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同志: 讀了你刊今年第二期发表的郑振鐸先生写的《論关汉卿的杂剧》,我們有些意见,写出来供你們参考。 这篇长約两万八千字的論文,叙述故事情节的部分就占了两万字左右。我們并不是非难作者叙述故事。对一位古典作家及其作品作分析和評論时,叙述一点故事情节是完全可以的.問題是怎样叙述.叙述故事情节的目的是帮助讀者了解这些作品,使讀者不仅仅停留在故事情节这一点上,而是能深刻地了解这些作品的內在意义,欣賞它們的艺术价值.这就需要很好的分析这些作品是通过怎样的艺术手法,表达了作者的一定的思想倾向的。但是郑先生没有做到这一点,他只是客观地叙述一下故事內容,然后加添一些贊美辞。显然,这样是不能算作《論关汉卿的杂剧》的。一个讀者,只要他在讀关汉卿作品时文字上没有困难,想必会懂得剧作的本事的。讀者要求更多的东西,如关汉卿的杂剧是怎样塑造人物形象的,这些人物形象的意义何在,整个杂剧的主要倾向是什么,以及它們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等等。而这些評論必須深入的分析才能說服人,才能对讀者有所启发和帮助。 而且,这篇論文中間所出現的一些贊美辞也是值得商榷的。尽管关汉卿是一位伟大的戏剧家,但是不能否認他也有着思想局限性,而这种局限性不可能不夹杂在他作品的思想傾向里面。最明显的例子是《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一剧。这个杂剧暴露了統治阶級横行霸道,老百姓受尽折磨的社会現实,但是关汉卿却是用封建社会的道德理想来解决矛盾的。我們应該强調其中揭露批判的一 面,然而对流露在这个杂剧中較为突出的封建道德理想,应予以批判,使讀者能取其精华,舍其糟粕。但是郑先生却是全面地肯定,他說:“这个悲剧主要是写女主角王婆婆的感情与理智的斗爭。王三是她的亲生子.她为了在理智上救护她丈夫前妻的二子,不能不牺牲她自己的亲生子,但在感情上,她是不能沒有留恋的.这場斗爭是很激烈的。’然后又說:“这悲剧应該是屬于世界上最好的悲剧之列的。”这就使人奇怪了:这部悲剧之所以是世界最好的悲剧之一,原來是因为王婆婆玥智与感情的矛盾很激烈。我們不禁要問这是什么理智,什么感情呢?封建道德的理智与感情值得肯定嗎?这部悲剧是不是“屬于世界上最好的悲剧之列”,这个問題还可以討論,但說它的伟大就是因为理智与感情的冲突写得激烈,我們却是不能同意的。这个例子可以說明:客观地、簡单地叙述故事情节必然会离开我們接受文学遺产的精神。 郑振鐸先生为了贊美“詐妮子”中的燕燕,竟把“西厢記”中的紅娘大加貶低,說紅娘和燕燕此較起来,“紅娘便要显得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物,而只是一个‘撮合山’的陪衬的脚色而已。”燕燕性格固然可貴,但紅娘何尝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物。郑振鐸先生用貶低紅娘来贊美燕燕,这种方法是不科学的,因而也是錯誤的。 有些贊美辞,看來似乎很形象化,实际上却是空洞、无力、不能說明問題。例如把关汉卿所有的喜剧郡此作是朝曦中的荷花,什么“輕盈活泼”啦,“娇艳非凡”啦,“开放它們的紅色的唇吻”啦……。然而象“救风尘”、“詐妮子”这样的喜剧,这种含有高度社会現实內容,暴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現实的作品,不論从哪一方面說,是与上述那些贊美詞牵連不上的,因为它們之間是显得那么的不协調。 此外,郑振鐸先生还缺乏根据地抹煞一些人物形象的反抗性格,如說《拜月亭》中的女主角王瑞兰“温柔懦弱’“沒法反抗家庭白勺或社会的压迫”。事实是,关汉卿笔下的王瑞兰,对她的家庭,对拆散地和蔣世隆的婚姻的父亲,一直是加以咒詛和反抗的,剧中好些描写郡能說明这一点。当然王瑞兰作为一个“大家閨秀”,她对封建家庭的反抗,是有局限的,但她决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物. 对于一位致力于元曲研究有很长历史的作者,我們的要求是高的。从郑振鐸先生的这篇文章看來,有些看法和他在二十多年前写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談关汉卿部分的意见乎是一样的。二十多年来,特別是解放后的近十年来,我們的文学研究工作是有根本性的变化的,在这个意义上,我們觉得应該对郑振鐸先生提出比过去更高的要求。同吋,我們也感到《文学研究》編輯部把这篇論文放祚首要地付來推拧:給讀者是不恰当的。一个刊物的第一篇,应該是此較有份量、此較重要的文章。我們認为編輯部在对这箱論文的估計和处理中,有自目崇拜名人权威的成分在內。 本着墩想、敢說的精神,我們把这些看法提出來,不恰当的地方,誚你們批評。 邓紹基 董衡巽 五八.九.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