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之交的十来年中,古文论界最热门的话体,是关于“失语”论以及“古代文论现代转化”的讨论。遗憾的是,至今并未产生具有重大学理推进的原创成果。原因何在呢?也许是因为,讨论并未从当今时代问题和时代精神出发,而是过分看重“话语”相对独立性和理论建构作用。然而,中外文论史却告诉我们,一切杰出的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无不是时代精神的花朵,是作者凭借其人生经验和历史洞察力,把握时代精神,确立并论证独创性审美立场的结果。 拙文拈出的“审美立场”概念,是指文论建构者据其审美实践和世界观而确立,能体现时代精神和个人独创性的系统审美倾向。它不同于一般的政治立场,却又可能与政治立场有千丝万缕联系。有价值的审美立场,其内容和论证均应具有时代性、前瞻性和独创性。在这方面,千古传颂的《文心雕龙》,能给我们提供优秀榜样和宝贵启示。 因此,拙文拟先行考察《文心雕龙》的审美立场及其论证,继之对学界流行的中国文论“失语”说略作评判,进而探讨当代文论审美立场的确立问题。 一、审美立场的确立、论证是《文心雕龙》的灵魂 清人谭献《复堂日记》谓“文心雕龙乃独照之匠,自成一家。” “独照”、“自成”在何处呢?就在于其审美立场的确立和论证。 这是一种怎样的审美立场呢?《征圣》篇提出了纲领:“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雅丽”范畴及其展开“衔华佩实”,便是贯穿全书的基本审美倾向。把握了它,便抓住了《文心雕龙》的总纲。 全书许多篇章,均与此总纲呼应。如“文能宗经”的“六义”(《宗经》);“阅文情”之“六观”(《知音》);“论士”之“贵器用而兼文采”(《程器》); “酌奇而不失其真,翫华而不坠其实” (《辨骚》);“丽词雅义,符采相胜”(《诠赋》);“义典则弘,文约为美”(《铭箴》);“铭德慕行,文采允集”(《诔碑》);“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封禅》);“言必贞明,义则弘伟”(《章表》);“断理必纲,攡辞无懦”(《议对》);“理弱者苦贫,辞溺者伤乱”(《神思》);“辞为肤根,志实骨髓”(《体性》);“风清骨峻,篇体光华”(《风骨》);“因利骋节,情采自凝”(《定势》);“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情采》);“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俪辞》);“拟容取心,断辞必敢”(《比兴》);“若依义弃奇,则可与正文字矣”(《练字》);“或义华而声悴,或理拙而文泽”(《总术》),等等,无不体现其审美立场。《论说》云:“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雅丽”文学观,就是《文心雕龙》的“一理”。显然, “雅丽”文学,较之传统儒家“文质”文学观,对文学内容与形式,作了更为切近文学本质的规定。 马克思曾高度评价巴尔扎克“对现实关系具有深刻理解”[1]。这一评价标准,对文论家也完全适用。刘勰虽长期潜身寺院,苦读群籍,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有着执着的现实关怀。拙作《手中雕龙 心驰军国》[2]已指出,《文心雕龙》实有干禄参政意图。而其时支持寒门军功地主“军国”政权,也有助抑制士族集团消极性。刘勰虽不懂阶级分析,但其地位与身世,却使他真切感受到士族特权的压迫。鲁迅曾评刘勰“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语曰:“东方恶习,尽此数言。”[3]刘勰竟能在文论专著中数语点明“东方恶习”,也堪称意外贡献。由此似可推知,尊重历史真实的刘勰,似乎猜测到了不良文风与士族腐败的联系。这就赋予《文心雕龙》某些现实主义品格。因此,《文心雕龙》看似“依经立义”,实质上却是应对时代问题。 众所周知,其时守旧派与新变派各走极端,互相攻忤,一时准的无依。刘勰的审美立场则从理论上化解了这一矛盾。还应看到,刘勰也并非对两种倾向作一般的折衷调和,而是针对文坛主流风尚,着重批判“言贵浮诡,饰羽尚画”(《序志》)的不良倾向,同时又充分肯定了南朝文采风流。当然,由于历史条件限制,刘勰的审美理想当时还孤掌难鳴,难以普遍化;直到唐初,陈子昂倡导“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的文风,才逐步蔚为风气。以此而论,勰之审美立场,实乃走在时代前列,具有超前性质。当时文坛,“文章且需放荡”(萧纲《诫当阳公大心书》)乃是由权势者主导的文坛主流,刘勰力主“矫讹翻浅”,也体现出不畏权势的“文徳”和理论勇气。 当然,作为以“按辔文雅之场,环络藻绘之府”(《序志》)为己任的文论专著,《文心雕龙》不可能也无须单单围绕一种文学观点展开论证,其中也包含了刘勰关于鉴赏和写作的大量甘苦之谈,有些属于纯技术性探讨。但又正因这一审美立场的贯穿,才使它并未流入枝节琐碎的品评,如许多诗话、文话那样。这就使它既大气磅礴,又血肉丰满。 克罗齐认为:“知识有两种形式:不是直觉的就是逻辑的。”[4]而中国哲学却往往“不注重逻辑的论证。”[5]。在现代知识谱系看来,所谓“理论”,乃是“揭示几个简单知识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而“变量之间因果关系的建立要赖于严格的逻辑推理”,“科学和随笔、理论和观点的差异就在于科学与理论要求严谨的内在逻辑”[6]。中国古代文论,就存在大量“随笔”和“观点”, 缺少“严谨的内在逻辑”。而《文心雕龙》超出同类论著的突出特色,就在于能将“直觉”与“逻辑”有机结合。其论证方法,除了极富经验性、历史感和时代感外,论证的严密和逻辑自洽也空前绝后。其基本论证方法,是“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时序》)的历史发生学方法。而《原道》“夫岂外饰,盖自然尔”命题,则又为文采的“去甚去泰”奠定了本体论根基。虽然 “自然”思想在儒学中并不占重要地位,但刘勰却与时俱进,将道家、玄学“自然”观嫁接到儒学之“道”中,与“征圣”、“宗经”联成一体,以矫正浮靡文风。表面上,“雅丽”是以“圣人”为师,而实际论证中,却是以“风清骨峻”的建安文学作为切近典范。而“变则其久,通则不乏” (《通变》),和“擘肌分理,唯务折衷”(《序志》)等方法,又使他在传统与变革之间保持了必要张力,避免了“徒锐偏解”的片面性。从叙述方式看,先总论“文之枢纽”,而后“论文叙笔”,再论创作、风格、鉴赏等原则,从宏观到微观,由具体到抽象,结尾“长怀序志,以驭群篇”,既纲举目张,有效完成了论证,又符合读者阅读习惯。试问在中国文论史上,可曾有人达到这种方法水平?在清代文论中,较成系统者也只有叶夑《原诗》。但无论是审美立场的贯通,还是论证的严密,均无法与《文心雕龙》相比,其“在我之四”与“在物之三”实有割裂之嫌。 这里还应特予指出,刘勰这种高度论证水准,又恰恰是在佛教外来“话语”刺激下,“参通晋胡”(释慧远《三法度经序》)而实现的。佛经及译序中逐如“静寻所由,以存其本”,“圣人依方设训”、“依经立本”(释慧远《大智论钞序》),“文质兼唯圣有之”(佚名《首楞严经后记》),“依实去华,务存其本”(释慧远《三法度经序》),“穷览经典,钩深致远”,“条贯既叙,文理会通”(《出三藏记集•道安传》),“可谓折中,有天然之语趣”(赞宁《宋高僧传》卷三)等运思、言说方式,在《文心雕龙》中,均得到创造性运用。而勰师僧祐《出三藏记集》之“沿波讨源”(《集序》)方法,更为刘勰直接继承。然而,这都已变成了“中国话语”。可见,外来“话语”与本土“话语”并非势若水火。 刘勰“雅丽”进步文学观的确立,大约得力于以下几个因素:一是与其身世有关,他在士族地主日渐腐朽的历史条件下,比较自觉地站在了庶族地主立场;二是与此相联系,锐敏觉察到以士族文学为代表的浮靡文风的危害性,并给予有力批判;三是凭借历史发展眼光,在抨击浮靡文风的同时,充分肯定了魏晋以来的文采风流;四是具有广阔的知识视野,吸收、消化、融会儒、道、释和先秦诸子,以及《诗》、骚、汉赋、建安文学的优良传统;四是他本人有丰富的写作经验与实感,在理论与实践之间并无隔膜。总之,是以其自身优秀素质,呼应了那个复杂多变的动荡时代,把握了时代进步潮流,从而绽放出光鲜的文论之花。 当然,刘勰审美立场也存在若干缺陷。刘勰的时代本是个动荡、苦难时代。但由于长期的寺院书斋生活,使他对之缺乏感同身受的切己体验,故而对反映这些内容的文学,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文论传统呼应不够,从而削弱了其文论的现实主义深度。鉴于儒学在当时意识形态中的的权威地位,刘勰以儒家思想作支撑,提出“雅丽”基本文学观,以有力抵制两种极端倾向,完全可以理解。但这种长期左右中国文坛的“政治正确”、“以XX为指导”模式,毕竟常常扭曲历史和经典,冲淡了进步文论的真理性。“还宗经诰”的思路,显然使刘勰的历史主义大打折扣。这些缺陷,自然也与时代条件和作家自身素养相关。 二、“失语”说的理论误区 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 “失语”说就成为文论界一大热点,甚至有人誉其为“接触到当前文学理论界的要害”[7]。是否真的如此呢?由于它涉及中西、古今关系等广泛领域,并关乎文论事业的历史评价和发展方向,因而有必要予以认真检讨。限于篇幅,这里只能简述笔者管见。 “失语”论者对“失语”的界定虽有若干变化,但基本是指丧失传统运思、言说方式。矫正的方案,则是借助古文论的“现代转换”,重建中国话语,由此而导向“转型”论。“失语”论对学界传统继承薄弱,过分依赖西方话语,原创性欠缺等等的批评,有一定合理性;称“在近现代没有创建出什么有影响的文艺理论体系”,也基本属实;这种焦虑心情,文论界人士也能够理解。 但“失语”说的提出,似乎不是如《文心雕龙》那样,对时代审美矛盾作出回应,也不是学科自身矛盾发展的自然结果。从提出背景和提出者身份及其议论看,提升国家软实力、文化力的意识形态激励,民族主义思潮和复古热的鼓动,力求尽快获得与经济、政治、军事大国地位相应文化大国地位的急迫心情,涉外学者在国际学术交往中难得与国外同行平起平坐的压抑感等等,似乎才是“失语”说提出的主要推动力。“失语”说首先由比较文学学者或与国际学术界交往密切的人士提出、传播,就决非偶然。但学术发展毕竟有自身规律,民族尊严感与爱国心,也不能取代学术求真本性,否则就会事与愿违。 鄙意以为,“失语”说的最大失误,就是脱离具体时代条件和现实针对性,无限夸大了“话语”方式的作用。在这一根本局限之下,还存在如下理论盲点。 首先,恐怕并不存在一个整全、单一的中国传统运思、言说方式。早在战国时代,《韩非子•显学》就指出:“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可见,古代社会就早已是多种“话语体系”并存,而不存在统一的“中国话语”。“失语”论代表人物在新近论文中,一再标举老子“道可道,非常道”,《庄子》“得鱼忘筌”、“得兔忘蹄”、“得意忘言”, 禅宗“不立文字”、“以心传心”一类运思方式,和“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中国文学,以及“妙悟”、“兴趣”、“比兴”、“神韵”、“意境”等古代文论范畴;认为强调意义不可言说性,始终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潜在的、深层的学术规则[8](着重号为引者所加)。这实在是过于武断了。其实,这种运思方式,不仅与与布衣百姓无关,而且也并不为许多士人所接受。在“不可言说性” 运思之外,尚有荀子“贵其有辨合、有符验”,“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荀子•性恶》)的“符验”思维;有韩非“揆之以地,谋之以天,验之以物,参之以人”(《韩非子•八经》)的“四徵”思唯;有王充“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论衡•薄葬》)的“效验”思维。王充还直接批评过道家“不引事物以验其言行”(《论衡•自然》)的玄虚运思方式。此后,还有针锋相对的“名逐物而迁,言因理而变,此犹声发响应,形存影附,不得相与为二”(欧阳建《言尽意论》)的“言尽意论”。这难道不都是传统运思方式、“中国话语”吗?在这一运思之下,在文学创作中,也并非都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也还有“述情切事为快,不尽含蓄”(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作决绝语而妙”(贺裳《皱水轩词筌》)者。在文论中,也不仅有“兴趣”、“神韵”说,也还有“诗言志”、 “文以载道”、“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和“攡文必在纬军国”诸论。可见,即使在古代,无论是一般思维,还是文论运思,都是多“范型”、多“话语”的。因此,我们必须追问:是谁的中国思维?是哪一种中国运思? 其次,作为民族生存方式的传统,是无法全部割断和“丢失”的。正如麦金太尔所论:“除了从某一个特殊的传统中所进行的对话、合作”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来从事构筑、详尽地阐释”[9]。实际上,现代中国只是处于不断寻找新“话语”的途中;现代文论也一直处在融会古今、中西文论话语的过程中,而并非由“失语”论者首倡才出现“另一次转折”。近闻论者又发“中国文论研究‘学科史’变成‘学科死’”[10]惊人之论,一笔抹杀近代以来文论研究成绩。凡此均是将传统与现代截然割裂所至。其实,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常常很难划出一条非此即彼的界限,你就很难说《人间词话》是传统型还是现代型。钱锺书和宗白华的文论,也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但钱锺书长篇巨制《管锥编》,恐怕就很难说是“不可言说性”学术规则的表现,其论证之细密,显然有西方逻辑分析特长之烙印。毛泽东提倡马克思主义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也体现出中西话语融会意向。但钱锺书的运思方式,与毛泽东的运思方式又相距何远啊!可见继承传统“话语”,也是“取舍相反不同”,多“范型”的。所以,又须追问:你想继承弘扬哪一类中国话语? 再次,任何传统运思、言说方式,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因为它们无不是应对环境的产物,必然随环境变化而改变。确如威尔士年鉴作者托马斯•琼斯所说,任何语言都有“初创”、“完善”、“扩散”、“坚实”,以及“老年、衰落和灭亡”[11]的演变过程。作为理智产物的理论范畴尤其如此。马克思精辟指出:“这些观念、笵畴也同它们所表现的关系一样,不是永恒的。它们是历史的暂时的产物。”[12]恩格斯也指出:“每一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在不同的时代具有非常不同的形式,并因而具有非常不同的内容。”[13]在此意义上,也可以说“现代性的历史就是社会存在与其文化之间紧张的历史”[14],是现实与传统互相作用的历史。我服膺朱维铮先生的一个论断:“通观中国历史,没有什么‘一以贯之’的传统。”[15]同样,也并无一种固定不变的“中国话语”。比如“意在言外”运思方式,显然就奠基于农业小生产方式,更适于表达经验感悟,写诗抒情,是一种部分文人锺情的诗性思维。《文心雕龙》的运思、言说方式,就不属此类,或不完全属于此类,起码它是“言尽意”和“不尽意”论的统一。在科技高度发达,追求精密化、形式化和标准化,叙事文艺成为主潮的现时代,其适用性更是大受限制。尤其是理论思维追求清晰度,更不宜以“意在言外”方式对待。请问: “失语”说的运思、言说方式,难道是“意在言外”的吗?所以,即使是应对传统话语,也需追问:是何时、何地、何人、何文,何弃何取? 复次,话语建构,也须遵循效率和经济原则。如果既有话语已无力应对环境,借用外来话语反而高效低耗,就必然会大量引进外来话语。这正是中国自近代以来话语方式发生巨大变化,大量使用西方话语的根本原因。严复当年就曾抱怨:“新理踵出,名目纷繁,索之中文,渺不可得。”[16]他翻译《天演论》,就以西方话语,激活了汉语古老词汇。因此,决不能将引进外来话语,归于文化人的一念之差和崇洋媚外,因为人们毕竟对本土话语有着更大亲和性。还应看到,“从西方引入的各种理论资源已经深深融入了中国本土的传统之中,成了中国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形成的‘新传统’的一部分”[17],也即已成为新的“中国话语”的一部分。以为只有某一古代话语才是“中国话语”,将已“洋为中用”、“中国化”的外来话语排斥在外,是典型的机械论和僵化论。 最后,话语形态与学术影响力并无必然联系。有人认为,我们东方国家之所以“在文艺理论方面噤若寒蝉,在近现代没有一个人创立出什么比较有影响的文艺理论体系……没有一本文艺理论著作传入西方,起了影响,引起轰动”[18],乃是“中国话语”丢失之过。但实际上,影响力既根于自身原创力,也即提出、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受制于接受方的社会需要。而由于包括学术建制、考核机制和评价体系等体制因素制约,我国学术原创性却严重匮乏。连最具国际影响力的改革经济学,也难副人愿。尽管由于中国的经济起飞,当代中国经济学已引起国际学术界重视,但在2008年1月东京召开的“全球化时代的经济差距问题日中共同研究”研讨会上,中国学者答日本学者问,还是因我国学者缺乏深入具体的“理论历史感”而“难解日本同行心中之惑”[19]。国际影响也基于国际需求。中国学术的国际影响,取决于中国经验的国际普遍性。毛泽东的文艺思想,之所以在第三世界国家影响深广,而在发达国家却影响甚微,道理就在这里。所以,即令想扩大国际影响,也需在以上两方面着力,指责学者“噤若寒蝉”,寄望于“中国话语”形态,实乃南辕北辙。所以,还需追问:你的“中国话语”,是否具有独创性和普遍适用性? 还应指出,以为只有运用中国故有运思方式,“以中释中”,才能有正确释义,也是有悖认识史的偏见。研治中国知识论和学术史的贺照田就指出:“决心以中国人的逻辑与是非理解中国,并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内在于中国把握中国。” [20]米哈伊尔•M•巴赫金则谈到:“一种异质文化除非凭借它对另一种文化的观察,便不能揭示其实质和奥秘”[21]。严格说来,没有异质“话语”的参照,本土“话语”就不可能认清自身,或只能是自恋性认识。正是西方“话语”,尤其是马克思主义“话语”,才使我们走出传统自恋,更清楚地认识自身,带来中国社会的进步。至于西方列强的侵略与霸权,则另当别论。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显然不是以传统思维,而是在破除传统思维惯性与惰性的外来思维刺激下发生的。同样,吸收了西方话语的现代新话语,对古代经典的解读,尽管存在若干偏颇,但在总体上不也远比古人的解读更深刻吗?事实证明,无论是研究社会转型,还是阐释经典,只有突破传统思维惯性和流行解释逻辑,才有望提出具有穿透力的问题,将认识推进一大步 由上可知,中国学术原创力的薄弱,实与传统“话语”丧失、偏重西学无关。百年前,王国维就指出:并无“中学西学偏重之患”,“中西二学盛则俱盛,衰则俱衰,风气既开,互相推动”,“虑二者之不能并立者,真不知世间有学问事者矣”[22]。梁启超更是“断言”:“但使外学之输入者果昌,则其间接之影响,必使吾国学别添活气”[23]。 “五四”时期和改革开放以来的国学活跃,不都证明这一“断言”吗?可惜,静安无视中西学术的历史发展,以至难以应对事变,导至自毁。被称为“XXX焦虑”的“失语”说,实际上不过是一种无法应对环境变化的意义认同危机,缺乏坚定当代“中国观”的危机。如查尔斯•泰勒所形容的:“他们缺少一种框架或视界,在其中,事物能够获得一种稳定的意义”,而“所有这些可能的意义是不确定的,易变的,或者是未定的”,“这是一种痛苦和恐惧的经验”[24]。而“失语”论者却不明这种“痛苦”的主客观根源,将之归咎于屈服西方话语霸权,从而落入舍本逐末的理论陷阱。 三、走出“话语”崇拜,从语言降到生活 由上可见,无论是《文心雕龙》的理论成就,还是“失语”论的理论失误,都证明理论水准决非由“话语”方式所决定。因为作为运思、言说方式的“话语”,归根结底是民族生活的能动反映。因此,对“话语”文本,必需考察它由之产生的“社会素材”和“从事想象性工作的人”,而“不是对文本进行复杂的、非背景化的(decontextualized)分析”[25]。而我们的文论研究,包括古代文论和西方文论研究,这种“非背景化”的研究真是太多了。而真要研究社会进步和文论变革,就不应回避社会考察。 从根本上说,只有从释义学上升到认识论和实践论,才能走出“阐释循环”怪圈,破解文本诠释难题。马克思曾指出:“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那时哲学不仅从内部即其内容来说,而且从外部即就其表现来说,都要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变成当代世界的哲学。”[26]恩格斯要求,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存在的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和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27]。这些论断也完全适用于文论建构和文论研究。不管经由多少中间环节,文论归根结底还是要从社会条件和时代精神中引申出来。研究者的责任,就是考察这些“条件”和“精神”,而非仅作非背景化“话语”分析和拼接。即使是阐释古代文论,也需探究相应社会条件。同时还如张世英先生所说,“解释历史传统的根本要义就在于指向现在,射向当前。”[28]遗憾的是,古文论研究者却往往既缺乏社会条件意识,也缺乏“现在”、“当前”意识。历史已经证明,不立足“当前”,面向“未来” ,企图走“依经立义”老路,在古文论基础上建构中国当代文论,是一条行不通的死路。鉴于中国社会转型的时代特点,无论是当代文论建构,还是古文论研究,都呼唤艺术社会学方法。当然,不是经济、艺术直接对应,贴阶级标签的庸俗社会学方法,而是顾及多种中间环节,吸纳各种研究方法的科学社会学方法。 而“失语”说,以及“转化”论,却恰恰是脱离历史、当代条件,“对文本进行复杂的、非背景化的(decontextualized)分析”,把全付精力置于古代、西方文论术语的选择、改造和融会,也即寄希望于话语分析和“话语转换”上,而疏忽了实际生活内容及其未来发展。无论是以古代文论“为母体”、“为基础”构建现代文论,还是融会中西文论范畴,均是以流代源、本末倒置之论;“西学为体”与“中学为体”之争,也是舍本逐末的无根论争。这才是它们共同的致命伤和理论死穴。 《德意志意识形态》指出:“对哲学家们说来,从思想世界降到现实世界是最困难的任务”,“正象哲学家们把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力量那样,他们也一定要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特殊王国。从思想世界降到现实世界的问题,变成了从语言降到生活中的问题”[29]。马克思还尖锐指出:“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的真实的动机和出发点。”[30]也有人指出:“学者们极易夸大自己所掌握的文化典籍的意义,并常常将古人的价值观体系误看作民族的行为文化的符号表征。”[31]这些告戒,不值得“失语”论者深思吗?他们是否也“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特殊王国”了呢?文论研究者,由于长期与“话语”打交道,就很容易形成“话语”崇拜。所以,走出“话语” 崇拜,认识当代社会,实为当务之急。 然而,认识当代社会,又谈何容易?对此,很多当代学者都曾发出慨叹。钱理群就曾坦言:“我却无法说出我到底‘要’什么,我追求、肯定什么。径直说,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哲学、历史观,也没有自己的文学观、文学史观。因此,我无法形成,至少是在短时期内无法形成对于20世纪中国文学的属于我自己的,稳定的,具有解释力的总体把握与判断,我自己的价值理想就是一片混乱。”[32]殷国明也指出:许多知识分子,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好坏过去还有个精神支柱,现在叭叽一下子垮了,又没有新的拐杖可以支撑。”[33] 孔庆东在北大校庆110周年答采访者问时提出:“‘北大失精神’背后更隐含着‘中国失精神’,以及‘我们自己失精神’。这是北大之痛,更是中国之痛,也是我们每一个北大人、中国人之痛。”[34]邵燕君惊呼:“这是一个空前价值真空的时代,当年支持鲁迅的启蒙立场、支持柳青的共产主义信仰、支持路遥的民间价值体系,全部遭到质疑。”[35] 王岳川在慨叹:“说句直白的话,当代知识分子不快乐。他们从内心到外在都被焦虑所填充着”[36]。可见这种“失精神”,也即“意义”和“价值”迷失,长期以来确为学者乃至国人普遍心态。接着要追问的便是:何以致此呢? 答案可能多种多样。或归结为学术管理、评价体制,或归咎于功利主义、工具理性和多种思想混杂,或感慨于个人主义匮乏,凡此均不无道理,却又难触要害。正如恩格斯所说:“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进行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便认识到什么程度。”[37] “失义”根由还是应从“时代条件”中寻求。稳定经验形成审美意识,审美意识升华为审美理论。任何具有民族特色的独创性理论话语的形成,都需要以比较成熟、稳定的社会、人生经验为基础。中国古代文论那套富有特色的话语体系,正是植根于几千年相对稳定的小农生产、宗法关系和家族生活。西方那套强势文论话语,则依托于数百年一贯、且具世界影响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马克思曾指出:如果一种生产方式“反复的再生产”能够“持续一个时期”,那么,“它就会作为习惯和传统固定下来,最后作为明文的法律加以神圣化”[38]。扩而言之,奠定于相对稳定生产方式基础上的稳定习惯和传统,也是“审美价值”的根基。但中国自近代开始社会转型以来,以生产方式为基础的整体生存方式,一直处于巨大变动之中。即使时至今日,中国人也仍在“摸着石头过河”。共同文化归根结底奠基于共同利益,共同利益又是共同“话语”的基础。而 “共同利益恰恰只存在于双方,多方以及存在于各方的独立之中,共同利益就是自私利益的交换。一般利益就是各种自私利益的一般性”[39]。而目前却利益冲突加剧,利益共识难以达成。 无论是精英还是民众,几乎对所有重大历史事件和社会“秩序”方案都存在重大分歧。文艺及文论家如何应对社会主义与市场、权力与权利、道义与金钱、精英与大众、雅与俗、感性与理性等诸多矛盾,均颇令人惶惑。中国的未来还存在许多变数,距离“社会转型”完成还相距遥远。 还应看到,改革开放后呈现的多样化消费选择,又在横向层面上,使纵向社会变动带来的无所适从雪上加霜。正如奥非所说:“在高度‘分化’的现代情境,想要找出能够确认一个人自身的需要之方法相当靠不住。‘五花八门的选择’有如洪水般冲向现代的消费者,他们也就发现,选择、认识然后维持自身的需要还真困难。种种的传统习惯与‘常规’的寻常标准,愈是不能够作为参考,困难度也就愈大。”[40]此论也适用于思想文化消费。王峰在其专著中就揭示:在中国当代,古代、西方、现代、后现代多种观念,“形成了互相矛盾、无法融合的集合体,线索难寻”,“形成了当代混乱的意义状况”,“确定性开始失效”[41]。这自然也使文论家审美立场的确立更加困难。 在这种社会条件下,理论家就很难获得成熟、稳定的经验,构成确定的意义系统,也难以形成学术共同体的共同话语,更遑论“中国话语”了。所以黄宗智慨叹:“今天,距中国被迫与西方接触已经有一个半世纪了,但是依然有一个没有解决的大问题:在现代性中,‘中国’对我们意味着什么?”[42] 这是一个振聋发聩的提问。 总之,正是社会的“失序”,带来学人的“失义”,进而招致文论独创话语丧失也即“失语”。如崔健摇滚乐《不是我不明白》所咏叹的:“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现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汪丁丁也说:“我们被我们所处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千年未有之变局’所带来的各种力量搞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如何是好。”[43]贺卫方则谓:“转型期的社会就是各种各样的流动性和变化太过剧烈,就像一百年前中国人喜欢说的那样,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五千年未有之穷劫巨变。这样不断的变动使我们丧失了确定性,我们不知道明天的生活会怎样。”[44]诚哉斯言! 这么说来,人们是否就只能坐等社会秩序的稳定而无所作为了呢?也不是。人毕竟具有主观能动性,可以立足现实,鉴往知来。反过来,“我们对于未来的看法影响我们对过去的洞察”[45]。在社会转型时期,大凡杰出文论家,多能通过对历史与现实关系的深刻理解,预见社会前程,进而确立其社会、审美理想,并以此反省历史,批判社会。别林斯基,由于能在当时提出“俄国最重要最迫切的民族问题”[46],因而“在十九世纪农奴制的俄国,竟能达到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家的水平”[47]。在动荡、险恶的20世纪30年代,鲁迅关于文艺与政治、文艺家与政治家关系的论述,也具有某种普遍性和前瞻性,甚至已预见到其后的极左思潮危害。刘勰,不也身处一个动荡多变的时代吗?但他还是锐敏把握了时代脉搏。由此可见,在社会“失序”条件下,确立审美立场也并非绝无可能,关键看学者的历史、现实洞察力和理论勇气。 马克思指出:“一个时代所提出的问题,和任何在内容上是正当的因而也是合理的问题,有着共同的命运:主要的困难不是答案,而是问题……问题是时代的口号,是它代表自己精神状态最实际的呼声。”[48] 列宁在《论策略书》一文中写道:“现在必须弄清一个不容置辨的真理,就是马克思主义者必须考虑生动的实际生活,必须考虑现实的确切事实,而不应当抱住昨天的理论不放”[49]。为此,学者就不应一味躲在象牙塔中,把玩经典“话语”。而应象鲁迅所主张的那样,认真“用自己的眼睛去读世间这一部活书”[50] 。当今中国学院派,应当警惕在两个极端间摇摆:或是甘作政治附庸,重复政治套话;或是以学术独立和专业化为口实,逃避政治,去公共化。林中明先生文曾引两位西哲评萨伊德语:“有时当文学批评逐渐变成一种奥秘的游戏之际,萨伊德强调它和今日世界整体所面临的巨大问题息息相关”, “文学批评正奋力要搭建连接文艺和政治(社会、国际关系等)之鸿沟的桥梁”[51]而中国人却在将一盆极“左”政治脏水泼掉的同时,将盆中健康的政治婴儿一起倒掉,甚至提倡“离政治愈远愈好”。人文、社科学者故然不必紧跟政治时尚,热中参与实际政治活动,却又不可丧失起码的政治关切、政治担当和政治思考。有鉴于此,我很赞同陶东风先生的呼吁:有必要“重申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知识的政治维度——当然不是极‘左’时期‘为政治服务’意义上的政治,而是作为公共领域自由行动意义上的政治”[52],一种富有人性关怀和公共关怀的政治。 除此而外,还要开阔知识视野,突破学科局限,获得某种“总体知识”。雅各布•布尔克哈曾提出:“我们只能声称掌握了一个有限的分支,即作为一个专家……然而,如果我们不想失去某种总的看法的能力,那么我们还应该成为对尽可能多的其他领域有识别力和鉴赏力的人”[53]。对于学院派研究者来说,此点尤为重要。应力求将学院专业训练与历史洞见,学问与思想有机结合,具备相关历史和现实“秩序”的“总的看法”,并以此为基础,锐敏提出独特“时代问题”,并作出独特分析论证。 即使在目前动荡不定的社会情势下,文论工作者也应凭其历史、社会识见,对中国社会矛盾和未来走向作出判断,并以此确立基本审美理想和审美立场,作为理论底气。由此出发,才可能恰当取舍古代文化和文论遗产,提出当代文论命题。依我愚见,也许中国的未来,会既不离世界进步之潮流,又不失固有之血脉。即以渐进改革方式,以尊重他人权利为核心,逐步建立一种私利与公益,国家与社会,权力与权利,公平与效率,平等与自由,法制与亲情,精英与大众,舒适与简朴相协调的社会吧。在这种情势下,相应的审美和理论需求,也许还是呼唤一种具有个人尊严、普爱精神、道德律、亲情感与社会公平的新现实主义、新人道主义文论。其核心,是对人格尊严和权利的尊重,在力求教化、娱乐兼顾与平衡的同时,高扬情操美的崇高地位,高度警惕感官美对情操美的侵蚀与排斥。由此出发,最值得挖掘的古代文化遗产,恐怕还是“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我养吾浩然之气”,“吾将上下而求索”,“从道不从君”,“哀民生之多艰”,“惟歌生民病”等优良传统,以及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人生态度,和亲情暖心、风景悦目的审美格调。 弗兰克•拉姆齐说得好:“说不出来的东西就是说不出来的,就是想要轻哼出来也办不到。”[54]中国文论乃至中国学术的“失语”——缺乏独创,实质上只能是基于主客观局限的无话可说,而非西方“话语霸权”所致。勃兰兑斯认为:“每一部作品都是给予我们一个对下述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就是:作者的目光能看得多远?他们在他的时代里能观察得多深?他对喜悦、悲伤、忧郁、爱情、热情和厚颜无耻都有什么样的独特感受?”[55]索尔仁尼琴主张:“文学,如果不能成为当代社会的呼吸,不敢传达那个社会的痛苦和恐惧,不能对威胁着道德和社会的危险及时发出警告,这样的文学是不配称作文学的。”[56]两论虽是针对文学创作而发,不也同样适用于文论吗?关键就看作者是否有深彻独特的的社会洞察和审美立场。对“失语”的破解之道,只能是苦练内功,力争有话可说,而且会说、善说。要说以什么“为体”,也只能是以“创造个性为体”。古话也好,西话也罢,毕竟都是为了说出自己的话。贺麟先生出论精辟:“假如自己没有个性,没有一翻精神,没有卓然可以自立之处,读古书便作古人的奴隶,学习西洋文化便作西化的奴隶。所以顽固泥古与盲从西化,都不过是文化上不自立,无个性的不同表现而已。”[57]而“不自立”、“无个性”,恰是包括笔者在内的广大文论研究者的通病。因此,贺先生这一箴言,值得我们永远牢记。 注 释: [1] 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艺术》[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29页。 [2] 刘凌:《手中雕龙 心驰军国》,《文心雕龙》国际研讨会(2007年8月南京)论文。 [3] 鲁迅:《摩罗诗力说》,《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版,第76页。 [4] 克罗齐:《美学原理》,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7页。 [5] 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8页。 [6] 林毅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中华读书报2008年4月2日,第20版。 [7] 罗宗强:《古文论研究杂识》.《文艺研究》1999年第3期 [8] 曹顺庆:《再说“失语症”》,《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6-01。 [9] 石元康:《从中国文化到现代性:典范转移?》,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8页引。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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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明:第十二屆社會与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台湾,淡江大学,2008.5.23-24)论文:《从薛地到夕谷:地理、历史对文化、文学的影响》。 [52] 陶东风:《重建文学理论的政治维度》,《文艺争鸣》2008年第1期。 [53] 《第欧根尼》中文精选版《对历史的理解》,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181、182页引。 [54] 尼古拉斯•费恩:《哲学:对最古老问题的最新解答》,新星出版社,2007年版,第125页。 [55] 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六分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9页。 [56] 陈建华:《索尔仁尼琴:俄罗斯民族复兴的思想者》引,社会科学报,2008年8月4日,第6版。 [57] 贺麟:《陆象山与王安石》,《文化与人生》,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279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