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十年,在禁锢化与人性的解放之间,在欲望化与道德理想之间,在世俗化与崇高精神之间,在日常化与英雄情结之间,在城市化与现代性乡愁之间,文学在苦苦寻觅自己的理想形态和审美精神,这种寻求还将一直继续下去。 这三十年,从物质世界到精神世界到艺术世界,发生了梦幻般的巨变,用翻天覆地,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为过。就文学来说,这三十年不断受到来自政治意识形态的,经济——市场化的,文化——媒体化、高科技化的影响,它涌动过数不清的作品,口号,现象,思潮和争论,它的时代背景和思想文化背景在不断转换,文学舞台上的主角也在不停地变幻,充满了曲折、起伏和跌宕。看来,情况已复杂到很难厘清和概括的程度。我们还有没有可能,面对新的历史语境,站在新的立足点上进行一些思考,比如:我们走过了一条怎样的路?三十年来中国文学的基本精神是什么?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互动与关联如何?等等。 在这里,我想仅从“艺术探索精神”和“思想灵魂主线”两个方面,来看一看这三十年文学的精神和变化。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两个方面。 首先,这三十年间,时代环境,社会思潮,价值观念,审美意识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我们的文学虽然有明显缺失,有泡沫,有诸多的不足和不满意,但是整体地看,文学的人文内涵的广度,文学功能的全方位展开,文学的方法、题材、风格、样式的多种多样,汉语叙事潜能的挖掘和发扬,以及生产机制和书写方式的解放,作家队伍构成的丰富层次,特别是第四媒体——网络化带来的冲击,皆与三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不管有多少干扰,受多少箝制,我们的文学在这三十年间仍然经历了一个不断解放自己,实现自己和壮大自己的过程,像是从狭窄的河床进入开阔的大江,较前大大成熟了,丰富了,独立了。那么这种局面是怎样形成的?在我看来,有一种精神是很重要的,它或隐或显地始终顽强存在着,那就是相当一批作家批评家,在如何使文学走向自身,回归文学本体,卫护文学的自由和独立的存在上所进行的坚韧努力。这种努力保证了新时期文学在最主要的方面,其人文精神含量和艺术技巧品位达到相应的高度。这里所谓的“文学自身”,可以视为对文学规律和审美精神的一种理想化境界的追求,以及对于文学本身的价值和意义的肯定。文学在失去轰动效应,甚至走向边缘化的情势下仍然活着,而且仍然不可替代地活着,顽健地活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回眸这三十年审美意识的变化,可以用这样几个关键词来表达,它们是:启蒙,先锋,世俗化,日常化。三十年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段,第一时段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这一时段又可分为三个小段:即复苏期、繁荣期和1985年的转折期。这个阶段现实主义的回归,人道主义或人的文学,对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成为主线。第二个时段包含了整个九十年代,主要表现为市场化、商品化背景下的以世俗化和大众文化审美趣味扩展的文学。第三个阶段是指新世纪以来至今的文学。这个阶段是全球化、市场化、传媒化、信息化大大改变和影响了文学生产机制的时期,文学出现了许多新的质素和新的特点。 要而言之,这三十年,在禁锢化与人性的解放之间,在欲望化与道德理想之间,在世俗化与崇高精神之间,在日常化与英雄情结之间,在城市化与现代性乡愁之间,文学在苦苦寻觅自己的理想形态和审美精神,这种寻求还将一直继续下去。 第二点是,这三十年,中国文学有没有贯穿性的思想灵魂的主线索?或者说,有没有它的主潮?有人认为无主潮,无主题,我却认为还是存在的。在我看来,寻找人,发现人,肯定人就是贯穿性的主线。这是从哲学精神上来看的。若从文学的感性形态来看,就是对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寻找“人”和回答“人是什么”是新时期文学最根本的一个精神向度。 必须看到,“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具体的,现实的,打着民族文化烙印的人。笔者在总结新时期文学十年时曾提出新时期文学的主潮是“对民族灵魂的发现和重铸”,认为“这股探索民族灵魂的主线索,绝非笔者的玄想,而是众多作家呼吸领受民族自我意识觉醒的浓厚空气,反思我们民族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焦灼地探求强化民族灵魂的道路的反映”。现在看来,这一归纳适用于对现当代文学的贯通。为什么不说现实主义是贯通性主线,不说人道主义是贯通性主线,不说文明与愚昧的冲突是贯通性主线,而说对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是贯通性主线呢,乃是因为它不局限于某一种创作方法,也不是哲学理念,而是更贴近作为人学的文学,更科学,也更具长远战略眼光的一种归纳。它是与一百年来中华民族追求伟大民族精神复兴的主题紧密联系的。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历史地发展着的人性决定,“对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这一主线索并不是单一的静止的,它是一条动态的不断发展不断延伸的主线,它从不自觉到自觉,从对国民性的发现到对现代民族性格、民族精神的深沉思考,从较狭窄的视角走向宏阔的文化视野,它将伴随着中国文学的现代转型而不断地深化下去。 原载:《文学报》2008-12-1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