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2006年3月,社会上就开始传出了2007年是金猪年的说法。到了2006年下半年,尚未生育的年轻夫妇大约都曾被许多朋友问及“明年是否打算生个金猪宝宝?”满世界都在盛传2007年出身的小孩是“金猪宝宝”。 与过去的所谓“封建迷信”多由老人传承不同的是,关于金猪宝宝的概念主要是由年轻的知识女性传承着,许多老人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金猪宝宝。但是,只要在网络上点开任何一个婚龄青年的“同学录”之类的同人讨论区,总能看到有人在讨论是否应该在2007年要一个金猪宝宝的问题。而且,首先挑起这些话题的,往往都是女性。从2006年底以来的媒体报道看,在这一轮“新迷信”事件中,大中城市的症状远比农村和小城镇严重得多。 据报道,在上海长宁区妇幼保健院,产前检查的孕妇天天坐满候诊大厅,医务科负责人告诉记者,从2006年下半年开始,前去建孕妇初诊卡的准妈妈比2005年同期增加了14%左右,为此,医院只能限号建卡。同时,预订月嫂服务的市民也相应猛增,浦东一家母婴护理中心的月嫂订单,竟已排到了半年之后,导致“很多小公司不顾实际能力,盲目加入这个行业,造成了混乱局面”。 北京的症状似乎比上海还更严重。政府的计划生育部门表示并未建立一个有效的统计模式,难以预计猪年出生的婴儿会有多大的增幅,但有记者通过对北京部分医院生育和产前护理科室的调查,2007年上半年达到20%的增长。如果以每年全国1600万新生儿的保守记录推算,意味着2007年将有300万婴儿的增长。 上海一位妇产科专家说,不少新结婚不久的夫妇都想在2007年生个金猪宝宝,有的夫妇结婚几年,特地选在2006年怀孕。传说2005年“鸡年无春”,2006年“狗年旺夫”,所以很多年轻人推迟婚期,出现了扎堆结婚、扎堆怀孕的现象。 有社会学家指出,如果某一年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就会打破社会资源平衡,带来一些社会问题。将来这批孩子上学、就业、结婚、养老时,注定要面临更加激烈的生存竞争,2007年,争产房;2010年,争幼儿园;2013年,争小学;2019年,争大学;2023年,争就业。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状况将会与这批孩子一生相伴。 中国民俗学会副理事长叶春生教授在接受多家报纸采访时,均否认了“2007是金猪年”的说法。他解释,按照天干地支与五行的配合,每60年确实会出现一次名副其实的“金猪年”,但这只是记录年份的符号,和人的命运没有什么关系,最关键的是,2007年并不是配“金”的“金猪年”,而是配“土”的“土猪年”。 按十二地支与十二生肖的搭配,地支亥配生肖猪,亥年是为猪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又,按正五行学说,天干丙丁配火德,因此,丁为火,丁年是为火年,丁亥年是为火猪年,这是大部分略通五行学说的人都能推算的。但在纳音五行中,也即专业的相术中,这种推算法是错的。 专业的术师在以五行与干支相配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按照金火木水土五行逐一反复与干支相配的方式,而是每隔三字剔去一字,每一循环只取四个字出来与干支相配,于是变成了金火木(水)土金火(木)水土金(火)木水土……的序列,括号内的那个字就是被剔去的一字。这种排列方式比较复杂,一般人往往弄不清楚,但术师们发明这一套办法,正是为了不想让普通人掌握,而他们自己则需背诵一首《六十花甲纳音歌诀》,歌诀严格按照“隔三剔一”的排列顺序,轮到丁亥年的时候,正是土年,所谓“丙戌丁亥屋上土”。这就是人人都推算丁亥年是火猪年,只有叶春生能指出丁亥年是土猪年的原因。 现在的问题是,无论是火猪年还是土猪年,都不是金猪年,那么,金猪年的说法又是怎么来的呢? 一些民俗学家早在2006年上半年就开始关注这个问题,发现一些早期的网络BBS帖子中提到韩国也有人追捧“金猪宝宝”。因为中国传统民俗中没有丁亥年是金猪年的说法,有人怀疑这个说法来自韩国。这些年韩剧流行,哈韩成风,韩国风俗传入中国是有可能的。问题是,韩国的金猪宝宝一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笔者曾经向一位韩国学者打听。结果那位韩国学者的回答让人大失所望,他回答“从中国传来的。” 大陆流行的金猪年说,让香港的专业命理师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试图用洪范五行来对此进行解释(兑丁干亥金生处),但普遍受到质疑。大约在2006年底,许多中文网站上迅速传开了一条“金猪年典故”,声称金猪之金根本就与五行无关,而是自古流传的一种祥瑞传统: 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为整治混乱的币制,废隋钱,参照西汉五铢标准而进行了货币改制,易铢为宝,唐代开元通宝的铸制与流通,促使定都长安的唐朝进入长治久安的盛唐时期。因“铢”而现的贞观盛世年,由于财富之盛被誉为“金铢年”。贞观之治恰逢丁亥猪年,“金铢年”便被民间流传并等同于金猪年,于是必有祥瑞之事发生的丁亥火猪年自此被改称为丁亥金猪年。 我们很难追索这则“典故”的发明者,因为这则典故刚刚在网上出现,就被无限复制,贴得满地都是,仅仅在2007年春节前后,直接转引的网站就达到2000余家,迅速把始发帖给淹没了。 据《旧唐书》卷四十八:“髙祖即位,仍用隋之五铢钱,武徳四年七月,废五铢钱,行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絫,积十文重一两,一千文重六斤四两,仍置钱监于洛并幽益等州。”武德四年改币制是没有错,可这一年是辛巳年而不是丁亥年。而且既然是“易铢为宝”,那么,即使有俗语流行,那也应该是“金宝年”而不该是“金铢年”。我们遍检四库全书,搜不到一条与“金铢年”或“金猪年”相关的文献。这显然是一条当下发明的“伪典故”。 询之各种民间文化通书,以及“民间文学三套集成”中各地民间传说或故事、谚语,也找不到一条相关材料,我们访问过的老人也没有谁听说过金猪年或金猪宝宝的传说。按所谓60年一甲子的算法,上一个金猪年应该是1947年。因此最直接的方式是回到1947年的新闻中找线索,可是,我们没有在该年度的报章杂志中找到有关金猪宝宝的任何新闻。 按所谓的“命相理论”,丁属火,亥属水,水火相克,而且是地客天,不利家庭和谐。在《星学大成》《三命通会》等方术著作中,“金猪年”不仅不与“金猪宝宝”相配,反而常与“木虎”相联,有“男克妻女克夫”之说,不仅非吉,反而略有凶意。但是,这些“专业性”的命相知识如果找不到一种通俗的传播用语,就很难进入大众的传播渠道,更何况在丁亥年即将来临的时候,人们会本能地摒弃那些不利流年的话语,努力为丁亥年施加一些吉祥的语言巫术。正如叶春生指出的,所谓“金猪”只是按民间习俗对猪年冠以吉祥的称谓,跟“金猴贺岁”“金鸡报晓”一样,都是为了讨个好口彩,“金”只是一个表达吉祥意愿的添加词。其实,许多民俗上的吉年都是商家添油加醋炒作的产物,有些商家还会杜撰散布一些奇谈怪说,如广州流传丁亥猪是“过山之猪”,“为人性巧聪明,财源旺盛,有天财之命”。 叶春生感叹说:“2007年生出的孩子不一定发财,可2007年卖奶粉的、卖婴儿床的,袋子里肯定能装满钞票。”连香港著名的风水师卢恒立也说:“完全没有理由这是金猪年。这全是谣言,商业用语。他们希望推广黄金。中国人喜欢把东西形容为黄金,因为这是财富的颜色。” 从以上资讯我们大致可以推断,所谓丁亥年为金猪年、丁亥宝宝为金猪宝宝的说法只是当下发明的一种新传说,可能是有意的商业炒作,也可能是集体无意识所生成的吉祥用语。商家自然是乐享其成,他们很愿意与信众一起推波助澜,借助于网络等大众传媒,通过蝴蝶效应把它裂变为一场席卷中华大地的俗信风暴。 金猪年以及金猪宝宝传说,主要在深受网络文化影响的适婚青年中广为传播,其传播主体多为知识女性。由此可见,即使70后、80后青年一代的科学文化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仍会不自觉地接受一些迷信的心理暗示,而这些所谓的“迷信知识”并不是来自于中国传统的迷信知识体系。也就是说,即使我们破坏了、烧毁了那些被斥为封建迷信的旧知识体系,新的迷信知识还将源源不断地由现代人自己生产出来。所以说,如何进一步提高国民的理性思考能力,不是单纯依靠提高文化水平就能够得到解决的,需要进一步研究和反思我们的民俗心理、传媒制度,等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