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台湾学者范长华以为元刊本杂剧搽旦皆称作净旦,搽旦是由净旦发展而来。其实,搽旦是搽旦,净旦是净旦,两者不属于同一类概念。搽旦是脚色称谓,净旦不是脚色称谓。净旦是净类脚色的一种功能,是以净扮旦的简称。搽旦不是净旦的衍生物。 关键词 元杂剧 搽旦 净旦 台湾中正大学中文系范长华教授在1997年12月《中正大学中文学术年刊》创刊号发表了她的新作《试探元杂剧的搽旦脚色》,该文开列了64部元杂剧(旦本31部,末本33部)中以搽旦脚色和她以为是以搽旦脚色扮演的人物,分析了搽旦脚色在元杂剧中的演化,所扮人物的身份、性行以及搽旦脚色在各剧中的排场功能、科诨特色。指出:“搽旦脚色正是推动关目发展,映衬正面人物以及激起戏剧高潮的利器;这也正是元杂剧生命力不可忽视的主要成分。”这是近年来专门探讨元杂剧中搽旦脚色的一篇论文。范先生下了极大的功夫搜集资料,进行排比论说,这无疑是对元杂剧脚色研究向深入发展的一篇新成果,有助于人们深入地探讨元杂剧的脚色体制及其功能和作用。 尽管范先生论文分析的全面而又详尽,但是笔者对于其文中的某些观点、某些论说仍有异议,这里也说说我对元杂剧中的搽旦脚色的认识,以同范先生进行商榷。 搽旦的产生乃是杂剧发展过程中脚色职能逐渐分工明确细致的结果。范先生文言:元杂剧旦、旦儿、外旦之中,渐有分化搽旦的趋势。这个论断当是不错的,这里要补充的是:不仅是旦、旦儿、外旦,而是正旦以外的一切次要旦色,以及除却末以外的外、净、杂诸脚色,只要其扮演的女性人物属于性格滑稽、轻佻、乖戾、凶暴、残忍、阴险者俱有演化为搽旦的趋势。这是元杂剧脚色向性格化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但是也不能不看到由于元代的时间短暂,元杂剧不过是中国戏曲最初的一种成熟形式,元杂剧的脚色发展最终也没有来得及达到完善化和规范化,在各个剧作家笔下及各剧团演出时对同一类型人物的扮演脚色也没有达到完全统一化。正是在这前提下范先生的论文才具有学术探讨的意义。但是范文虽然说搭旦这一脚色是元杂剧发展过程中的产物,却没有对这一复杂的发展过程进行深入探讨,指出其具体的发展轨迹,反而在文章一开始就把此问题简单化,提出了两个含义模糊的论点:一是说搽旦是明刊本元杂剧旦行体制的一个名目,元刊本的搽旦脚色称作净旦;一是说搽旦是由花旦发展而来,净旦发展又包括搽旦,净媒婆,净梅香、净扮禾旦、净扮卜儿等。 第一,范先生说在元刊本杂剧中没有见到搽旦的名目,凡在元代刊本,搽旦都称作净旦,这是否意在告诉人们说搽旦这一脚色及其称谓是到明代才产生的,是明代人刊刻元杂剧剧本时加以更改的,在元代只有净旦而没有搽旦。如果是这样的话,范先生的文章就没有意义了。既然元代没有搽旦这一脚色,那还探讨什么呢?尽管范先生又说搽旦由净旦发展而来,但如果不把刊本问题说清楚,那么范先生的第二个论点,即搽旦是由花旦或净旦发展而来的述说,也只能使人认为是明代之事了。是否应当补充说明明代所刻元杂剧绝大多数反映了元杂剧的本来面目,明刻元杂剧中搽旦的名目就是元剧所固有的一种脚色称谓。但是范先生是否同意这样补充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这还牵涉到搽旦与净旦的称谓概念及其间到底是怎样关系的问题:比如搽旦和净旦是同属脚色范围的概念吗?搽旦是由净旦发展而来的吗?范先生还提出搽旦由花旦发展而来,事实是这样吗?花旦和净旦又是什么关系?花旦、净旦、搽旦之间以及它们和其他旦类、净类脚色又是怎样的关系?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范先生的文章都没有加以阐说。笔者这里不得不略加补充和阐述。 搽旦是元杂剧中旦类脚色之一。元杂剧的旦类脚色源于唐代歌舞戏的“弄假妇人”,直接承继了宋金杂剧的“妆旦色”。由于元杂剧所表演的题材不断扩大,内容不断丰富,登场人物就不断增加,剧中的女性人物再不只是一个。为适应剧情及演出的需要,自然就形成了元杂剧中一系列的旦类脚色。计其称谓有正旦、旦儿、外旦、小旦、老旦、贴旦、副旦、花旦、色旦、搽旦、禾旦、细旦、大旦、二旦、魂旦等。各种旦色各司其职,在剧中表演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性格、不同品行的人物。旦类脚色系列的形成从一个方面说明了元杂剧的成熟和发展的过程,这些名目繁多的旦类脚色在元杂剧中并不是处于同等地位的。其中只有正旦,有时简称为旦,是元杂剧中最主要的脚色之一,是剧场演出占据舞台中心地位的人物,是一剧故事的主要人物或关键人物,特别是在旦本剧中,只有正旦才是主唱的脚色。换句话说,也就是在元杂剧中只有主唱的旦色才是正旦。由于元杂剧的演出和演唱特点是只有一个脚色主唱,所以在那一时代某一个剧班只要有一个演员能够挑大梁就可以冲府撞州到处演出了。如果一个剧班挑大梁的演员是演旦色的,就构成了一个旦班剧组,有书会才人和剧作家专门为他们撰写旦本剧本供他们演出。在元杂剧中正旦这一脚色只饰演主唱的正面人物,而不计所饰演人物的身份、年龄、性格。这是和当时戏剧发展情况紧相适应的一种概括性极强的类型化脚色。 除却正旦之外,那各种名目的旦色都是不主唱的次要脚色。在以末脚主唱的末本剧中,凡是有一个女性脚色俱称为旦,亦不计身份、年龄、性格。无论旦本剧还是末本剧,只要有两个以上以旦脚扮演的女性人物,即是在正旦或旦的脚色之外再增加一个或几个旦色,为了区分就有了大旦、二旦之称。同时为进一步分工,明确次要旦色在扮演人物方面的不同特性,各旦色也就有了各自的专称。如外旦,即外加一旦;贴旦,即补贴一旦;副旦,即旦与正旦之副,亦外加补贴之意。外、贴、副,名不同而意同,俱为旦之次要脚色意,不受所扮人物的身份年龄性格所限。然此三种名目以外旦使用最早最广最多,旦儿一词是一个模糊概念,泛指不主唱的旦色,可相当于末本剧中的旦色,或相当于其他次要的旦色。由于元杂剧是一种新兴的文体,在脚色名目的用语方面不可能使全国各地作者都完全统一,所以在旦类次要脚色的称谓上就出现了一些差异,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同时还有一种现象,即旦类次要脚色出现了分化,而不再笼统地称作外、贴、副或旦儿。如剧中表现次要旦色的年龄特征,就有了老旦和小旦的称谓;表现旦色的身份特征就有了禾旦、细旦、魂旦等称谓。禾旦扮乡村农妇,细旦扮女学士,魂旦扮女鬼等。表现旦色的身份兼性格特征就有了花旦、色旦、搽旦等称谓。为了使这些旦色在表演上与旦和正旦形成强烈的反差,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的面部化妆别具特色,皆偏于重彩浓抹或以丑为美。王国维《古剧脚色考》曾以为花旦、色旦、搽旦是一种脚色的不同名称。实际上他们之间是有一定差别的。夏伯和《青楼集》言:“凡妓以墨点破其面者为花旦。”徐扶明则以为花旦初扮各色年青妇女,后来专扮妓女,以面部有“面花子”化妆为其特征(《元代杂剧艺术》,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94页)。色旦,即专以色事人者,扮歌妓舞女,但面部并无特殊彩画。搽旦的化妆最为繁复,或青紫黑白五颜六色,或厚敷脂粉艳红惨白,要在突出其妖冶怪异,以示其人品性不同凡常。搽旦的化妆有一种是丑化,以表演女性人物中的不端与恶行者,由于旦类各种名目的次要脚色所扮演的女性人物都可能有一些不端庄不正直者。在元杂剧诸脚色中净类脚色是专门扮演滑稽诙谐或凶狠残暴者,这样净类脚色和旦类次要脚色间就自然发生了勾通。 我们进一步来仔细探讨关于净旦与搽旦的种种问题: 关于净旦与搽旦的关系,范先生的文章明确提出由于元刊本的搽旦脚色称作净旦,所以她推导出:净旦在发展过程中衍生出一些新的脚色名目,其中包括搽旦。这就是说范先生明确地把搽旦这一脚色置于净旦之下,净旦还有一个长长的发展系列,搽旦不过是这一系列中的一个。我以为这种论述是不妥的。 元代有没有搽旦这一脚色名目?这个问题在元剧研究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范先生也承认搽旦是明刊本元杂剧旦行体制的一个名目,那就是说在元杂剧剧本中实有搽旦这一名目,虽然那些元代剧本在明代才被刊刻出来,并不能说剧本中所标有的搽旦脚色名目是由明人编造出来的。可是范先生文章一开头就强调说元刊本杂剧搽旦称作净旦,所以她才接着以元后期戏曲家夏伯和对于花旦的述说作为根据,说有了花旦之“花”,才有后世搽旦之由来。搽旦怎么由来的呢?范先生回答即由净旦发展而来。这里首要弄清的一个问题是“元刊本的搽旦脚色称作净旦”这句话本身就有逻辑错误,搽旦与净旦并不是同意义的概念,并不能说明元代杂剧俱把搽旦称作净旦,不能说明元代没有搽旦的称谓,也不能说明搽旦是由净旦发展而来。因为搽旦就是搽旦,元代剧作实际上既有搽旦的名目脚色,又有净旦的称谓。但净旦却并不是元代旦类一系列次要脚色的一种,也不是净类脚色系列中的一种。 人们都知道“净”这一脚色在元杂剧中无论是旦本或末本都是重要的帮衬脚色,它源于古戏之“参军”,宋金时戏曰“副净”。向以滑稽调笑为表演特色,有搽灰勾脸的化妆传统。元杂剧时“净”这一脚色继承了前代滑稽调笑与化妆的传统,同时又有所发展,即形成了净脚色的系列。其称谓有净、外净、副净、大净、二净等。在所扮演的人物上除却传统的市井下人,村野乡民滑稽耍笑之外,更增加了扮演的范围。元剧中相当多的反面人物,如贪赃枉法的权豪势要,无法无天的恶霸衙内,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流氓恶棍以及卑鄙阴险的幕僚劣绅,市井乡野各色小人等都由净这一脚色装扮。净这一脚色与末脚只扮演男性人物、旦脚只扮演女性人物不同,它不仅可以扮演男性人物,也可以扮演女性人物,不管所扮是男是女,都表示人物具有这个脚色所限定的身份和行事特点。因此就有了净旦、净媒婆、净卜儿、净伴姑儿、净梅香等称谓。这里再强调说明一下:这种称谓并不是元剧脚色名的称谓,也不是净脚系列的脚色称谓,而是在剧本中作者对剧团演出由何种脚色扮演何种人物的简单提示词。上述提示词在“净”字之后都省略了一个“扮”字。所谓“净旦”,就是说由“净”这个脚色扮演“旦儿”,扮演“外旦”,扮演“禾旦”之意,所以有的剧本就直接写作“净扮外旦”,如顾曲斋本《潇湘夜雨》,脉望馆本《货郎担》剧,或干脆写明“净扮媒婆”,如脉望馆本《桃花女》、《刘弘嫁婢》等。净旦,有一种脚色扮演另一种脚色之味,而净媒婆、净梅香、净伴姑就明显表示出剧本设计由“净”扮演女性人物的演出规定。净旦既是由一种脚色扮演另一种脚色,就说明这两种脚色之间有共同与共通之处。所以元人同一剧作中的同一人物在明人不同刊本中,是由净扮还是由旦儿扮就有了不同的安排。如杨显之所作《潇湘夜雨》中的贡官千金,顾曲斋本作“净扮外旦”,而元曲选本则作“搽旦扮”;无名氏所作《盆儿鬼》中的撇枝秀,脉望馆本作“净旦儿扮”,元曲选本则作“搽旦扮”。皆一为净脚扮演,一为旦脚扮演。究竟是刊刻者所据底本不同还是刊刻者自行更改,这是一个难以下结论的问题。元时是中国戏曲繁荣时期,也是中国戏曲初创时期,一切都比较简陋,一个剧团成员有限,除主唱的旦脚或末脚固定不变外,其余脚色扮演剧中次要人物采取通变办法就是一种适时的措施。不仅净脚可串演旦脚、杂脚兼扮男女人物,而且“外”这种脚色也可串演旦脚、末脚、杂脚,兼扮男女人物。不过外旦、外末则已各自形成了旦末脚色系列中一个固定脚色的概念,它扮演杂脚行当里的男女人物也多为正派人物。净旦的称谓和外旦不能等同看待,它是元剧脚色行当发展过程中一个含义不甚明确,概念尚未固定的词语。能说净旦是旦类脚色的一种吗?不能。它根本不是由旦脚扮演女性人物。范先生文中直把净旦当作搽旦的同义称谓我想是欠妥的。搽旦这一脚色是由旦、旦儿、外旦等分化出来的概念,是旦类行当一种固定的脚色称谓。净旦则不是一种脚色行当的称谓,在元杂剧剧本中也不是搽旦的代称。 范先生文章是直把“净旦”当做了一种元剧的脚色称谓,所以她才说“元刊本的搽旦脚色称作净旦”,才说“净旦的发展面较广,包括搽旦、净媒婆、净梅香……”在这种错误的概念混淆的前提下总述元杂剧中搽旦脚色的名目由来及其变化情况就很难论说准确了。脚色,用某脚色扮演某人物和某脚色所扮演的人物,这是三个不同的概念。旦、末、外、净、杂及其所属系列是元剧的脚色行当,搽旦属于这类概念。净旦、净扮禾旦、净扮卜儿、净媒婆、净梅香之类属于净这个脚色扮演某一人物的概念。而媒婆、梅香、孟婆、腊梅、小姑之类则属于净脚所扮演的人物。范先生则把三种不同含义的内容都揉杂在一起论说,只能让人感到头绪混乱。范文所开列的64个剧本中的旦、旦儿、外旦、卜儿、姑姑、嬷嬷、孟婆、梅香、媒婆、小姑、禾旦、色旦、净旦及净扮系列并不都是搽旦脚色的同义称谓。它们应分别属于旦扮、净扮、杂扮还有丑扮的脚色系列,不能把这些不同脚色系列的扮演全当做搽旦脚色的称谓进行分析和评说。其文又标列搽旦脚色的身份性行,严格说脚色本身是没有什么身份没有什么性行的,它只是戏曲行当人物类型的概念,只有脚色落实到所扮演的具体人物才有了可指的具体身份和性行。其实范文所分析的并不是搽旦脚色本身的性质,而是分析在元剧中搽旦都扮演了什么样的人物,那些人物具有怎样的身份和性行。文中把有些旦、旦儿、卜儿、媒婆、梅香、嬷嬷分析为具有搽旦的性质是对的,有些也有强加与人之嫌。其脚色就是净,就是外旦,就是杂(卜儿),并不一定非是搽旦。说到底,净旦和搽旦不是同一类概念。搽旦是旦类脚色系列中的一种;净旦则是净这一行当的一种职能或说是功能。更不是先有净旦,而后经过发展才有搽旦,搽旦不是净旦的衍生物。净扮的其他人物或说脚色也不是净旦发展的产物,只不过是净这一脚色扮演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气质,不同性格人物的称谓。这些扮演并没有时间先后的发展顺序及相应的继承关系,如果范先生把文章再修订一下,说明以净脚所扮演的人物和搽旦所扮演的人物的相同或差异,从而阐述元剧脚色行当间的关系及其发展变化或许条理会更清楚一些。 然而从总体看,像范先生这样全面细致论说元杂剧一种次要脚色的文章并不多见,这种深入探究的学风令人敬佩。只是笔者感到范先生所述尚有不够严谨之处,特做一些补充或发表一点个人的认识同范先生商榷,并请专家指正。 原载:《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0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