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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协状元》写定于元代中期以后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梁会锡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 《张协状元》写定期历来多有分妓,本文根据对载录该剧的文献之编纂体系、该剧的编者、该剧与其他早期剧作的关系以及该剧语言、曲文、曲牌的仔细研究及鉴别,提出《张协状元》写于元代中期以后的见解,此说能否成立直接关系到理解早期中国戏曲的思路。
    1今存南戏剧本当中最早的作品,也是现存中国戏曲中最早的剧本,就是《张协状元》,这似乎已成为定说。《张协状元》原先收录于《永乐大典》,可惜,此书大部分早已散失了。”20年,叶恭绰先生从英国小古玩商店发现并买回了一卷《永乐大典))(第13991卷),其中收录了三种戏文,分别是:《小孙屠》、《张协状元》和《错立身》。它的发现引起了中国戏曲学界的极大关注。大家普遍认为,《张协状元》比较完整地保留了早期戏文的种种面貌,因而,能代表中国古典戏曲剧本的初期形态,在中国戏曲史上,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因此,不少学者对此进行研究。其中,测定其写定时期也是主要研究内容之一。
    据目前资料,中国学者,几乎无人置疑这是南宋之作。只是在具体的时段上,存在着若干分歧。也就是说,要么南宋前期。要么中期,要么后期。可是,根据23出所引用曹幽(1170一1249)诗句“村南村北梧桐角,山后山前白莱花”和1出末的宣传话”排绿可全声(〔满庭芳〕)”[①],“前期说”已排除在议论之外。后二说中,“中期说”又颇占着优势。[②]此两条资料确实可靠。但,平心而论,这仅能证明《张协状元》不会早于南宋中期罢了。它的写定期,仍然存在着更晚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找到进一步的资料。况且,历来著录当中,没有任何一条表明过它系南宋之作,恰恰相反,《九宫正始》却标明其是“元传奇”。总之,关于这一作品的写定期(这不包括其草创期或雏形期在内,而主要指现存作品的写定时期),仍然有值得商讨之余地,甚至可以说,存在着许多问题有待重新全盘检讨。因为,它直接关系到理解早期中国戏曲的思路。
    2.按理说,研究《张协状元》应当从收录它的典籍《永乐大典》入手。此书为明初永乐元年着手,永乐六年完成的一大类书。当时只有一小部分曾经付印,大部分是以写本原册传于宫中,嘉靖年间,作正副二本。清嘉庆年间,宫中失火,正本遂毁,咸丰以来,副本亦渐渐流失。据连筠簃丛书刊本《永乐大典目录)),卷三十七,三未韵“戏”字下,有戏文二十七卷(自总卷13965至13991),著录凡三十三本戏文剧目(见表1)。可惜,目前,其中只有三部被发现而其他不知下落。《张协状元》,作为幸存者,和《小孙屠》、《错立身》一起放在最后卷戏文二十七(总卷13991)。编纂一部典籍,古今一理,是一场严肃的事业,总得考虑一定系统。更何况《永乐大典》是奉敕命而撰的。常见的模式有时期顺、笔划顺、音顺等等。《永乐大典》是按照什么顺序来收录33本戏文的呢?假使按时期顺序,《张协状元》又是南宋中期之作的话,为何偏偏殿后?难道《永乐大典》以时代的逆顺来布置么?《错立身》录在《协张状元》的后面,可是,该剧本涉及了不少元杂剧剧目,毫无疑问是元后期之作‘因而,此说法是根本不能成立的。这并不意味着《永乐大典》随意安排一批剧目。这里,不妨看一下《永乐大典凡例》之一段:
    是书之作,上自古初,下及近代,经史子集,与凡道释医卜杂家之书,靡不收采。……用韵以统字,用字而系事。……事有制度者则先制度,物有名品者则先名品。
    由此得知,《永乐大典》讲究系统有条有理。由三个层次来撰述,先则“用韵以统字”,故用“未”韵以统“戏”字,次则“用字而系事”,故用“戏”字而系“戏文”事,再次就“物有名品者则先名品。”就是说,33部戏文当中,该书将《赵氏孤儿》、《孟姜女》、《王祥行孝》等认定为名品,因而排列在前面,这些作品都宣传传统道德伦理思想,正符合明初社会所尚。到底是否名品,这不在我们所论之内。总之,对所收剧本的年代,其目录本身并未提供任何线索。更没有资料能证明《张协状元》是南宋之作。所以,我们不得不参照其他有关著录来进一步探索。
    在戏文研究方面,明人徐渭《南词叙录》是绝不可缺的一部资料。因为,它是论及戏文的第一部专著。此书先论述了戏文的若干问题(如形成、声律、言语等),然后附录113部戏文剧目(宋元旧篇65部,本朝48部)。《宋元旧篇》里,被称为戏文之首的《赵贞女蔡二郎》《王魁负桂英》放在最前面,其改作或重新创作本《蔡伯喈琵琶记》、《王俊民休书记》录在最后面。由此可见,此书大概依照时代顺序来排列剧目。除首二部显然是南宋之作以外,《陈巡检梅岭失妻》以下之63部似乎都是元代之作。因为,徐渭认为,元以前南戏“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永乐大典目录》所收33部中,见于《南词叙录》者凡27部(见表1),皆属于《宋元旧篇》(实则元旧篇》。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有关“王焕”及“乐昌公主”戏。据记载,王焕戏(见刘一清《钱塘遗事》)与乐昌公主戏(见周德清《中原音韵正语作词起例》)早已出现于南宋。这并不等于《南词叙录》所收录的就是此剧。按照其排列顺序(《贺怜怜烟花怨》第16位,《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第22位)来判断,正如《蔡伯喈琵琶记》《王俊民休书记》一样,它们很可能会经历某种改编而写定于元代。要之,笔者以为《陈巡检梅岭失妻》以下之63部悉系元代之作。《南词叙录》虽然没有著录《张协状元》,但,不会与其他27部作品时代相差太远。
    明清之际,由徐于室、钮少雅编纂的《汇纂元谱南曲九宫正始))(以下简作《九宫正始》),被称为继沈璨《南曲新谱》之后的最高成就。尤其在戏文研究上,它之所以更被重视,是因为其中保留许多散失戏文中的佚曲。《永乐大典目录》所收33部剧目当中,除《包待制判断盆儿鬼》、《小孙屠》、《宦门子弟错立身》以外,其余的30部剧目,其曲辞均引用于此书。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九宫正始》在每部剧目下面明白地注称为“元传奇”,当必有据。[③]
    当然,这里的“传奇”指的是戏文,而《张协状元》(标名《张协》)也不会例外。这与本文上述内容基本一致,似乎符合客观事实。然而,钱南扬先生主张,“《九宫正始》编者不知宋已有戏文,统称‘元传奇’(《戏文概论》44页)。”这里,不如参照一下编纂者自己的交代,即该书《凡例》。
    一、 精选
    词曲始于大元,兹选俱集天历至正间诸名人所著,传奇套数,原文古调,以为章程,故宁质毋文。间亦不足,则取明初者一二以补之。至如近代名剧名曲,虽极脍炙,不能合律者,未敢滥收。
    二、 严别
    元之王十朋,今之荆钗也,元之吕蒙正,今之綵楼也。……亟须别白,无彼此混,无新古混,今谱务审音而正律,奚辞是古而非今。
    由此,我们得知,编纂者非常注意辨别新古作品互相混杂,而主要采集天历(1328一1330)以及至正(1341一1368)间名人所著。编纂者不知宋已有戏文的可能性不大。况且,套用钱南扬先生的话,此谱“据元天压间刻本《十三调》《九宫》二谱,徵引了不少宋元戏文的曲文(《戏文概论》95页)。”虽然如此,“词曲始于大元”显然违背客观事实。如何解释?这里的“词曲”很可能特指合律的象样的词曲。依编纂者见解,它从天历至正之间开始。《南词叙录》有如下记录,大有参考价值。
    “南戏始于光宗朝,……其曲,……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元初,北方杂剧流入南徼,……而南戏亦衰。顺帝朝,忽又亲南而疏北,作者蝟兴,语多鄙下。”
    琢磨一下,就不难发现,两者内容基木一致。元初之前,“其曲,不叶宫调”,没有可留意的,故可以说合律之“词曲始于大元”。“元初,南戏亦衰。顺帝朝,作者娟兴”,故采集“天历至正间诸名人所著”。当时作品虽然“语多鄙下”,可是,醉翁之意在“合律”,因此“宁质毋文”而引用“原文古调,以为章程。”要之,《九宫正始》编纂者以清醒的眼光来辨别古今之作,又从元中期以后之作抽出合律的范例。根据如此解释,笔者姑且认为《张协状元》是元中期以后之作。进而,《九宫正始》里的《王魁》也可能指《王俊民休书记》。
    3.《张协状元》是“九山书会”所编[④]。如果《张协状元》是南宋之作,“九山书会”理所当然应归于南宋之事。这里,出现了非常妙说明的问题。元代尚有同名的书会存在。《寒山堂曲谱》甲种本[⑤]《总目》引录《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有注云:“九山书会捷机史九敬先(一作仙)著。”为说明便利起见,在此将《张协状元》的九山书会和《董秀英花月东墙记》的九山书会分别称“九山书会1”和“九山书画2”。“九山书会1”与“九山书会2”到底有什么关系?论此之前,先检讨一下有关“九山书会2”的若干问题。
    对于九山书会2之“捷机”,历来较有分歧。[⑥]但是,与本人目的关系不大,姑且以为书会之某种成员吧。更难解释的是,元杂剧作家中,还有同名共姓的人,即《庄周梦》之作者史九敬先(一作仙)。据天一阁本《录鬼簿》,他是“真定人,武昌万户”。是否同一人物?因为他们社会身分悬殊,学界普遍认定实为两人。但《庄周梦》剧本故事发生的地点是杭州等地,出现宫调混杂、间有南曲的情形,且突破一人主唱体制,显示出与戏文交流的痕迹。所以,似乎里面有着某种关联,甚至不能完全排除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此外,元杂剧也有同名之作,即白朴《董秀英花月东墙记》,与史九敬先之作一定有关系,暂且留着以后再详论。
    言归正传。“九山书会2”是宋代,还是元代?《寒山堂曲谱》甲种本卷首引录《风流李勉三负心)),有注云,“史九敬先、马致远合著。”据记载,马致远(1250?一1321?)曾创作过戏文《苏武持节北海牧羊记))(见《寒山堂曲谱》,吕天成《曲品》,《传奇汇考标目》),又与史敬德合编《萧淑贞蔡坟重会姻缘记》(见《寒山堂曲谱》)。然则,史九敬先与马致远合著戏文的记录,值得相信。此外,《寒山堂曲谱》甲种本卷首录《风风雨雨莺燕争春记》,有注云,“刘一棒著,史九敬仙婿。’,《风风雨雨莺燕争春记》见于《南词叙录》(作《诈妮子莺燕争春》),也见于《永乐大典目录))(作《莺燕争春诈妮子调风月》)。综合上述,“九山书会2”是元代书会组织,是不能否认的。如果排除“九山书会2”冒名“九山书会1”的可能性,只能说,南宋之“九山书会1”克服兵荒马乱之王朝交替期而延续到元代中期。依据《南词叙录》的说法:“元初,北方杂剧流人南檄,一时靡然向风,宋词遂绝,而南戏亦衰”,如此假定就缺乏说服力。况且,将《董秀英花月东墙记》佚曲和《张协状元》曲辞比较起来,其押韵情况,语言风格,非常相似。因此,笔者认为,“九山书会1”和“九山书会2”本来一样,换言之,《张协状元》之九山书会本身就是元代书会组织。然则《张协状元》也随着归于元代中期。
    4.众所周知,《张协状元》并不是纯粹创作,一如很多别的作品那样,它是在已有的基础上加以改编而写成的。剧本明显交代如下:
    《状元张协传》,前回曾演,汝辈搬成。这番书会,要夺魁名。(l出[满庭芳])
    “九山书会,近目翻腾,别是风味。……况兼满座尽明公,曾见从来底。此段新奇差异,更词源移宫换羽。”(2出[烛影摇红])
    文章说明,最近(近日),为着“要夺魁名”起见,九山书会就把观众(明公)曾经观看的“从来”的《状元张协传》改编(翻腾)作“别是风味”的新剧本。他们从三个方面进行修改:①关目安排得新奇差异,②修好文辞,③变换宫调,即创造新腔。我们姑且不谈②③。从①来看,不难想象关目上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未经修改的旧本《状元张协传》很可能是与《赵贞女》、《王魁》同类型的一部负心婚变的悲剧。这在《张协状元》中仍然保留着旧本文字痕迹,能得一些旁证。该剧53出是描绘“重合鸾凤偶”的大团圆,应该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才对。然而,突出了与场面不适合的话
    〔幽花子换头〕……(旦)续得遂成姻契,及第怎接丝鞭娶别底?.··…[和佛儿」……(丑)他是你妻儿怎抛弃?(合)娶别底。(生)张协本意无心娶你,在穷途身自不由己。况天寒举目又无亲,乱与伊家相娶。(合)听着你凭说,读书人甚张志!
    这一段对话不仅不符合婚礼场合,况且张协根本没有接过丝鞭去娶别的。记得,王丞相女儿胜花被张协拒绝请婚而伤心死。上记对话是旧本的痕迹,由于种种原因,还没修改好的。再看一下,《崔君瑞江天暮雪》佚曲[南吕近词·簇仗〕:“负心的是张协李勉,到底还须瞒不过天。天,一时一霎丧黄泉。便做个鬼灵魂,少不得阴司地府也要重相见。”由此得知,《状元张协传》原先是《赵贞女》同类型的悲剧,抨击张协及第后抛弃贫女而遭到天罚。《张协状元》改编的主要关目就是将女主角悲惨的命运改成了大团圆的结局,负心汉张协也随着从抨击对象变成了一定程度上被歌颂的人物,尽管难免有牵强之感。
    那么,九山书会何必如此变换关目?答案很简单,为的是迎合观众。众所周知,南宋戏文,婚变悲剧占有绝对比重,剧中男主角书生往往成为批判对象。直到元代,情况有所大变。书生渐渐地变为受同情或被歌颂的对象。一般而言,宋代书生有着优越的社会地位,美好的仕进前程,而元代书生则从天堂跌到地狱之中。抨击毫无地位的书生,已丧失了现实生活的基础,因而,元代观众对此不再产生共鸣,反而,宁愿表示同情和怜悯。如果说,宋代戏文以悲剧摧挫书生们的傲气,元代则以喜剧抒写书生们的幸事。事实上,在元代中后期,负心婚变的遣责性主题,已日渐向歌颂性主题转化。[1]从《赵贞女》到《琵琶记》及从《王魁》到《王俊民休书记》、《王魁不负心》的转化过程,明显地佐证这一点。将《状元张协传》改编为《张协状元》也是否走过这条路?如果此假说成立,我们不妨承认《张协状元》也写定于元代中期以后。
    5.中国戏曲,剧中往往涉及别的剧目。《张协状元》也一样。20出[四换头]“(旦唱)你莫学王魁薄悻种,把下书人打离厅。”毫无疑问,涉及的是有关王魁的戏。问题在于,是作为戏文之首的《王魁负桂英》,还是它的某种改编本?这段唱正符合钱南扬辑佚的[南吕过曲·红纳袄]:“离家乡经数旬,在程途多苦辛。到得徐州喜不胜,指望问取,娘子信音。见了书便慎,句句称官宦门。孜孜的址破家书,却把我打离厅”。(《九宫正始》册五,题王魁,注元传奇)。钱南扬先生认为这支曲是《王魁负桂英》的佚文。这里需要注意,《九宫正始》题剧目,常常取剧中主角的名字来标示,例如,《李宝》、《刘智远》、《黄孝子》、《王十朋》、《蔡伯喈》、《冯魁》、《王焕》、《张协》等等。这说明《王魁》不一定指戏文之首《王魁》或《王魁负桂英》。再者,元人所作有关王魁的戏文不少,只《南词叙录》著录的便有《王后民休书记))(桂英诬王魁》。再者,元人所作有关王魁的戏文不少,实难断定。所以《张协状元》涉及王魁戏的事实,不能证明该剧写定于南宋时期。不过,根据上述(2)的内容,笔者个人较倾向于《王俊民休书记》之说。
    还有一出戏更引起笔者注意,该剧8出对白:“(丑走出唱)喂!不得要去。(末)尉迟间着单雄信。”,且24出对白:“(生)却是弓边长。(丑)弓边长,尉迟敬德器械。(末)单雄信见你胆寒。”这些都是根据有关尉迟恭(敬德)的戏而打诨的。据目前资料,宋元南戏没有此戏,再者,《官本杂剧段数》也不包含着有关剧目。恰恰相反,元杂剧却特别多。现存的有关汉卿《尉迟恭单鞭夺槊》,尚仲贤《尉迟恭三夺槊》,杨梓《敬德不伏老》及无名氏《小尉迟将斗将认父归朝》、《尉迟恭鞭打单雄信》,散佚的也有郑廷玉《老敬德铁鞭打李英》,于伯渊《尉迟恭病立小秦王》,屈恭之《敬德扑马》,可知特别流行有关尉迟恭的戏。更值得注意的是,《错立身》12出仁鬼三台〕,宦门子弟延寿马满口说,“《三夺架》扮尉迟敬德。”因此,《张协状元》言及的尉迟敬德就是元杂剧的可能性非常大。钱南扬先生却对此注解:“在当时的讲史中,尉迟恭跃马大呼,必说此‘不得要去’一语,故打诨云云。”不过,目前,没有一条资料能证明南宋时存在有关尉迟敬德的讲史。比如说,《元刊平话五种》也只有《武王伐封书》、《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秦并六国》、《前汉书续集》、《三国志》而已。包括尉迟敬德故事在内的“隋唐系统小说”,一直到明代才出现。[2]不知“当时的讲史”指称什么。从而,根据未足,不敢接受。
    6.南北曲之混用是反映互相交流的重要标志。一般说来,戏文也往往运用北曲。然而,钱南扬先生说,“《张协》是例外,大概时代较早,其时北曲还未流传到南方,故通本没有一支北曲。’[3]《张协状元》运用的曲牌约有150种,不难发现有许多与北曲同名的曲牌。[⑦]其中,名同而实异的占有多数,名同而实同的或基本一致的也不少,例如,[行香子]、〔普天乐〕、[糖多令〕、〔出队子〕、[豆叶黄]、[醉太平〕、「青玉案〕、[迎仙客〕。又,后者中有的曲牌,如〔行香子〕、〔糖多令〕、〔青玉案〕,从宋词和盘移植过来,其所以这样是理所当然的。这里只集中分析〔迎仙客〕、〔醉太平」二种,以便探索一下其北曲影响之可能性。
    《张协状元》53出连接运用3支[迎仙客]:
    [迎仙客」谁信道,是姻缘。即日蒙恩贺万全。记年时,(不)接那鞭。怎知今日,又还为姻眷。
    [同前]协冒渎,望周全。至此谁知月再圆。(我)女复嫁,张状元。这番辐輳,两情福非浅。
    [同前]……(曲文原缺)
    据《北词广正谱》卷一〔中吕·迎仙客」(套数,王仲诚撰,世事经谙),北曲〔迎仙客」之简谱是“3,3。(平)7。(平)3,3。(上)4,5。(去)”。再据《九宫正始》卷九[中吕近词·迎仙客〕(薛云卿,元传奇),南曲〔迎仙客〕之简谱是“3,3。(平)7。(平)3,3。(上)4,5。(去)”。‘二者完全一致,《张协状元》之[迎仙客〕,各别韵字(鞭,元,浅)有点出人,亦基本符合曲谱。然则,它也是从宋词移植来的?王国维以为它是“其出于唐宋词者一百九十之一”。[4]可是,《钦定词谱》未曾登载,又不见于《全唐五代词》(张璋、黄畲编)。《全宋词》(唐圭璋编)亦只收录史浩(1106一1194)之一支而已。反而,金词有5支用例(唐圭璋编《全金元词))2支,王喆《重阳会真集》3支)。据近人黄慎主编《词律辞典》,其简谱是“3,3。(仄)7。(仄)3,3。(仄)4,5。(仄)/3,3。(仄)7。(仄)3,3。(仄)4,5。(仄)”。此外,还有第二格第三格,比第一格分别多一个韵脚,四个韵脚而已。首先注意的是,此辞典举的范例不是宋人词而是金人王喆(1113一1170)之作。而且,与南北曲有较大差距,一为双调全仄声韵,一为单调平仄韵混用。因此,不能断定南曲〔迎仙客〕从唐宋词移植来。再者,《九宫正始》注云:“此调他处甚少,按沈谱亦仅载今之改本荆钗记一曲(按,其简谱是3,3。(平)7。(平)7(平)4,5。(平))。”恰恰相反,在北曲中,〔迎仙客〕是常见的。只算((全元散曲》之小令就有59之用例。由此看来,我们不妨确信〔迎仙客〕本是北曲,沈碌之所以不载此曲,大概是因为他将它认为北曲。
    「醉太平〕的情况比较复杂。《九宫正始》列出的范例总8格,即第一格和其换头3格,第二格和其换头2格,及第三格。第一格与第二格相似,第三格却差别悬殊。《张协状元》,14出运用1支,29出运用4支(3支是换头)。大体说,后者基本符合于第二格与其换头。需要进二步商讨的就是14出的[醉太平〕。
    [醉太平]明日凭地。神前拜跪。神还许妾嫁君时。(觅)一个圣杯。娘行凭说有些(儿)意。不消(得)我每为媒主。(你)出个猪头祭土地。(有)缘时贺喜。
    《九宫正始》亦以此为范例。但,文字上有点出入,“地”作“的”,“觅”作“待”,“消得”作“须”,无“你”。仗北词广正谱))之范例是吴昌龄之套数(墨点柳眉新)。
    [醉太平〕(这些时)春寒绣裀。月韵重门。梨花暮雨近黄昏。(把)香衾自温。金杯洗心头闷。青鸾不寄云边信。玉容不见意中人。(空)教人害损。
    相比之下,二者,在韵字声调上,存在着一些不同,但仍然基本一致。《北词广正谱》注云“与诗馀不同”。由此可知,此曲不是宋词移植来的。如排除偶合的可能性,一定是一方运用或沿袭一方的结果。笔者认为南曲运用北曲,其根据有三:一,如《九宫正始》注云:“此(第三格)与上诸格同调不同体,上皆细腔,今此截腔”,其格式特别。二,其用例罕见于戏文作品,例如,《小孙屠》、《错立身》全无其例,虽然《琵琶记》用过1支,又不同于此。三,与此相反,《醉太平》正是北曲最常用者之一。顺便看一下《琵琶记》11出之《醉太平》。
    (丑做媒婆挑鞋秤等物上唱)〔醉太平]张家李家,都来唤我。我每须胜别媒婆,(末白)为甚么?(丑唱)有动使惹多。
    这是由丑角闹的插科打浑,这里的[醉太平]相当于北曲[醉太平」的前4句。很可能丑有意地选择北曲唱腔来逗乐的。根据上述,可以下假定性结论如下:《张协状元》虽未曾用南北合套,个别运用北曲的可能性却绝不能排除。
    声调是汉语的主要特色之一。一直到元代才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即入声消失而派入其他三声,平声分为阴阳二类,呈现了与现代普通话接近的情况。入声派入三声而互相通押,在中国诗歌史上,可以说是一场革命。尽管其例偶然见于宋词(尤其是大曲),然而,正如王力先生说:“宋代的声调和晚唐五代的声调一样,仍旧是平上去入四声。……朱熹(1130一1200)时代,入声韵尾仍有一p,一t,一k三类的区别,除[ik]转变为[it]以外,其他都没有混乱。[5]仍然属于例外。不过《张协状元》普遍存在着入声与其它声调通押的情况,如下:
    5出[犯樱桃花」息系息归儿志去桂
    5出[同前〕你息虑归伊臂去桂
    5出[同前]处值去喫书记去桂
    5出〔同前]你剧里归帮会去桂
    8出[福州歌〕去底息飞睡
    10出「新水令〕地坠儿寂
    10出[江儿水〕宿睡水鬼地
    10出[锁南枝]易弟狈
    13出「赏宫花序〕女系会得侍直
    13出[同前换头]日剧一池鼻戏
    14出「红衫儿]凄忆稀得
    14出〔歇拍〕拭喫□是噢会水理
    6出[排歌〕日惜得妻奇底噢
    29出「醉太平]意契只备儿
    29出[同前换头〕悲滴慽弃时
    43出〔金牌郎〕去去路苦负漉
    45出[香柳娘〕来已臂食仪惜契
    49出「一枝花]圃蹙曲舞步步
    王力先生之说,主要是根据朱熹反切,所以,主要反映南宋初之事。然而,元末周德清《中原音韵作词起例凡例》也说:“逐一字调平上去人,必须极力念之,悉如今之搬演南宋戏文唱念声腔。……沈约字休文,吴兴人。……南宋都杭,吴兴与切邻,故其戏文如乐昌分镜等类,唱念呼吸,皆如约韵。”说的倒是差不多。可以说,《张协状元》之押韵不太符合于南宋之情况。如果不是反映它所处的现实言语,就是受到北曲唱法之影响。毋论如何,都是元代以后之事。
    7.《张协状元》,与其他元代南戏一样,每出以念下场诗来结束为常例。常用的形式就是7言绝句。例如,3出“(旦白)古庙荒芜怕见归,几番独白泪双垂。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下2句常常引用俗谚。假如主要人物要下场,一出虽然还未完,也常常有2句或4句的独特对白,即下场诗(白)。例如,10出“(净)两片门儿入庙堂,(丑)问他仔细不相妨。(末)劝君自扫门前雪,(合)休管他人屋上霜。(旦唱)[捣练子」”。下2句亦是俗谚。还有,人物出场时亦往往念上场诗(白),而常用俗谚。例如,5出“(末出)触来勿与竞,事过心清凉。”俗谚的运用不止于此。人物之间,不管进行对话还是唱歌,也时时引用俗谚。例如,12.出“(合)常言道:好事不在忘里。”20出“(生发怒白)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可以说,常用俗谚是《张协状元》言语上的一大特色。更有意思的,这不是该剧的个别情况,其中,绝对多数亦见于元代戏文(部分包含明初改作本)。这说明什么?你抄我,我抄你?或者,后来(?)元代戏文不约而同地沿袭了《张协状元》?或者,反映某时代言语现实的结果?还是先看一下具体情况如何(见表2)。其中,有不少常谚仍然能确认其出处。
    善恶到头从有报,只争来速与来迟。《萤雪丛说》所载古诗也。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张唐卿诗也。常生案·见《梦溪笔谈》及《辍耕录》
    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邵康节诗也。常生案·见《复齐漫录》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鉴案·见《元曲选》
    自家扫去门前雪,莫管它家瓦上霜。常生案·见《古今谭□》
    入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常生案·见《高则诚琵琶曲》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长生案·《鹤林玉露》 (以上见清钱大昕《恒言录》)
    人善人欺天不欺。见元曲
    杀人可怒,情理难容。元人曲。《五灯会元》作无礼难容。
    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吴越备史》,罗隐……
    夫妻本是同林鸟二句。本《法苑珠林》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见《传灯录》
    相识满天下。《五灯会元》
    (以上见清易本烺《常言搜》)
    此外,在《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钱南扬先生也考证过不少出处。这里不再赘叙。据以上资料,见于南宋末记录的占大半,若干俗谚却见于元代甚至明代的记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某种俗谚一直到南宋末或元代以后才产生,因为,俗谚是先流行在民间以后被记录的。对于“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钱南扬先生却说,“后世戏剧小说中,……成为习用语。而始见于本戏(按,《张协》),《荆钗记》十三出《白兔记》十九出《杀狗记》十出下场诗均同。”这样的说法是,以《张协状元》是南宋作品作为前提。然则,如此众多的俗谚也是从《张协状元》抄来的么?实在难说服。不如说,这批作品时间相差不大,所以,有如此为数可观的俗谚被它们共同采用。因为,俗谚的产生和流行,都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及新生事物的出现而产生,因符合现实生活的需要而流行。
    8.综上所述,我认为《张协状元》写定于元中期以后。但,在此需要强调的是,一部作品的写定期并不等于它的初创期。《张协状元》,作为自编自演的剧本,是在吸取包括《状元张协传》(见《张协状元》l出)在内的许多演出活动以及剧本改编的基础上完成的。此剧保存着较多早期戏文之演出形式的原因亦在于此,进而,它仍然有中国戏曲“活化石”的价值。
    当然,《张协状元》还存在着许多待考的问题,我在这里所提出的拙见也只是一家之言。
    (作者:韩国全南大学校人文大学,韩国光州广域市500一757)
    1附表略
    2参考文献:
    [1]参见黄仕忠:(《琵琶记)研究》)[M〕.46一58页。
    [2]参见齐裕焜主编:《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M〕.173一175页。
    [3]钱南扬:《戏文概论))[M〕.209页。
    [4]参见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第14章“南戏之渊源及时代”。
    [5]参见王力《汉语语音史》第6章“宋代音系”。
    3注释:
    

    [①]本文引《张协状元》原文及注明的出数,均据钱南扬先生《永乐大典戏文十三种校注》。
    

    [②]例如,孙崇涛《(张协状元>与“永嘉杂剧”》,徐顺平《现存最早南戏剧本(张协状元>不会早于南宋中 叶》,胡雪冈《温州南戏考述》等皆主此说。
    

    [③]关于徐于室、钮少雅生平与《九宫正始》编纂始末,参见周维培《曲谱研究》149一154页。
    

    [④]2出[满庭芳〕:“九山书会,近日翻腾,别是风味。”
    

    [⑤]该谱有两个系统的传本,一为五卷残本,一为十卷残本。前者称甲种本,后者称乙种本。见《全元戏曲》十二卷。以下有关该谱的内容均据《全元戏曲》。
    

    [⑥]据《温州南戏考述》,主要有三说:1.节级说(孙楷第、胡忌);2.引戏说(王国维、青木正儿);3.舍人说/王文才
    

    [⑦]据初步查阅,就有〔粉蝶儿〕、【叨叨令〕、【行香子〕、〔望远行〕、【普天乐〕、〔出队子〕、〔五供养]、「新水令]、[捣练子〕、[豆叶黄]、[醉太平〕、〔红衫儿〕、[女冠子〕、[易l银灯〕、〔风入松〕、〔麻婆子〕、〔四换头〕、〔尾星〕、〔驻马听〕、[神仗儿〕、〔黄莺儿〕、[金蕉叶〕、〔醉太平〕、[山坡里羊〕、[沈醉东风〕、[鸟夜啼〕、〔青玉案〕、〔喜迁莺〕、[一枝花」、[天下乐]、[步步娇〕、〔川拨棒]、〔红绣鞋〕、[红钠袄〕、[红芍药〕、[迎仙客]。
    


    原载:《艺术百家》2000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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