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对于黑暗的批判,在我先前的理解中是作了淡化处理的,然而最近我所亲身经历的,抑或耳闻目睹的诸多事情使得我的这些固有的看法多少有些松动。先生对于黑暗的批判我想是超越一定时空的,在昨天适用,在今天适用,到了明天,大抵也还会适用。先生所批判者非局限于某一时空之物,而是人性所固有之“恶”。21世纪初中国的人心并不比20世纪初叶好到哪里去,一样的诓骗,一样的蝇营狗苟,一样的尔虞我诈,一样的猥琐卑劣,一样的一样,遇到这样的情形,我们的国人很自然就想到了先生。先生对于人之奴性的认识实在是太透彻了,而我们往往容易将先生的这种认识简单化,将人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固有“恶”性归结为某一时代的产物,并且,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教育学生的。但,我要说,这是一种怯懦。这种教育背后所深藏着的是现代人不敢直面自身之“恶”的现实,在面对自身固有的奴性时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是飘忽的,言辞是闪烁的,而行动则是逃避的。这是一种虚伪、怯懦之教育的后果。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的教育走的是一条“光明”的路子。我们从小教育学生世界是美好的,人们是善良的,未来是光明的。这样教育的本意是无可厚非的,出发点是非常好的,但是,从完全忽略“恶”之教育这一点来讲,我们的教育太过于理想化。 “恶”之教育有两类:一类是社会之“恶”——外部之“恶”的教育;一类是自身之“恶”——内部之“恶”的教育。就目前的教育而言,社会之“恶”即外部之“恶”的教育并非没有,有,但处理得太简单,我们通常用脸谱化的方式将善与恶作绝对化处理,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既是善,就无恶,既是恶者就绝无善意,从而将恶绝对化为一种他者的产物,与主体世界毫无关系。这是一种陈旧的“恶”之教育方式,这正是我们所要抛弃的。因此,我所主张的“恶”之教育是将外部之“恶”与内部之“恶”联系起来的教育,要让学生认识到,“恶”的非绝对化与自身固有性,社会之“恶”的根源正在于我们自身的内部之“恶”。 当然,我们不能以如此说理的方式向学生灌输,而是要以感性的文本“感性”孩子们。而鲁迅先生的许多文本正是这样一种“恶”之教育的绝好范本。这或许有违先生的初衷,因为他说自己身上有太多的毒气和鬼气,怕毒害了年轻人。不读鲁迅就能保证不沾染毒气和鬼气么?现在的年轻人,甚至孩子,在网络上、现实生活中沾染到的毒气和鬼气恐怕是要比读鲁迅来得更直接、更多的吧?况且在接触先生的鬼气与毒气的同时还能接触到先生的“解毒法”(这或许就是鲁迅的精神),而在社会上抑或在网络上沾染鬼气与毒气,谁负责提供“解毒法”呢? 我以为,我们的教育所要提供的,除了全面认识社会之外,就是这种“解毒法”。窃以为这“解毒法”是要从小练习的。 因此,我认为小学生学习鲁迅是必要的,甚至是时代的要求。在平时多见的专家学者的研究著述之外,见到一直从事小学语文教育的刘发建的实践性文本《亲近鲁迅》,倒是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认为从小学生的年龄特点出发,应该从下面三个方面学习鲁迅先生的著作,而且每一个方面既是内容,同时也是方法。 第一,笑容可掬的鲁迅。 即给学生一个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鲁迅,改变长期以来在我们学生甚至是广大普通读者中形成的一幅动辄骂人、脾气不好、怒发冲冠、苦大仇深的形象。在这一方面,我完全同意刘发建先生的《亲近鲁迅》一书的做法。作者以自己的亲身教学实践践行着普及与传播鲁迅先生的工作,在积累大量一线教学经验的基础上,发而为论,其论不可谓不实,在论述鲁迅多如牛毛的今天,这种基于实践的论述,尤显难能可贵,读来亲切:“对于儿童的学习来讲,最忌讳的就是这样无形地泛化。一泛化就变得空洞。……我们没有必要对孩子今天灌输鲁迅爱青年,明天灌输鲁迅爱穷人,后天灌输鲁迅爱孩子。孩子们需要的是鲁迅的一个实体,而不是一个神话后的虚体。”当然,在小学鲁迅教学上,还原一个和蔼可亲的鲁迅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第二,“恶”之教育。 关于“恶”之教育的必要性已如前所述,但我在这里要强调的是,“恶”之教育一定要做到要故事不要理论,要感性的体认不要理性阐释。适合于“恶”之教育的篇目我以为有《狗的驳诘》《立论》《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以及《自言自语》当中的《古城》《螃蟹》《波儿》等,这些篇目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寓言化写作,孩子是可以接受的。这些篇目当中都多少涉及到先生的“恶”之教诲,然而又很形象,是非常不错的儿童“恶”之教育的启蒙材料。当然,在这一方面还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 第三,记诵与诵读。 记诵与诵读在我国古代教育中是占一大部分的,我们现代也不妨借鉴这种教育形式,譬如“四书”也会出现在古代儿童的教育当中,但往往是作为诵读或记诵的篇目出现,要让小儿逐字逐句地理解《大学》《中庸》恐怕是很困难的,因此,我们也没有必要要求我们的小学生逐字逐句理解鲁迅的著作。但先记诵,而不妄加阐释(这往往是孩子们讨厌学习鲁迅的一个根本原因)或许也是接近鲁迅的一个好方式。记诵的篇目可以选定鲁迅的一些古体诗或一些经典的段落——譬如《野草·题辞》之类——当然这种选择也是需要仔细斟酌的。 原载:《文艺报》2008-12-2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