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文学研究的文化转向前所未有地拓展了文学研究的领域,为文学研究开出了一条新路,也取得了不少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但随着文化转向的深入,文学研究也越来越暴露出脱离文本研究的倾向。如今有些文学研究完全变成了文化时评、社会时评、政治时评,甚至通篇不提文学作品,看不到一点文学的影子,人们不禁要问,这样的研究还算不算文学研究?还能不能归入文学研究学科的范畴? 以文本研究为基础 从文论史看,中国古代的文学研究始终是以文本研究为基础的,诸如诗话、词话、曲论及小说评点等,这些中国古代文论的主体样式都是通过对具体文本的评论上升到一般理论的。即使从近代以后到新中国成立以前,文学研究越来越多地与社会历史、政治、文化相关联,但也从未脱离过文本研究这个基础。 当今的某些文化研究却暴露出离开文本研究的倾向,这也与西方20世纪60年代以后兴起的后现代文化研究和批评明显不同。西方后现代文化研究和批评是在充分吸取新批评、结构主义等语言文本理论成果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们的文化研究是有着坚实的文本研究基础的,如女性主义就提出著名的“互文本”的概念。而我国的文化研究并未经历一个深入的语言文本研究的前期准备和铺垫,甚至可以说是在语言文本研究还比较薄弱的情况下开展起来的,因而很容易落入轻视和脱离文本研究的偏向,而一味地向外拓展,成为一种无根基的跨越式的文化研究。正是针对这一现状,我提出了文本基础主义的研究策略,希望能对当前文学研究的推进起到积极作用。 以承认与文本相关的外部联系为前提 文本基础主义显然是比照文本中心主义提出的,但它与文本中心主义又有着根本的不同。以“新批评”为代表的文本中心主义把文本看做是完全封闭的语言组织结构,认为文本意义的阐释只要通过对文本语言结构的分析就够了,至于对文本赖以产生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的研究是无关紧要的,甚至认为对文本写作者和接受者的研究也是多余的。文本中心主义几乎割断了与文本有关的所有外部联系,把文本作为一个完全孤立的“物品”抽出来进行研究,这种研究在文本语言组织方面是大大深入了,但对文本之所以存在的那些必然的外部联系却知之甚少。 而文本基础主义是以承认与文本相关的所有外部联系为前提的,它认为文本不是一个孤立的自足的实体性存在,而是一个与创作主体、接受主体乃至整个外部世界以及全部相关文本有着不可分割的普遍联系的全面开放式的关系性存在。正是以这种认识为前提,文本基础主义主张文学研究无论怎样向外拓展都不能脱离文本研究这个基础。文本是文学的基础,文本研究也是文学研究的基础。文学研究离开了文本研究的基础,就必然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其结果只能是不攻自破、不推自倒。 文本包括“后文本”和“第二文本” 如通常的理解一样,文本基础主义的文本概念是与语言概念不可分的。没有语言就没有文本,犹如没有文本就没有文学。文本就是指为了表达一定的意义而按语言规则结合而成的语句组合体,英语文本一词(text)的原义就有联结、交织、编织的意思。因此,文本基础主义不赞同目前流行的“泛文本”概念,这种泛文本概念把一切与人相关的既成的事实都看做是一种有待阐释的文本,这实际上等于消解了语言文本的语言性。而文本基础主义说的文本,是指一切语言文本或能表达意义的符号文本。 所谓文学研究以文本研究为基础,就是指以文学作品和与文学作品相关的语言文本、符号文本为基础。此外,文本基础主义也认同解释学和接受美学所提出的“后文本”或“第二文本”的说法。文本基础主义认为“原初文本”对文学研究具有第一的客观限定性,同时又认为经过了意义阐释和审美体验后产生的“后文本”和“第二文本”也对文学研究具有一定的客观参照性。所以,文本基础主义所说的文本研究不只是对原初文本的研究,也包括着对后文本和第二文本的研究。 通过文本研究把握文学的人文本质 第一,文本基础主义主张文学研究领域的拓展要以学科本位为基点。正如文学本身是一种极复杂的关系性存在一样,文学研究也必是一种综合性的跨学科研究。但是“跨”学科研究不是“跳”学科研究,文学研究的一只脚可跨到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化学领域,但它的另一只脚则必须牢牢踏在文本研究上。否则,文学研究就可能丧失隶属于自己的领地,从而丧失自己学科的独立性而沦为其他学科的附庸。文学研究的综合性当然要求打通学科界限,但打通学科界限不是不要学科界限,更不是自毁学科界限。文本基础主义在反对画地为牢的狭隘学科主义的同时,也意欲通过文本研究这个基础确保文学研究的学科本位。 第二,文本基础主义主张文学研究的价值判断要以实证原则为依据。如果承认文学研究也是一种科学,那么,自然也会承认文学研究的实证性原则。文学研究的实证性就来自与文本研究相关的大量的第一手文学材料和经验,只有这种从文本研究中获得的材料和经验才能成为文学研究一切价值判断最强有力的实证性依据。当前,某些“跳”学科的文学研究和所谓的完全不要学科限制的文化研究,由于已跳离文本研究这个基础,因而往往流于大而无当的空谈和毫无实证根据的信口开河。这种背离实证原则的做法,实在是一切科学研究的大忌。 第三,文本基础主义在看重文本客观规定性的同时坚守文学研究的对话精神。任何文本都是开放的,都同其他相关文本构成一种历时态和共时态相互交错的内在联系,都是一种所谓“间性文本”和“互文本”。文学研究只有以文本研究为基础,才能真正发现各种文本之间的内在性关联,才能真正建立“间性文本”和“互文本”的现代观念,从而使文学研究真正贯穿一种现代的“兼容精神”和“对话精神”。这才是确保文学研究稳妥、和谐推进的内在根据。而文学研究离开了文本研究的基础,就等于拱手出让文本的优先发言权,就只能依赖单纯的理论思辨,依赖当下具有权威性的理论话语,这样就很容易导向学术独断论。而学术独断论历来就是阻碍学术发展的大障。 第四,文本基础主义在看重经典文本分析的同时,坚守文学研究的人文指向。文学是人学。文学无论怎么发展都不能放弃为了人自身更完美、为了人的生活更幸福这一终极的追求和目标。文学史上所有经长期历史汰选而流传下来的文本,都是所谓的经典文本,流传的时间越久,文本的经典性就越强。而过去、现在以至将来的所有具有经典性的文本都一定或多或少、或这样或那样地体现着文学的人文指向。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的经典性就是文学的人文性。所以,文本基础主义所说的文学研究以文本研究为基础,主要还是指以经典文本的研究为基础,这样说并不意味着研究非经典的文本不重要或无价值,而是因为文学研究必须首先通过对经典文本的深入研究,才能切实把握文学的人文本质,才能准确定位文学研究的人文指向。因此,文本基础主义所主张的回到文本研究,绝不是仅仅像“新批评”那样回到一种对文本的琐细的技术性研究,而是试图通过经典文本的研究而切实回到文学和文学研究的人文指向。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