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批评的缺席”、“批评的失语”之类的诘难充斥着文学批评界。新世纪以来的文学批评所面临的种种前所未有的窘境,引发了人们对文学批评的又一次反思:文学批评到底意味着什么? 毫无疑义,当前的文学批评受到人们的普遍指责,主要是由于文学批评自身存在的一些明显缺陷。在经历了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个人化”和90年代的“边缘化”之后,新世纪以来的文学批评又处在了“全球化”的风口浪尖上。全球化时代语境不仅使当前的文学批评在追求自己独立的批评形态时变得异常艰难,而且往往导致文学批评变成了“全球化”的一种附庸。一方面,当前的文学批评在建构自己的批评话语时过于倚重西方文学的思想资源和理论话语,一系列西方文学批评的基本概念和批评术语被成套地挪用到当下的文学批评实践中,当前文学创作现象的特殊性和作家作品的差异性被极大地忽略了。从探求文学批评话语现代性的角度来看,通过对西方文学批评话语的引入来建构自己独立的批评话语当然是有价值的,然而一旦我们自己力图要建立的文学批评话语却是以忽略自己当前的文学发展的实际感受、体验和把握为前提的话,那么这样的文学批评话语只能是生硬的西方文学批评术语的罗列与堆砌。 另一方面,当前的文学批评在展开具体的批评实践时又往往过于借助现代媒体的传播平台和运作方式,一个个的文学事件接二连三地被制造了出来,而具体的文学作品却被弃置于文学批评的“后台”,文学批评活动被时尚化了。批评家要么为了市场和声名而奉迎,要么为了友情和关系而褒扬,却很少有人为了文学作品的艺术高下而说真话。没有深入到文学作品内部的批评活动只能是利用从西方舶来的新名词和新理论来制造娱乐话题,引起批评事件。远离了具体作品的时尚化批评对当下的文学创作是很难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的,它受到人们的广泛责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其实,无论是就文学批评话语建构的西方化来说,还是就文学批评实践运作的时尚化来说,造成这种缺陷最根本的原因是当前的文学批评远离了当下具体的文学创作,放弃了对于文学批评的本质思索。如果是有社会承担和艺术使命的批评家,他就必须抛弃那种迷失主体自我、丧失批评良知的胡乱命名式的批评游戏,恪守文学批评理想,呵护当下文学创作,回归到文学批评自身中来。那么文学批评到底意味着什么?别林斯基说过,“任何文学都应该是广义上的生活的表现,而文学批评则是对矗立在生活大厦之上的文学所展开的美学优点的程度的评判,作品是文学批评的立足点。”也就是说,文学作品是文学批评的核心,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批评方法,也无论评判什么样的文学现象,都必须以文学作品为出发点,离开了具体文学创作的文学批评,无论话语方式如何翻新变更,其实都是缘木求鱼,丧失了文学批评的根本。文学作品是作家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精神活动创造出来的产品,当它进入批评家的阅读视域时就变成了批评对象。因此,一部文学作品其实联系着作家和批评家两种不同类型的主体,而以文学作品为中心的文学批评本质上应该是作家和批评家之间的对话。法国文学批评家蒂博代说:“文学的正常状态得以建立,几乎一边是作家,一边是有道德的、有修养的、有耐心的读者。”作为有道德的、有修养的、有耐心的特殊读者,批评家要在坚持批评主体性的前提下与作家平等交流,相互倾听,进入到文学作品的内部,从而让文学批评真正成为对“有意味的形式”的艺术思索。 当然,强调文学作品成为文学批评的核心并不能使当前的文学批评摆脱所面临的一切困境,问题的关键在于,批评家将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不同的文学作品。因此,在具体的文学批评实践中,批评家应当遵循一条最基本的批评规律,这就是文学批评的感受性原则。中国古代的《文心雕龙》、《诗品》、《沧浪诗话》、《艺概》等文学批评经典对文学的艺术规律的揭示,都是建立在对具体文学作品的感受性基础上的。只是到了“五四”新文学革命开始后,出于反对封建旧文学的需要,这些传统的文学批评经典在当时大多遭到了否定。然而,在面向世界的开阔视野下,“五四”新文学作家又相继建构起了更具现代性的、以当时的新文学作品作为感受性基础的文学批评体系,像周作人的随笔式美文批评、李健吾的感悟式印象批评、朱光潜的距离式审美批评、茅盾的社会式分析批评、梁实秋的超越式人性批评等等,都是非常具有个性的。在当前的文学批评整体失范的情形下,当我们的批评视角返回到我国古代和现代的一些文学批评的经典文本时,我们会发现文学作品的感受性原则在文学批评活动中的根本意义。 重建文学批评的感受性原则是符合文学发展的艺术规律的。从创作主体的角度来说,文学作品是作家对发生于现实生活之上的情绪感受和人生经验的审美选择和艺术超越。从批评主体的角度来说,批评家也只有以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情绪感受和人生经验为基点切入到文学作品中,才能实现与作家的精神共鸣,从而完成文学批评实践中由对文学作品的具体感受到理性评判的动态过程。强调文学批评的感受性原则意味着一方面要坚持文学批评的审美标准,文学批评是对文学作品自身的内容与形式结合的完美程度所进行的美学分析、阐释和解读,甚至批判和否定,而不是离开文学作品以外的主观臆断和实利追逐。另一方面,要弘扬文学批评的伦理精神,批评家要保持文学道义感,更要秉持艺术良知,在对文学批评标准和批评理想的坚守中发出属于自己的真诚声音,而不仅仅是出于自我炒作或哗众取宠的目的而趋于流俗。当然,重建文学批评的感受性原则并不是要抛弃甚或否定文学批评的其他原则,提出这样的原则只是为了强化从具体的文学作品作为文学批评的出发点的优先性。如果当下的文学批评家都能够认识到文学批评的感受性原则在文学批评活动中的优先意义的话,那么新世纪以来的文学批评也可能因此而得到提升。 (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原载:《人民日报》(2009年3月19日16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