故交一别经年阔,往事重提如梦惊”[85],“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86]。大概是因为他不肯伏事权贵,便弃此美差快游,翩然告归。从张宜泉《题芹溪居士》中“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立本羞”的诗句来看,似乎他拒绝过皇家画苑的召聘。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87]生活把曹雪芹从贵族地主阶级的圈子里推出来,由原来“饫甘餍肥”的贵族公子,沦为含辛茹苦的破落子弟;由同锦衣纨袴交往,而同贫民百姓共处,这就不能不引起他的思想意识的改变。在敦氏兄弟的诗篇里,所谓“可知野鹤在鸡群”。“高谈君是孟参军”[88],“接䍠倒著容君傲,高谈雄辨虱手扪”[89],“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新愁旧恨知多少,一醉𣯀囗白眼斜”[90],正是他疏狂傲岸和愤世嫉俗的生活风貌和思想情绪的写照。
    曹雪芹令人感佩的是不因生活的窘迫而消沉。惨淡的生涯更激发了他浓厚的创作欲望。他的朋友们鼓励他:“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91]他在《红楼梦》第一回自豪地说:“蓬牖茅椽,绳床瓦灶,未足妨我襟怀;况对着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润人笔墨。”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红楼梦》呢?在一七五四年脂砚斋重评的《石头记》中,已经有“十年辛苦不寻常”和“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说法。据此推断,大约在一七四四年前后,曹雪芹即开始创作《红楼梦》。然而,谁曾想到,在甲申正月的“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92],“一病无医”,竟在“癸未”送旧迎新之夜,正当“富儿”们香烟爆竹、语笑欢腾的时刻,抱病含恨,“泪尽而逝”。这时候,浸透他心血的《红楼梦》只写定八十回。八十回以后的一些片断手稿,随着他的不幸逝世也散失了。
    对于曹雪芹的死,敦诚痛心疾首,写诗哀悼。诗曰:
    四十年华付杳冥,
    哀旌一片阿谁铭?
    孤儿渺漠魂难返,
    新妇飘零目岂瞑?
    牛鬼遗文悲李贺,
    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山泪,
    絮酒生刍上旧坰。
    曹雪芹逝世时,张宜泉可能不在山村,第二年才赶回西山,亲临雪芹故居悼念凭吊,写下了七律《伤芹溪居士》:
    谢草池边晓露香,
    怀人不见泪成行。
    北风图冷魂难返,
    白雪歌残梦正长。
    琴裹坏囊声漠漠,
    剑横破匣影铓铓。
    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空山晚照凉。
    曹雪芹虽然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却总算给我们留下了《红楼梦》这颗灿烂的艺术明珠,也就可以无憾于地下。他是否还有别的作品呢?他的朋友们常称他为“诗人”,说他“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披篱樊”[93];说他“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94]。可惜他的诗只留下题敦诚《白香山琵琶行传奇》的两个断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95]他的朋友还说他会绘画,而且“卖画钱来付酒家”。可惜连一张也没有保存下来,只知道他画过石头,敦敏曾为之题诗:“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磈礧时。”据说还有一幅《抚松远眺图》[96],同样下落不明。一九七二年,吴恩裕发现了曹雪芹的佚著《废艺斋集稿》中的《南鹞北鸢考工志》的彩绘风筝图谱摹本和用诗写的扎绘风筝的歌诀以及《考工志》自序、董邦达为《考工志》写的序言、敦敏的《瓶湖懋斋记盛》[97]。是真是假,尚待专家们继续考辨。
    从《红楼梦》看,曹雪芹几乎走遍了各个美学领域,对诗、词、曲、赋、绘画、书法、建筑艺术等,无不爱好和擅长。难怪他的《红楼梦》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那么铿锵悦耳,又那么巍峨壮观,原来他把写诗、绘画的笔意揉合在小说情节的描绘之中,他把戏曲的情意韵调运用在小说人物的刻画之中,他把园林亭台的构筑技巧熔铸在小说结构的布局之中。曹雪芹的《红楼梦》创作证明:只有懂得各种丰富的艺术知识的人,才能酿造出真正的艺术精品。这是值得我们今天认真借鉴的一条重要的艺术经验。
    曹雪芹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读了《红楼梦》,又对他的家世生平有所了解,就会感到:这是他缘情而发的肺腑之音,也是他有感而发的愤激之词。不言而喻,曹雪芹是饱含着激情写作的。激情,是艺术的灵魂。我们从《红楼梦》的全部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中,除激情之外,还能看到什么呢?当然,在为它的激情激动之余,从中可以总结出人物的思想,生活的哲理,但这是我们总结出来的。曹雪芹却是把思想、哲理,水乳般地融合在激情之中的。这又是我们应该很好地学习的一条艺术经验:把“见解”深深地“隐藏”在激情之中,不要把“倾向”特别地点出来!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说,所以写这样一部书,是因为: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时,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
    于是,他“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把使他尊敬的人物、激动的事件——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写下来。他不是写“正史”,而是写“野史”,所以“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然而,我们读《红楼梦》感到比读“正史”还要“真”,“真”得象生活本身一样“真”。从这里再总结一条艺术规律吧:真实是艺术的基础,艺术是由真变假,假中见真。一个作家要确信使自己激动的社会生活的真实性。真实的社会生活,是作家耕耘的土地,艺术的种子要在这里点播,艺术的百花就在这里盛开!
    读《红楼梦》无不赞叹曹雪芹天才的独创性。这独创性,也应该从曹雪芹独特的生活经历中去寻找根据。只要解剖一下“康乾盛世”,考证一下曹雪芹的家世,读一读“红学”专家们写的曹雪芹的“故事”、“小传”之类,再跟文学史上的几个伟大诗人、作家比一比,就不难发现曹雪芹生活经历的独特性和他的《红楼梦》的独创性。把独特的生活经历,把对生活的独特感受、理解和认识,敢于以一个真正艺术家的、勇气写出来,才能给自己的作品带来独创性。这当是又一条重要的艺术规律吧?
    大概曹雪芹是深恐读者不能明辨《红楼梦》的寓意而焦虑,才发出“谁解其中味”的疑问吧?二百年来,谁是《红楼梦》的“解味”之人呢?我们的回答是:只有真正掌握了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人才能看出作者以貌似“荒唐”的“假语村言”来“敷演故事”的真正用意,才能解出作者以赤子般的痴心为社会现实画像的深长意味。由于人们对任何事物的认识永远不会完结,所以我们今天不能说“只有我们”才是《红楼梦》的“解味”之人。但是,我们借助于马克思主义已经看出了《红楼梦》是这样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巨著:作者通过对平凡的日常生活的精心提炼和细致描绘,如实地再现出社会上各式各样人物的本来面貌和他们多姿多采的性格特征。同时,通过对作为封建社会支柱的贾、史、王、薛四个封建大家族兴衰过程的描写,形象地反映了十八世纪中叶中国社会的各种矛盾,广泛地触及了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法律、道德、文化、教育、宗教、婚姻、妇女等各方面的问题。毫不夸张地说,《红楼梦》是一部封建末世的形象历史,是一部认识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
    注:
    ①②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③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④邓拓:《论红楼梦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意义》(载《人民日报》一九五五年一月九日)。关于《红楼梦》的历史背景主要参考了邓拓的此文以及翦伯赞的《论十八世纪上半期中国社会经济性质一兼论红楼梦中所反映的社会经济情况》(载《北京大学学报》一九五五年第二期),和施达青的《<红楼梦>与清代社会》(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六年四月版)等。
    ⑤《孔尚任诗文集》卷二《湖海集·有事维扬诸开府大僚招宴观剧》。
    ⑥承徐恭时先生赐教,此画有题诗三首,此为第一首。见《中国版画史》。
    ⑦《清高宗实录》卷二二六。
    ⑧王先谦:《东华录》康熙朝卷四五载佛伦奏疏。
    ⑨光绪《华亭县志》卷二三《杂志》。
    ⑩薛福成:《庸庵笔记》卷三。
    ⑪昭梿:《啸亭续录》。
    ⑫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藏;清代户部抄件,乾隆五年胡定上奏
    ⑬上引均见《清朝经世文编》。
    ⑭同治《上元江宁两县志》卷七《食货》。
    ⑮陈作霖:《凤麓小志》卷三《记机业》。
    ⑯《我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列宁全集》第三卷。
    ⑰见同治《苏州府志》卷一四九《杂志》六及《消夏闲记摘抄》卷上《苏抚安公任内事》。
    ⑱转引自施达青:《<红楼梦>与清代社会》第三十二页。
    ⑲张履祥:《杨园先生全集》卷十九。
    ⑳《清稗类钞》第三十九册《奴婢类》。
    [21]见《雍正朱批谕旨》第五册。
    [22]乾隆《宝山县志》卷一《风俗》。
    [23]毛泽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
    [24]《共产党宣言》。
    [25]《清圣祖实录》卷二三五、二三七。
    [26]朱彝尊:《曝书亭集·传道录序》。
    [27]王先谦:《东华录》乾隆卷八十。
    [28]出自《诗经·商颂·玄鸟》篇。
    [29]蒋和森:《红楼梦论稿·贾宝玉沦》。
    [30]郝懿行:《晒书堂笔记》。
    [31][46]毛庆臻:《一亭考古杂记》。
    [32][38]邹囗:《三借庐笔谈》。
    [33]嘉庆二十二年刊本《京都竹枝词》。
    [34]徐兆玮:《游戏报馆杂咏》注。
    [35]均耀:《慈竹居零墨》。
    [36]徐珂:《清稗类钞》。
    [37][47]陈其元:《庸闲斋笔记》。
    [39]舒元炜:《红楼梦序》,载“己酉本”卷首。
    [40][4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42]一粟:《红楼梦卷·编辑说明》。
    [43]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
    [44]李放:《八旗画录》,见《云在山房丛书》。
    [45]梁恭辰:《北东园笔录》。
    [48]伊园主人:《谈异》。
    [49]《红楼梦发微》。
    [50]见《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51]详见李玄伯的《曹雪芹家世新考》(载《故宫周刊》第八十四、八十五期)、周汝昌著《红楼梦新证》、吴恩裕著《曹雪芹丛考》、吴世昌著《红楼梦探源》(英文版)、冯其庸著《曹雪芹家世新考》、吴新雷的《关于曹雪芹家世的新资料》(载《南京大学学报》一九七六年第二期)、马国权的《曹雪芹祖籍辽阳的实证》(载《辽宁第一师范学院学报》一九七八年第二期)等。
    [52]载《北方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三期。
    [53]详见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增订本)第三章第一节《丰润县人》。冯其庸在其《曹雪芹家世新考》中,据《五庆堂重修曹氏宗谱》和其它有关新材料,考证出五庆堂的始祖曹良臣和第二代曹泰、曹仪都不是真正的五庆堂的始祖,而是撰谱人强拉入谱或讹传窜入的。五庆堂的真正始祖是曹俊,曹雪芹的上祖与五庆堂的上祖是同一始祖,属曹俊的第四房。曹家在天命、天聪、崇德之间,原是明朝的军官,明金战争期间归附后金。曹家在天命、天聪时原属汉军旗,后归入满洲正白旗。结论是:“(曹雪芹)家的籍贯确是辽阳,后迁沈阳,而不是河北丰润。”笔者的观点是“折中”的,即曹家几经搬迁,由丰润而辽阳,后迁沈阳;再后,沈阳一北京一南京一北京。其籍贯,远推是丰润,近说是辽阳。
    [54]引自《上元县志》,并见《红楼梦新证》(增订本)第三章第二节《辽阳俘虏》。
    [55]引自《八旗满洲氏族通谱》。
    [56]周汝昌:《椽笔谁能写雪芹》,《百科知识》一九七九年第三期。
    [57]阎若璩赠曹寅诗:“汉代数元功,平阳十八中;传来凡几叶……”,纳兰成德为楝亭题词:“籍著平阳,羡奕叶,流传芳誉……”,曹彬次子曹琮修曹氏谱,均可证实雪芹家乃曹参后裔。据说丰润曹氏有一副世代相传的春联门对,文词固定是“汉拜相,宋封王,三千年皇猷黼黻;居江右,卜京右,亿万世国器珪璋”。汉拜相,是说曹参、曹操;宋封王,指宋代开国名将曹彬(封济阳郡王)。敦诚《寄怀曹雪芹(霑)》:“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貌似疑词,实则持之有据。曹将军,指唐代画家曹霸,是魏武帝曹操的后裔,官至左武卫将军。
    [58]旗,本为满人出猎行围的编制,后由努尔哈赤改编为军事单位,初分黄、红、白、蓝四旗,后因人数日增,扩充为八旗。增加了在上述四旗上围以异色镶边的四种镶旗。后来,又增编了“蒙古旗”和“汉军旗”,原来的本部专称“满洲旗”。实为三类军旗各八旗,共二十四旗。一般说来,非满洲血统而隶属“满洲旗”且又是“正(‘整’的简写)旗”的都是资格老的“旧人”,即归旗极早的人家。
    [59]《大金喇嘛法师宝记》碑竖于辽阳喇嘛园内,清初修建的西藏大喇嘛斡禄打儿罕囊素的墓塔前。详见曹汎《有关曹雪芹家世的一件碑刻史料—记辽阳喇嘛园<大金喇嘛法师宝记>碑》,载《文物》一九七八年第五期。此碑文曾著录于《满洲金石志》。
    [60]清王朝鉴于明代宦官专权的弊病,撤除了太监管事的“二十四衙门”,改设“内务府”,由皇室家奴——厢黄、正黄、正白这“上三旗”里的包衣人来掌管。“包衣”是满语音译,全称是“包衣阿哈”(booiaha),意为“家里的”、“家下的”,即家奴。曹家隶属于“包衣旗鼓佐领”。抄本《八旗掌故》卷一云:“满洲八旗包衣参领下分辖各佐领……”注云:“旗鼓佐领下人,多系国初明人投充,如见在大粮庄头、园夫之类。”
    [61]冯景:《解舂集文钞》卷四《御书萱瑞堂记》,录自《红楼梦新证》(重订本)第七章《史事稽年》第四○○页。
    [62]此简表蒙徐恭时先生代拟。
    [63]“阿其那”,相传为“狗”意;“塞思黑”相传为“猪”意,或释为“讨厌”。
    [64]《上渝著江南总督范时绎查封曹頫家产》,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一八五页。
    [65]曹家随清兵入关后即在北京落户。据周汝昌考证,其北京旧宅有两处,一处紧邻贡院,一处在禁城西北。详见《红楼梦新证》(重订本)第四章《地点问题》第三节《北京住宅》。
    [66]此案以康熙废太子胤礽长子弘晳为首,乾隆说他:“行为不端,浮躁乖张,于朕前毫无敬谨之意,惟以谄媚庄亲王为事;且胸中自以为旧日东宫之嫡子,居心甚不可问。”参与此案者还有胤祺之子弘升、怡亲王允祥之子弘皎等。此案的主要人物多与曹家有来往。
    [67]据考证,雪芹名霑取《诗经·小雅·信南山》写雨雪兆年的诗句:“……既优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谷。”他的诞生应与旱年喜雨有关;或表示感激“浩荡皇恩”。
    [68]裕瑞:《枣窗闲笔·后红楼梦书后》。
    [69]见《红楼梦及曹雪芹有关文物叙录一束》,又见《红楼梦新证》(增订本)下册第七八五——七八八页。
    [70]《陆厚信<雪芹先生小照>辨》,《山西大学学报》一九七九年第四期。
    [71]见史树青:《曹雪芹和永忠小照辨析》,载《文物》一九七八年第五期,陈毓罴、刘世德:《曹雪芹画像辨伪》,载《红楼梦沦丛》。
    [72]松窗为褚德彝的号,光绪十七年(一八九一)举人。
    [73]顾沄(一八三五——一八九六),字若波,号云壶外史。他可能收藏过这幅画。
    [74]据陈毓罴、刘世德考证:除皇八子永璇外,其他八人都是进士,任官大都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详见《曹雪芹画像辨伪》。
    [75]详见《论王冈绘曹雪芹小像》,香港《大公报》一九六三年四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
    [76]详见《雪芹小像辨》,香港《大公报》一九六三年四月五日,又见《红楼梦新证》(增订本)下册第七八八至七八九页。
    [77]详见《曹雪芹画像辨伪》。
    [78]见《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胡适于一九四七年在《致周君汝昌函》一文中“很赞同”周汝昌“推测雪芹大概死在癸未除夕”,但一九六一年在《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一文中宣布他又重新回到了“壬午”说。
    [79]见《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先生卒年之新推定》,载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五日天津《民国日报》“图书”副刊。
    [80]《四松堂集》抄本。
    [81]引自吴世昌:《郭沫若院长谈曹雪芹卒年问题》,载《社会科学战线》一九七八年第三期。
    [82]最早提出雪芹为曹颙之子的是李玄伯,证据是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曹頫折:“奴才之嫂马氏,现因怀妊已及七月,恐长途劳顿,未得北上(为曹颙)奔丧,将来倘幸生男,则奴才之兄嗣有在矣。”他推断此遗腹子即雪芹(见《曹雪芹家世新考》)。但据曹氏谱系著录,曹颙之子为曹天佑,难道雪芹与天佑为双胞胎?最早提出雪芹为曹頫之子的是胡适,他是由《红楼梦》里贾政与宝玉的关系同曹頫与雪芹的关系类推而得(见《红楼梦考证》)。
    [83]敦敏,字子清,生于雍正七年。家住北京内城西南角太平湖旁槐园,雪芹常来此作客。乾隆二十年参加宗学岁试,考列优等。其父在山海关管理税务,他曾在锦州做过税官;自三十一年历任右翼宗学副官、总管。后因病辞职,卒于嘉庆元年以后,年近七十。著有《懋斋诗钞》。
    敦诚(一七三四——一七九一),字敬亭,号松堂,敦敏胞弟,出继于从堂叔父宁仁为嗣。在右翼宗学读书时,与敦敏同参加岁试,也列优等,以宗人府笔帖式记名,但直至乾隆三十一年才补宗人府笔帖式,旋改太庙献爵。瑚玐管山海关税务时,分司喜峰口松亭关税务。母死后闭门不仕,以诗酒自娱。著有《四松堂集》、《鹪鹩庵笔塵》(抄本作《鹪鹩庵杂志》)等。
    [84]张宜泉的生平事迹不详,仅知也是旗人,在村塾教书,比雪芹大十多岁。自雪芹迁居西山后,两人交往甚密。著有《春柳堂诗稿》。
    [85]《懋斋诗钞·闭门闷坐感怀》。
    [86][88]此诗缺题,前有小序云:“芹圃曹君霑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
    [87]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89][91][93]敦诚:《寄怀曹雪芹(霑)》。
    [90]敦敏《赠曹芹圃》。
    [92]敦诚的悼诗题为《挽曹雪芹》,“孤儿”句下自注云:“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
    [94]敦诚:《佩刀质酒歌》。
    [95]敦诚在《鹪鹩庵杂志》中说:“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寄》一折,诸君题跋,不下几十家。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新奇可诵。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竟坎坷以终。”
    [96]吴恩裕:《有关曹雪芹十种·考稗小记》。
    [97]吴恩裕:《曹雪芹的佚著和传记材料的发现》,载《文物》一九七二年第二期。
    原载:《红学史稿》
    
    原载:《红学史稿》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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