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一种新的文学类型——“玄幻文学”在各媒体、特别是网络世界遍地开花,在文学类网站或综合性网站的文学栏,玄幻文学总是被安排在分类目录的最前面,压过了同属于大众文学的武侠和言情。不要说几乎所有文学类网站都有“玄幻文学”(有时也叫“奇幻文学”“魔幻文学”)专栏,而且专门的玄幻/奇幻文学网站也有不少,至于玄幻/奇幻/魔幻类作品则更是多到无法计数。网络世界成了魔幻世界。笔者虽然没有详细考证过“玄幻文学”一词的最先出处,但目前各家媒体谈论的“玄幻文学”,是特指最近几年来先在网络上流行、后来被纸媒体认可的一种新文学类型。目前它的主要阵地还是网络,已经形成相当可观的规模,许多比较著名的玄幻文学作品的点击率动辄上千万。 对于玄幻文学文本特征和流行原因的解释,或者适用所有时代的玄幻、奇幻类文学(比如想象力和奇幻性),有些则适合于在网络上流行的其他非玄幻类的文字。这样,这些解释也就没有了只适合于玄幻文学的针对性和准确性。 那么,当下中国玄幻文学的文本特点和流行原因到底是什么?由于玄幻类文学数量实在庞大得惊人,且每部几乎都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字,所以在阅读所有此类作品之后再来进行总结评价几乎是不可能的。笔者不得已而采用了这样的办法:以2005年度“新浪网”评选出的“最佳玄幻文学”的前三名《诛仙》、《小兵传奇》、《坏蛋是怎么炼成的》为例,谈谈自己的看法。 装神弄鬼和价值混乱 许多人注意到玄幻文学与中国传统武侠小说(包括金庸小说)之间的渊源关系。但我必须指出一个简单的事实:以《诛仙》等为代表的拟武侠类玄幻文学(有人称为“新武侠小说”)不同于传统武侠小说的最大特点是其极尽装神弄鬼之能事,其所谓“幻想世界”是建立在各种胡乱杜撰的魔法妖术和歪门邪道之上的,除了魔杖、魔戒、魔法、魔咒,还有各种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怪兽、幻兽。这些玩意儿可谓变幻无穷,魔力无边。《诛仙》中的每个高手(无论正道魔道)都有自己的法宝,其中特别有名的,当然就是主人公张小凡的那个镶有神奇“噬血珠”的烧火棍。它能够移山倒海、遮天蔽日、凭空竖起一面墙。在玄幻小说中,所谓武林高手(准确地说是“魔术高手”)之间的“交手”其实根本不是武功修为的较量,而是“宝贝”的较量。相比之下,中国传统武侠小说(也包括金庸小说)的主流遵守的一直是中国儒家文化传统,不轻言怪、力、乱、神(道家和佛家文化也同样不热衷神怪世界,唯有道教是例外,但是道教思想在武侠中不占主流地位,就主流看,武侠作品中道教人物的武功和道德都不是最高的)。即使在《西游记》这部被有人视作玄幻文学鼻祖之一的经典文本中,那些热衷于歪门邪道、专靠魔法装神弄鬼者,几乎全是反面角色“妖”,他们的本事也因此被贬称为“妖术”“妖道”(而不是“正道”)。孙悟空、如来佛以及观世音等虽然也会法术,但是他们之使用法术是有道德正当性的,而且从来不炫耀这些玩意儿。更根本的是,《西游记》的主人公孙悟空是一个血肉丰满的形象,他已经成为反抗专制、追求自由、疾恶如仇的道德人格的化身。我们在玄幻文学中却根本不可能发现一个真正立得起来的人物形象。 换言之,在中国的武侠主流中,真正修炼深厚的人是不歪门邪道的。这一点其实并非无关紧要,其背后透露的信息是:在传统武侠小说中,价值世界还是稳定的,邪不压正,歪门邪道最终成不了大器。甚至可以说,没有“真本事”的人才热衷于装神弄鬼。中国的武侠历来强调做人第一,恶人不可能修炼成最高的武功。武功境界和道德境界从来无法分离。 这就涉及一个关乎玄幻文学命运的更加根本的问题:玄幻文学的价值世界是混乱、颠倒的。无论是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或者在《西游记》、《封神榜》、《聊斋志异》等神怪小说中,抑或是在《指环王》等西方魔幻文艺(它们都是当代中国玄幻文学的“近亲”,许多评论家承认当代中国的玄幻文学受到其影响)中,虽然免不了妖魔鬼怪出入,但是价值的天平还是稳定的,小说中魔法妖术的使用仍然在传统道德价值的控制之下,作者描写魔法的目的不在于装神弄鬼;而《诛仙》等玄幻文学则完全走向了为装神弄鬼而装神弄鬼,小说人物无论正反无一不热衷魔法妖道,作者更以此来掩盖自己艺术才华和想象力的严重贫乏——除装神弄鬼以外别的一概不会。可以说,装神弄鬼作为一种掩盖艺术才华之枯竭的雕虫小技,只有在想象力严重贫乏或受到严重控制的情况下才会大量出现。我这个结论不仅得自《诛仙》等玄幻文学,也得自其他的艺术领域。比如电影领域中的《神话》、《英雄》、《无极》(包括电影和小说)等等,同样都免不了装神弄鬼之嫌。可以说,“神出鬼没”已经成为当今中国文艺界的一个怪现象。 大约是为了使自己的装神弄鬼显得更有“文化底蕴”,玄幻文学的作者常常求助于碎片化的古代文献,所谓“虚实相生”:一方面是天马行空式的胡编乱造,另一方面又在文本中插入碎片化的历史资料和考据知识。《诛仙》就经常引用《道德经》、《易经》、《山海经》之类文献语录来为各种魔法妖术“撑腰”。但一旦把它和传统武侠(包括金庸武侠)比较一下就可以发现,《诛仙》的“传统文化”至多是一些装潢门面的摆设,它们是游离于作品的,没有真正融入文本的精神世界,更没有成为作品内在的价值根基。它们不过是为装神弄鬼披上了高深莫测的伪“学问”而已。 道德真空中长大的游戏机一代 我说的想象力的畸形发展和严重误导,指的是一种完全魔术化了、非道德化了、技术化了的想象世界的方式,它与电子游戏中的魔幻世界呈现出极度的相似性。在各种让青少年若痴若狂的电子游戏中,我们可以看到绚烂斑驳的色彩,匪夷所思的魔术,变化多端的机玄,但是唯独看不到心灵和情感,体验不到触动读者心灵的人文精神。它是技术的世界。现在所谓“玄幻文学”所呈现的实际上就是一个高度电子游戏化的技术世界。 玄幻文学常常是场面宏大,色彩绚烂,气势不凡,但是这个世界仿佛不是人的世界而是机器人的世界,或者说,人在其中仿佛就是游戏机中的机器人。其匪夷所思的描写会让你觉得这是想象力的极致,但是又会感到这想象力如同电脑游戏机的想象力,缺血、苍白,除了技术意义上的匪夷所思,没有别的。 此外,阅读玄幻小说会产生另一个与游戏机极为相似的感觉: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一个场面接着一个场面扑面而来,让人应接不暇,始终处于极度紧张的视觉震撼中,不久就会产生感觉麻木和审美疲劳。这种感觉也和观看国产大片时候的感受差不多。 著名社会学家西美尔曾经分析过现代人的感觉麻木和感觉疲劳的关系。现代社会的特点是感觉的密度和强度的剧增。各种各样的图像在我们的眼前飞掠而过,各种各样的尖叫在我们的耳边喧嚣奔驰。结果,感官轰炸导致感官疲劳,而感官的疲劳又反过来寻求更强烈的新一轮感觉轰炸。这样两者相互强化:越是疲劳越是需要轰炸,越是轰炸越是疲劳。这是我们在玄幻文学中经常经验到的感受。 为了回答玄幻文学和电脑网络游戏的关系,我们必须着重分析一下玄幻文学的作者和读者群体,我们都知道,玄幻文学的作者和读者的主力均为所谓“80后”一代。“80后”一代是玩网络游戏长大的一代,这决定了其感受世界的突出特点就是网络游戏化。同时,绝大多数“80后”一代真正懂事的时期已经是90年代,而这个年代不同于其他时代的特点是一方面是现实的道德沦丧、价值世界的颠倒,另一方面则是政治冷漠。由于没有其他时期(比如80年代)的对比,“80后”一代似乎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对于权钱交易、贪污腐败、公共财产的私化流失等等社会不公和不义已经没有了愤怒。又由于独生子女缺乏人际交往,加上学校教育的枯燥,他们唯一热衷的似乎就是电子游戏,是生活在电子游戏世界的一代,当然也是生活在道德颠倒和价值真空世界的一代。这代人政治热情冷漠、公共关怀缺失,没有参与现实改变现实的欲望和信心。一方面在社会不正之风的影响下在很大程度上认同了“坏者为王”的逻辑,不择手段地捞取现实利益,另一方面通过网络游戏等手段打发自己的无聊,发泄自己的剩余精力。就这样,他们的想象力不能指向对现实的批判,而只能指向虚拟的游戏世界。这就难怪他们可以把神出鬼没的魔幻世界描写得场面宏大、色彩绚烂,但最终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缺血苍白的技术世界。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道德的真空中玩弄高科技的游戏(这点在《小兵传奇》中表现得尤其明显,因为它所塑造的就是一个高科技的魔幻世界)。不理解电脑游戏在“80后”一代生活中的根本重要性,就不能理解玄幻文学以及其他以“80后”为主角的文化和文学类型。(21) 因此,装神弄鬼不仅是玄幻作家创造力得不到正常发挥的结果,同时也是价值世界混乱和颠倒的表征。他们描述、塑造的魔幻世界再怎么不可思议,想象力再怎么神奇,篇幅再怎么宏伟,在道德上仍然是苍白的,也是缺乏文学意蕴的(更不要说什么“史诗性”了)。比较一下即可以发现,历史上的科幻/玄幻/魔幻类的文学,如果想要成为文学艺术殿堂的瑰宝,就不能只是在魔法妖术或高科技技术上做文章,而且必须具有深切的人文关怀。以科幻为例,历史上优秀的科幻/玄幻文艺,想要成为文学艺术殿堂的瑰宝,也必须具有深切的人文关怀,它们或者表现当今世界的生态危机,或者揭示科技主义时代人的生存困境,体现出深刻的现代性反思精神。其中最不济者至少也有一个传统的、模式化的道德主题,扬善惩恶,给人类留下希望。这至少表明其价值根基是稳定的,它们的道德底线还没有崩溃。其实,中外历史上许多伟大作品的主题思想并没有那么复杂,抽象到最后它们常常是非常简单的,是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比如人与人之间需要理解和宽恕;我们应该懂得感恩而不是鼓励仇恨,人在逆境中要坚持韧性,懂得自尊,等等。这些好像是卑之无甚高论的常识,却是人类得以存活的根基,但也是文艺作品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它是简单的,但也是重要的。 中国艺术家现在最缺乏的恰恰就是用令人感动的故事阐释简单主题(真情)的能力。在这方面,国产大片是最典型的例子。中国的国产大片,常常和玄幻小说一样喜欢装神弄鬼,只是这里的装神弄鬼因为是通过电影这种直观的艺术形式表现的,而且投入了几千万甚至几亿的资金来打造,所以显得更具视觉震撼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偏爱帝王将相、场面宏大、画面漂亮、神出鬼没、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所谓“大片”,却连一个简单的故事也讲不清楚,一个感人的形象也塑造不出来。而最最致命的是其中没有真情只有鬼气。真情是文艺作品感人的基本动力,真情并不复杂,只是在人类的千变万化的境遇中,真情常常受到各种各样的考验,经受重重挫折,陷于复杂的人事纠葛和偶然事变。这些具体复杂的故事使得真情的实现过程充满了戏剧性,显得丰富多彩,给了并不多的几个基本主题以千变万化的形式。那些看似巧合的情节因为建立在真情上而且来自日常生活经验,因此,虽然不乏离奇却依然合情合理。韩剧和贾樟柯的小制作电影(从《小武》、《站台》、《世界》,到《三峡好人》),是这方面的成功尝试。它们一般都以普遍百姓的日常经验为题材,突出他们生活中的亲情、爱情,倡导理解、宽容,表现生活的艰辛和希望、挫折和坚持,从简单中挖掘出深刻,在日常生活中开掘人性深度,显示出深厚的人文底蕴,获得了观众和专家的好评。即使是张艺谋本人,一旦他告别装神弄鬼回到简单的时候,就拍出了令人感动的《千里走单骑》。这部作品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远远地超过了耗资甚巨、装神弄鬼、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十面埋伏》。 在玄幻文学中,《小兵传奇》在价值世界的混乱方面是比较突出的。举一个细节。其叙述人在解释主人公“唐龙”的名字时写道:“当他(主人公唐龙,引注)懂事时,曾问过爷爷,为什么帮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爷爷自豪地告诉他,唐这个字在远古其中一个叫地球的人类发源星球上,代表着那星球一个东方国家的民族,这个民族的特征就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而龙则代表着那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这个星球虽然消失了,但联合其他文明创建了现在这个几千年宇宙历史的功绩将永远地传下去。”完全是赤裸裸的大汉族民族主义(甚至连民族主义也算不上,只能说是种族主义,因为“这个民族的特征就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和毫不隐瞒的、直率的权力崇拜。 到了《坏蛋是怎么炼成的》,道德世界的混乱已经不再需要装神弄鬼来装点了,它干脆直接表现为赤裸裸的宣言和口号。《坏蛋》讲述的是主人公谢文东的“成长故事”,具有成长小说的结构框架。谢文东的所谓“成长经历”就是由原本文弱、本分、听话、成绩优秀但被人欺负的好学生“成长”为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老大。问题当然不在于小说写了这样一个“坏者为王”的故事,而在于对于这个强盗逻辑的认同——非常遗憾的是这个逻辑正在支配中国的现实。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变成坏蛋。《坏蛋》和港台反映黑社会题材的电影的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后者一般还有一个正义最终战胜邪恶的尾巴,而前者则是赤裸裸地认同了“坏者为王”的逻辑。谢文东对自己的劝诫是:“要记住,你是坏蛋!同情心只会让你软弱!”“黑道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胜者王,败者寇,谁强谁就是道理,谁赢谁就是天王”,“正义是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今天你可能觉得不对没有做,也许以后回过头再看却是正确的,到时后悔的机会也没有,而且也不会有人感谢你,同情你。为了发展,如果还想要强大,就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那就是良心和所谓的正义!”这就是谢文东的人生哲学,而我们在小说中感受到的不仅不是作者对这种哲学的批判,相反是对之的认同和欣赏。 玄幻文学与犬儒主义 正当我为到底应该如何解释玄幻文学中的这种装神弄鬼和价值迷乱冥思苦想时,读到了黄孝阳先生的《漫谈中国玄幻》一文。黄先生别具慧眼地指出,庄子是中国玄幻的开山祖师:“其文之形,浩浩荡荡,汪洋恣肆;其文之法,以寓言说事,借具体的形象来阐述抽象,求神遗骸,瑰丽灿烂,穷极想象力的可能。庄子逍遥游于物外,无为、无功、无名,追求绝对的遨游永恒的自由精神。”在佩服黄先生之大胆洞见的同时,笔者也有一点小小的补充:窃以为所谓“自由精神”仅仅是庄子精神世界的一面,另一反面,而且是与玄幻文学关系可能更加紧密的方面,我以为是犬儒主义,它比“自由精神”来得更加根本。或者说,庄子的所谓“自由精神”因为受到犬儒主义的牵制而显得很是玄幻。指出这点对于理解当今的玄幻文学至关重要。 《庄子》的浪漫主义和自由精神早为大家公认,《逍遥游》中的鲲鹏可以为证:“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其高蹈超越、想象之奇绝、“自由”之精神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我要补充的是:《庄子》中还有大量犬儒主义言论,体现了一种非常糟糕的鸵鸟智慧和乌龟哲学。庄子一方面大骂世俗,一方面又反复说要“不谴是非而与世俗处”,也就是说,不要去管什么是非,要无条件地和世俗世界好好相处;一方面大谈“不为物役”,但另一方面又告诫人们要“与物周游”、“与物为春”。庄子一方面是大胆想象,神游于九天之上,另一方面则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现实主义策略。庄子的想象更多地体现在玄空的神游上,在实际行为上却认同价值颠倒的现实世界。他的“游”也只是不触及现实的“神游”而已。其实这看似矛盾的两个方面的结合才是完整的庄子,它们共同组成了犬儒式的人生态度。 所谓“犬儒主义”,按照比乌斯(Timothy Bewes)的观点,指的是个体与社会之间的一种畸形关系。犬儒主义诞生于公元5世纪的希腊,它“指一种对文化价值的对抗精神,一种不仅怀疑而且漠视由世界提供的对世界的解释(the account of the world provided by the world)的倾向,一种异化的感觉……而其基础则是认为世界是不值得进行这样严肃对待的”(2)。到了现代,犬儒主义的含义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是其对于世界的不信任和拒绝的态度没有变。比乌斯认为,现代的犬儒主义“拒绝参与世界的程度不亚于对世界的对抗。它遁入孤独和内闭,因为政治的不真实而放弃政治,它是一种醒悟的状况(a condition of disillusion),它可以显示为一种审美主义的气质,甚至虚无主义的气质”(3)。他还指出:“犬儒主义在当代生活中的极度突出的重要性,是政治领域的关切的转移重要证据。”(4)犬儒主义者远离政治,拒绝参与政治,他们对于世界保持了清醒的距离意识,但是却不敢或不愿与之正面对抗,而以一种嬉笑怒骂、冷嘲热讽的处理态度来曲折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妥协混合的矛盾立场。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中这样分析犬儒主义:“犬儒主义是一种通过幽默或厌倦尘世的方式来抑制焦虑在情绪上影响的模式。它导致了滑稽作品的出现,就像电影《博士可爱稀奇先生》和许多‘黑色幽默’所表现的那样,它也导致了逆流而行的疯狂庆典时的短暂欢乐。”(5)这非常深刻地阐明了犬儒主义和滑稽模仿式作品出现的关系。犬儒主义不仅仅表现了现实的黑暗,或者现实世界中道德的颠倒和价值的真空状态,更是人们对于这种颠倒和真空状态的麻木、接受乃至积极认同。犬儒主义者即使在心里也不再坚持起码的是非美丑观念,不但对现实不抱希望,而且对未来也不抱希望。犬儒主义的核心是怀疑一切,不但怀疑现实,而且也怀疑改变现实的可能性。也就是说犬儒主义是一种深刻的虚无主义。这种虚无主义有可能表现为死气沉沉、一潭死水,也可能表现为装疯卖傻、装神弄鬼。装神弄鬼是以犬儒主义和虚无主义为内核的一种想象力的畸形发挥,是人类的创造能量在现实中不可能得到实现,同时也是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引导的情况下的一种忽而心灰意冷、忽而疯疯癫癫的状态。 犬儒主义的这些特点是适合当今中国的玄幻文学和“80后”一代之精神气质的。玄幻文学也可以理解为是当代青年人之内心焦虑的曲折反映,并通过玄想方式宣泄这种焦虑。黑暗时期的人类幻想有两种可能的发展渠道。一种是人类的幻想力和批判精神结合产生出真正有力量的浪漫主义文学。魏晋志怪小说、《桃花源记》、《西游记》、《聊斋志异》等文学价值,审美价值较高的魔幻类作品就是属于这种情况。此类小说中的魔法道术、虚幻世界或者只是隐蔽地批判社会、映射现实的工具(黑暗的时代不能直接批判现实),或者通过自己塑造的美丽乌托邦表达了对于现实的否定和对理想的憧憬。它们都不属于装神弄鬼之作。在这类作品中,人们对现实虽然失望,但是对未来仍然充满希望,价值观念、道德观念仍然是健康的。面对价值颠倒的现实,人们至少仍然在心里持守正确的是非观念和道德观念(虽然它们在现实中可能被践踏)。人们的良知还没有泯灭。而另一种呢?这种想象力的最大特点就是非道德化,无价值性,不问是非,不管善恶。只求绚烂,只求痛快。现实溃烂而未来渺茫,因为长期失望而干脆不抱希望,因为价值世界长期颠倒以至于人们干脆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价值,彻底丧失了价值缺失的痛苦,于是犬儒主义就会以一种装神弄鬼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个时候的突出特点是现实世界的无奈和想象世界的高蹈,两者相互强化。换言之,在一个犬儒的精神环境中,人的想象力常常不能正常发挥而遁入装神弄鬼之邪门。 在这个意义上,大概庄子的确算得上是当今中国玄幻文学远祖吧。 注释: (1)关于网络游戏和玄幻文学的近亲关系还有这样一个证据。玄幻小说《冰风谷》已经被游戏厂商改编成了网络游戏广泛流传,另外一部玄幻小说《龙族》的游戏在网上的注册用户超过90万。 (2)(3)(4)Timothy Bewes:Cynicism and Postmodernity,first published by Verso,1977,P2,P1-2,P2。 (5)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2000年。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原载:《文艺争鸣》 2007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