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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西廂》解析評語彙輯

http://www.newdu.com 2017-10-22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山東濟南府齊河縣高國珍注解
    [據日本天理圖書館藏稿本校錄]
    

卷一《看〈西廂〉支分節解》... 2

序一《看西廂總叙》... 2

序二《看西廂又敘》... 3

(一)《讀西廂辨》... 3

(二)《勸讀西廂文》... 4

(三)《勸細讀西廂文》... 5

(四)《讀西廂條例》... 5

(五)《西廂捷錄》... 5

序三、《看西廂支分節解敘》... 7

(六)《西廂記支分節解》(山東濟南府齊河縣高國珍注解)... 8

卷二《看西廂句解》... 24

序四《看西廂句解敘》... 24

卷三《看西廂蛇足(上)》... 25

序五《蛇足西廂敘》... 25

序六《蛇足西廂又敘》... 25

卷四《看西廂蛇足(下)》... 26

卷五《看西廂文評》... 27

序七《看西廂文評敘》... 27

《看西廂文評》(山東濟南府齊河縣高國珍評)... 28

《西廂》文總批... 28

《驚艷》總批... 28

《借廂》... 29

《酬韻》... 31

《鬧齋》... 32

《寺警》... 33

《請宴》... 35

《賴婚》... 36

《琴心》... 36

《前候》... 37

《鬧簡》... 38

《賴簡》... 39

《後候》... 40

《酬簡》... 40

《拷艷》... 41

《哭宴》... 42

《驚夢》... 43

卷六《看〈西廂〉碎評》... 45

序八《西廂碎評敘》... 45


卷一《看西廂支分節解》

序一《看西廂總叙》


    予少亦見《西廂》矣,而究不知《西廂》為何物。予長亦讀《西廂》矣,而亦視《西廂》為具文。至於今,其行且老矣,居恆之餘時,考《西廂》而三復之,意以為庶乎其可以稍有所得矣。乃初讀之而茫然,再讀之而仍茫然,遂不禁掩卷太息,曰:“《西廂》文竟不可以易讀如是耶?”乃既而深思之,《西廂》素號才子書,且群稱必讀,豈可因其難讀,遂棄而不讀也哉。諺云:天下無難事,只怕心不專。則是天下事固無有難至者矣。《西廂》文雖難讀,苟盡其心以讀之,亦寧有不怡然以解、渙然冰釋者哉!由是奮志潛修,立意必讀,字求解,語求詳,晝加功,夜用思,如是者三年,而後《西廂》之微言大意,始略窺一斑矣。又苦愚性庸懦,善忘貽讖,捧讀之餘,雖亦間有所得,然亦暫解一時,而不能永久不忘也。於是又謬為節解、句解、碎評、文評等書,以示書紳。豈炫奇哉,亦以為看《西廂》地云爾。書成而弁其首,曰《看西廂》,其以是也夫,其以是也夫!
    時
    乾隆十九年菊月自敘

居士(高國珍印)

序二《看西廂又敘》


    《西廂》之傳,傳以人乎?傳以事乎?抑不傳以人,不傳以事,而傳以文乎?如謂傳以事,而事固可醜;如謂傳以人,而人皆可鄙。然則《西廂》之傳,非傳以人,非傳以事,而傳以文也。顧文之傳也,亦不一,有傳千百世而不窮者,有傳一二世而即已者,更有傳當世而不能者。《西廂》文者,亦不知其作於何人,始於何時,而其嗜炙人口,傳誦不衰,至今猶新者,此何以故?說者謂是以其文之富麗也,以其文之雅秀也,以其文之有規矩、有法脉也。固也,而不盡然也。蓋文因事起,亦以情生。事雖實而情不至,則文亦不生;情既至而事即不實,而文亦自生生不窮。《西廂》之事,其有無雖不可考,而《西廂》之情,則深切而著明矣。情之既至,文豈不生乎?文生於情,又誰其厭之乎?無惑乎《西廂》之傳至今不朽也。彼讀《西廂記》,而或鄙其事,或鄙其人,或鄙其文之無足考者,其亦並未深察其情也夫。
    乾隆十九年菊月自敘

    督陽居士(高國珍印)
    

(一)《讀西廂辨》


    世有謂讀《西廂》不如讀時文者,其說大謬。蓋時文為青紫之津梁,而《西廂》即時文之金針。讀《西廂》而不讀時文,固無以取青紫;讀時文而不讀《西廂》,更難以得金針。況《西廂》之為文,情皆俗情,理皆俗理。其為言既易知,其曉人為倍切。學者茍以《西廂》之謔語當時文之正言,時而心曠神怡,則讀時文以為青紫之階,時而氣昏志惰。則讀《西廂》以求金針之度,參而酌之,與時宜之,優而游之,熟復而玩味之,將見性可以適,情可以怡,執滯之人心可油然而生活,拘牽之胸襟亦旁通而無疆。安在金針之不能盡度也哉?安在《西廂》之不可與時文並讀也哉?吾願世之學者,自立崖岓,苦心斯道,以時文為津梁,以《西廂》為金針,而不為俗論所惑也,則幸甚。

(二)《勸讀西廂文》


    《禮·內則》云:人生十年學幼儀,十三學樂誦詩,二十而後學禮。程子云:天下之英才不少矣,特以道學不明,故不得有所成就。古人自洒掃應對以及冠婚喪祭,莫不有禮,今皆廢壞。古人之樂,聲音所以養其耳,采色所以養其目,歌詠所以養其性情,舞蹈所以養其血脉,今皆無之。是以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難。由是觀之,則樂之有益於人可知矣,是豈可以不學也哉!《西廂》,戲也,即今之樂也。有聲音可以養人之耳,有采色可以養人之目,有歌詠可以養人之性情,有舞蹈可以養人之血脉,是《西廂》之有益於學人也亦大矣。況論《西廂》之文章,其法脉最為細密,其用意最為曲折,其刻劃最為透闢,其運筆最為飄逸。學者茍潛心斯道而有得焉,寧有不能操觚為文者哉?世之傖父不知《西廂》之妙,非以《西廂》為淫書不可讀,即以《西廂》為閒書,讀之無益。嗚呼!噫嘻,教學之不明,一至此哉!余本固陋,一無所知,然於《西廂》之妙,則不無所得焉。故不揣愚魯而為之文,既以自責,且並勸世人云。
    

(三)《勸細讀西廂文》


    《西廂》,固戲也,究不可作戲觀也。《西廂》,非文章也,切要作文章觀也。故鄙《西廂》者不可讀《西廂》,有躁心者亦不可讀西廂。蓋《西廂》文最細,必潛心玩味,而後《西廂》之妙以出。彼躁心者,既不能用潛玩之功,又烏能得《西廂》之妙哉?若而人者,即不讀《西廂》亦可。
    

(四)《讀西廂條例》


    作文貴肖題,讀文亦要肖口氣,此一定之法也。吾於讀《西廂》,亦云:蓋《西廂》,人非一人,言非一致。讀《西廂》者,必揣摸其口氣,曲肖其神吻,方為有得,方覺有味。不然,滑口讀之,便索然無味矣。是豈可與讀《西廂》也哉?《西廂》共十六出,有數百節,然皆一氣相生,若一篇然。讀者須按上下文氣讀之,庶乎有得。
    

(五)《西廂捷錄》


    《西廂》何為而作也?為張生得鶯鶯而作也。然張生非見鶯鶯,亦不思得鶯鶯也。非夫人命鶯鶯前庭閒散心,亦無由見鶯鶯也。張生即得見鶯鶯,苟非動之以才學,誘之以人物,亦無由得鶯鶯也。欲動之以才學,非鶯鶯燒香,亦無由動之以才學。即鶯鶯燒香,非張生借廂,亦無由動之以才學。欲誘之以人物,非張生托本追荐,亦無由誘之以人物。張生即托本追荐,非鶯鶯為父做好事,亦無由誘之以人物。幸而燒香矣,借廂矣,張生托本追荐矣,鶯鶯為父做好事矣,然非有飛虎之亂起於倉猝,白馬將軍適鎮蒲關,張生即有可以得鶯鶯之機,而亦無由得鶯鶯也。乃飛虎將欲肆虐矣,白馬降而解圍矣,斯即以鶯鶯妻之,亦孰曰不可。況退賊許婚,夫人實有成言,豈可以鄭恒之舊姻,忘先生之大恩乎哉?顧乃執一偏之見,悔金玉之言,致使張生大失所望,當亦神人所共憤也。當此之時,張生已垂首喪氣更無路矣,賴有紅娘為之運籌,令張生彈琴以探其意,然後徐俟而為之圖。此雖因夫人賴婚為之不平,然亦可謂盡心於張生矣。至張生彈琴,鶯鶯心事已曲傳矣。而紅娘終不得無故回張生話也,乃紅娘忽云“張生要去,這却怎處”。此言一出,不惟使鶯鶯聞之失驚,真情可以吐露;抑亦使鶯鶯發言,便好回覆張生也。迨鶯鶯命紅娘款留張生,而其計得矣,鶯鶯心事可以覆述於張生之前矣。所謂得其意而可徐為之圖者,此非其時乎?寄簡之托,張可謂能相機而動矣。使張書一到,鶯即刮目相待,豈不幸甚。孰意鶯孜孜一看,朱顏頓改,紅於此亦謂萬無可回矣。乃一經切責,一經恐嚇,鶯鶯遂心回意轉,以書相會,豈非不幸中之幸哉?使西廂待月而月輝,鶯鶯燒香而香靄,兩人一心,四目共照,將向之所謂徐圖者,而已立有其效矣。又何俟再為約會,而後美滿其情,求無弗獲也哉。乃張生一至,鶯立變卦,無惑乎張生之一病郞,當不可救藥也。不可救藥而救藥,老夫人之乖呆,殊屬可惱;不可救藥而救藥,崔鶯鶯之妙藥,誠有足嘉。使夫人不覺,歡郞不言,紅娘不招,則始之邂逅相遇者終之,安知不地久天長耶?乃無何而夫人覺矣,歡郞言矣,紅娘招矣,則始之欲其久且長者,尚能保其久長也哉?幸也有紅娘之排解,張與鶯猶得如其初心,完其名節,不至大遺臭於萬世也,猗歟休哉!或謂夫人既無可奈何,把鶯鶯許配張生,就該花燭洞房,偕其伉儷,而又不即令成親,乃令其上朝取應得官回來,然後許成親事。使張鶯難割難捨,哭泣以送,夢寐不忘,豈非天地間一大恨事與?余曰不然。蓋張生之千方百計,無非欲得鶯鶯也。使鶯鶯不得,誠為終身之恨。乃若夫人許矣,鶯鶯得矣,雖暫時相離,終必成就,又何憾之與?有為張生者,亦惟隱忍以俟之已耳。
    

序三、《看〈西廂〉支分節解敘》


    《西廂》原有支有節,然支有支解,節有節解。使不有以解之,則支意不明,節意亦不明矣,其又何以使《西廂》全部大意鐐落指掌哉。壬申歲,不佞養蒙朴趙书,於學務畢竟後,不揣固陋而為之解,凡以使《西廂》大意瞭落指掌,一見了然已爾。豈敢自以為解人乎哉?是為序。
    時
    乾隆十九年菊月自敘

居士(高國珍印)
    

(六)《西廂記支分節解》(山東濟南府齊河縣高國珍注解)


    第一支《驚豔》,為一部《西廂》之根。蓋不有《驚豔》,則其餘皆無有矣,安得有《西廂》乎?
    夫人唱【賞花時】曲,命鶯鶯前庭閒散心,尤為《驚豔》一篇之根。蓋非《驚豔》,生不出《西廂》一部許多事來。非閒散心,亦不致為張生所見也。鶯鶯唱帶言,不過往前庭閒散心路聞唱也。
    張生唱【點絳唇】詞,言張生之至河中,正為上京取應,初無暫留一日二日之心也,況其他乎?【混江龍】詞,寫張生胸前刺刺促促,只是一色才高未遇話說,其餘更無一字有所及。【油葫蘆】詞,是張生借黃河以快,比己之品量,試看其意思,夫豈偷香竊玉之人乎?如此用筆,亦是極力反振取勢也。【村裏迓鼓】自“隨喜”句至“回廊”句,是寫張生遊寺,然亦遊焉而已,並不意其見鶯鶯也。“數畢”三句,是覆述上文以起下文之詞,末二句正寫見鶯鶯。【元和令】自首至“飛去半天”句,寫張生驚見雙文,目定神攝,不能遽語光景,尚是虛寫。下截言雙文之大方不拘,是實寫,尚淺,以下便漸深矣。【上馬嬌】首三句,總是讚美之詞。“宜喜”句寫雙文之面。末二句及【勝葫蘆】首二句,寫雙文側轉身來模樣。“未語”句至“似嚦嚦”句,寫雙文語言之妙。自“行一步”至末,寫雙文行走之妙。又“嚲着香肩”是低着頭,“宜喜”句則已抬起頭來了,則已欲轉身入去矣,然尚末轉也。自“偏”至“花外”句,是側轉身來所見也。“行一步”至末,是寫雙文側轉身來行入之妙也。雙文既入,山已窮,水已盡矣,文心至此,如劃然弦斷,不可更續矣。庸筆為之,必直接“神仙歸洞天”數句,看他下文憑空又撰出妙構來,真是千岩萬壑,令人觀玩不盡。【後庭花】詞首四句,言其脚小。“休題”二句,言其有心,尚虛,“慢俄延”三句實。“分明”二句是總詞。末三句及【柳葉兒】,寫雙文已入去光景。【寄生草】及【賺煞尾】首二句,又在牆外透見牆內雙文,又另是一樣憑空妙構。自“我明日”句到“意惹”句,張生自言必害相思也。“近庭軒”至末,寫張生復身入寺光景。《驚豔》一篇大意已完。
    第二支《借廂》,乃張生於《驚豔》後思慕之而不得,而姑為此無可如何之計也。蓋欲乘間抵隙以得鶯鶯也。
    張生唱【粉蝶兒】詞,“不做周方”句甚妙。蓋《借廂》一事,張生尚未向法聰明說,斗然出此一語,遂將張生一夜中車輪腸肚,總掇出來。妙、妙。又俗筆為之,必直云借廂,此不言借廂,却先責怨,責怨者正為借廂也。妙、妙。“你借與我”節言借廂。【醉春風】詞,借廂之由也。法聰不解張生話,不得不見法本,不得不向法本借矣。【迎仙客】詞,正見法本而贊之也。【石榴花】詞,張生自敘履歷以答法本之問也。【鬥鵪鶉】自首至“聽講”句,亦非本意,不過引起借廂耳。下半截及【上小樓】詞至“備茶湯”句,略示借廂之端耳。“你若有主張”四句,不云借廂,反求其“對豔妝說言詞”,雖是癡人癡想,想亦張生本意。蓋使法本能說言詞,則鶯鶯可得,亦可以不必借廂矣。迨至本若不知而請教,則始之望其說言詞者,不得不轉而借廂矣。【後】正言借廂也。【脫布衫】詞及【小梁州】首二句,乃紅娘向法本問給崔相國做好事日子,張生見而贊之也。下半截言紅娘雖抹殺張生,張生必不肯抹殺紅娘也。【快活三】及【朝天子】首二句,乃張生靈心窺出阿紅從那人邊來,便欲深問之,而無奈身為生客,未好與人閨閣答話,因而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作醜語抵突長老,使長老發急,然後輕輕轉出下文云云。“然則何為不使兒郎,而使梅香”,便問得不知不覺,此明攻暗渡法也。【朝天子】詞下截,仍是抵突長老,欲其告以實話也。【四邊靜】詞,是因長老說了實話,也要追薦父母,恐人認真了,故又用正意明言之。【哨遍】首截,寫張生被紅娘切責,一時無搔無挀,於是不怨自己,不怨紅娘,反怨鶯鶯,真神魂顛倒之筆。“待颺下”句,因紅娘切責,救無路矣,待如風飛物而去也。下“教人怎颺”半截,又疾收轉來,寫其一片至誠,真神儁之筆。【耍孩兒】是將深怨紅娘先硬差官派,小姐春心之必蕩,以見頃間之纖無差誤,甚矣紅娘之謬也。【五煞】望紅娘肯通一線,則有如是之美滿也。【四煞】諷紅娘不通一線,則有如是之懊悔也。【三煞】又作奇筆一縱,欲不思量也,然不思量,正思量之極也。【二煞】正寫害相思也。【尾聲】仍是說相思。《借廂》一篇而以害相思竟住,妙有遠神。
    第三支《酬韻》,乃張生以才學打動鶯鶯也,以情詞引動鶯鶯也。蓋借廂原欲設法得鶯鶯也,然尚不知何法可以得鶯鶯也。因想鶯鶯每夜花園燒香,不妨隔牆一望。一來取快一時,二來看有甚破綻,便好乘機勾引,以圖後效。不謂鶯鶯果拜罷長歎,此即春光洩漏之一機也,張生遂不禁以詩挑之動之,此亦得鶯鶯之一法也。至後《寺警》,真天作之合,又另是一個得法,豈張生所能逆睹者哉?
    張生唱【鬥鵪鶉】上截,雖是寫月寫人,然總是寫張生等人性急度刻如年光景,是等之第一層。下截及【紫花兒序】首三句,是等之第二層。下截是等之第三層,言一更之後,猶萬籟無聲,既已如此,便大家無禮,我亦不更等也,我竟過來也。【金蕉葉】詞及【調笑令】首四句,寫張生第二次見鶯鶯,要看其與前春院瞥見、與後附齋再見淺深不同之妙。下截寫鶯鶯行近前來也。上第四節,只是出角門,此第五節,方是來至牆邊也。【小桃紅】詞,是寫雙文拜罷長歎也。【禿廝兒】(及【聖藥王】)上截總寫雙文快酬也,下截總是喜之之詞。此時就欲過牆唐突,只因驟接酬詞,尚未及為耳。【麻郞兒】上半是欲撞過去唐突。下半及【絡絲娘】首二句,寫鶯鶯入去光景。下半及【東原樂】,因鶯鶯入去,欲向垂簾悄問也,極是相思之詞。【綿搭絮】寫張生歸到西廂,未入戶,仰頭思想也。【拙魯速】首截及【後】二句,寫張生既入戶之苦況也。【後】下截,寫張生虛空想像。【尾】,言取之如寄,並想亦可以不必矣。
    此一出似屬閑文,與前《借廂》接,與後《鬧齋》不接。然雖不接,却不隔上下文氣,亦能使前後不寂寞,真善作文字者。
    第四支《鬧齋》,與前《借廂》接。又此篇雖為看鶯鶯,亦是使鶯鶯看己,使其不忘也。
    張生唱【新水令】首二句,言張生欲看鶯鶯,心急如火,不能待至天明也。下四句正寫道場也。說諸檀越盡來到,則尚有一人未到也。一人為誰?鶯鶯也。【駐馬聽】上截,非寫道場也,乃寫道場之震動也。道場如此震動,鶯鶯豈不聞之?而猶不來,張生老大心焦。下截寫張生心急如火,更不能待,欲遣一僧請之,似覺於禮不合,因而怨到紅娘也。【沉醉東風】,乃附齋正文也。【雁兒落】及【得勝令】,從張生眼中正寫鶯鶯。【喬牌兒】,言鶯鶯國色,一時傾倒大眾。【甜水令】及【折桂令】首句寫鶯鶯看人,下數句寫人看鶯鶯,已伏飛虎無禮之根。【碧玉簫】及【鴛鴦煞】首二句,是承上文鶯鶯看人,人看鶯鶯,而急之以“我他”、“他我”,娓娓爾汝之聲,以深明己與鶯鶯四目二心,方是東日照於西壁。若其他,乃至無有一雄蒼蠅,曾得與於斯也,而無奈行者沙彌,猶不能曉,吱吱查查,惱不可言。下數句乃寫道場畢也。
    第五支《寺警》,乃張生得鶯鶯之由也。《酬韻》動之以才學,使鶯鶯不忘;《鬧齋》動之以人物,使鶯鶯留心;《寺警》感之以恩德,並使夫人亦不忘。《酬韻》、《鬧齋》是人謀,《寺警》是天意,天人交迫,焉有不得鶯鶯之理。論文章亦是大起大落之筆,真好勢也。
    鶯鶯唱【八聲甘州】,言早是多愁也。【混江龍】,言那更殘春也,末逗出一“人”字,亦是說愁。【油葫蘆】及【天下樂】首句,言紅娘請之睡,則不可睡,及至無可奈何,則仍睡。寫雙文小姐如畫。三節大旨,一節空寫愁,二節寫愁,逗出一“人”字,三節言愁,便輕吐出前夜吟詩那人來。文情最委婉有致。中截言紅娘時刻不離己身,言紅娘知己也,尚虛。末截及【那吒令】上截,言母親不知己,紅娘則甚知己,是實寫。蓋鶯鶯因上文口中吐出吟詩那人,實縈懷抱,忽自嫌,似容易動心者,遂言我豈如世間女子,心蕩不制,驟見一人,便作如是顛倒者哉?然但自言,意猶未暢,故借紅娘以證之。下截及【鵲蹅枝】,言所親者乃張生也,但所少者引線人耳。看來上文無數層折,無非為此作勢也。又上文“分明”二句,即是親張生也,此正與之相應。【寄生草】,又細寫張生人物可親,乃鶯鶯所以思慕張生之由也。【六么序】上半,乃鶯鶯聞警,愴惶啼泣之詞;下半正寫賊勢之披猖,以起下匆匆定計也。【元和令帶後庭花】上截,言獻賊之便,下截及【柳葉兒】首句,言不獻賊之害,下數句言獻賊不好,不如自盡。【青哥兒】言能退賊者,即許婚姻。【賺煞尾】,寫鶯鶯先為張生護短,次為自己避嫌,末又深信其能退賊也。
    惠明唱【端正好】及【滾繡球】、【叨叨令】三詞,總是因張生不要他去,他偏生要去的意思,已是敢去話了。【倘秀才】,又是因法本一激,自明其敢也。先敘殺人心,次敘殺入虎窟龍潭,次敘殺飛虎五千賊眾,煞有淺深次第。【倘秀才】詞,上已說明,無庸復解。【滾繡球】,是惠明因張生問,自敘送書之故。【白鶴子】,是因張生問他送書要幫不要幫而言,話頭是要幫,意思却是不要幫。【二】、【三】,是因張生慮飛虎不放過去而言,言是不放過去,却是要過去。【耍孩兒】,是因張生問到幾時可去而言,大意是說就去。【二】上文,張生憂惠明不能過去,此是惠明憂張生書或無用,非憂張生也。正謂張生不必憂惠明耳。言除非你書無用,我自無有不過去也。【收尾】,亦是無有不過去意思,亦是敢的意思。
    第六支《請宴》,此因白馬解圍,感張之恩,故有是請。篇內皆是滿心滿意之詞,總為《賴婚》作勢,非有二也。
    紅娘唱【粉蝶兒】上截,敘功正文。中截是說張生恩當報,乃敘功旁文。末節及【醉春風】,是紅娘替張生欣喜之詞。以上紅娘纔去請,張生尚未至書院也。【脫布衫】上截,是紅娘已到書院話,然末見張生也。下截及【小梁州】上截,是寫方見張生慌忙光景,然張生雖有問,紅娘尚未答也。下截是寫張生人物。【上小樓】上截,是紅娘答張生,問未畢,張生即云便去,極寫其慌忙失措,急不能待之狀。中截因張生問,而言此席是為謝承,無別客也。末句及【滿庭芳】並【快活三】首二句,寫張生疾忙便去,却又來回顧影,寫盡秀才神理。末二句及【朝天子】上截寫張生是一情種,下截寫鶯鶯又是一情種。【四邊靜】,是囑其會歡時須要款款輕輕,終又決其必不能款款輕輕也。【耍孩兒】,正寫宴也。【四煞】,因張生言無財禮,遂言不爭財禮,亦是滿心滿意之詞。【三煞】,又重言,以申明不爭財禮意。【二煞】,正寫請也。【收尾】,恐張生不去,又囑之也。
    第七支《賴婚》,《西廂》之生發,全在於此。蓋使夫人不賴婚,則《西廂》止於此矣。後邊無數層折,皆無所用之矣,《西廂》文亦淡而無味矣,《西廂》又何以傳哉?故知此篇為一部《西廂》關鍵。讀者甚勿草草看過也。
    鶯鶯唱【五供養】上截,先拈出“張解元”三字來,足見此人已是鶯鶯芳心繫定,香口噙定,如漆投膠,如日射壁,雖至天終地畢、海枯石爛之時,而亦決不容移易者也。可謂落筆不苟矣。下截先從雙文口中分付是日華筵之盛,以反剔後文之草草也。【新水令】上截,寫雙文梳妝,不早不遲,恰是一位千金小姐,活現於此,豈世傖之所夢得也。下截及【喬木查】上截,寫雙文無顧無忌、滿心滿意語也。末句及【撹箏琶】,雙文見筵席草草,為之不快也。上文寫快,所以反襯後文之不快;此寫不快,所以反襯後文之大不快也。【慶宣和】,寫雙文出門與張生相見,活現光景。【雁兒落】,寫雙文驚聞怪語,先看解元也。【得勝令】及【甜水令】,驚聞怪語,次訴自家也。【折桂令】,皆喚紅娘接去抬盞之詞也。夫人初命把盞,解元必不肯飲,雙文亦不肯教解元飲也。【月上海棠】,,夫人再命把盞,解元堅不肯飲,乃雙文忽又欲解元飲也。【喬牌兒】,乃雙文見其母勸解元飲,心中不平而故為,是熱劫之詞也。【清江引】,悲自己、怨解元、哭死父、啣生母,總因夫人變卦為,是無聊之詞也。【殿前催】,索性暢然代解元言之也。【離亭宴帶歇拍煞】上截索然暢然,蓋自己言之,真不復能忍也,下截純是怨毒,純是訕謗。
    第八支《琴心》。《賴婚》一篇,張生已垂首喪氣更無路矣;《琴心》一篇,乃萬死一生之法。在紅娘固不敢必其事之克濟,在張生,亦豈敢必其事之有成哉?然而事勢至此,亦不得不如此一做耳。至事之成與不成,則聽之而已矣。
    鶯鶯唱【鬥鵪鶉】,上截寫鶯鶯感景傷懷。下截及【紫花兒序】首三句,是敘事,尚虛,下數句方實叙。【小桃紅】,乃借月寫懷,推陳出新,又是一種筆墨。【天淨沙】及【調笑令】上截,於琴前故作搖曳,是襯筆。下截及【禿廝兒】是正寫琴。【聖藥王】,是於張生調琴未入弄時,會其意也。【麻郞兒】上截,言琴未成弄而我即能會心,不是我耳聰,是知音者芳心自同,感懷者斷腸悲痛也。【後】及【絡絲娘】寫聽琴正文。【東原樂】因張生怨己而辨之也,此雙文不覺漏入紅娘耳中之言也。【綿搭絮】言兩人相隔至近,欲得一人通個消息相會也,此漏入紅娘耳中之後半也。【拙魯速】前半,寫雙文因紅娘恐嚇之言,膽小心虛、嬌貴機變之狀,【尾】是因紅娘之問而答。聖歎謂是不過偶借前題,略作相留數日計耳,並無犯口深言。愚謂雖無犯口深言,然看到怨母之言,已是深言犯口矣,又何玄哉?
    琴已聽矣,鶯鶯心事已得矣,不知有何法回復張生也。看他於恐嚇雙文後,忽云“張生要去,這却怎處?”此言一出,不惟可以得雙文真情,亦乘機好回張生話也。此文之前後鬥筍接縫處,不可不知。
    第九支《前候》,候,訪也,問也;前者,別乎後而言之也。
    紅娘唱【賞花時】,自紅娘口中說鶯鶯害相思也。【點絳唇】、【油葫蘆】、【天下樂】,皆因無可下筆處,故將前事,閑閑自敘一翻,作起也。自首至此,是紅娘往張生處走着說的話。【村裏迓鼓】,是紅娘已至張生書房,在窗外窺視張生也。【元和令】首二句自明,下數句述雙文言語,是一篇正文。【上馬嬌】,是紅娘預猜鶯鶯見帖情事,乃所以不肯為張生將帖意也。【勝葫蘆】前半及【後】首二句,是紅娘因張生欲以金帛相謝,懇其帶簡而杜塞之也。【後】下數句,是教張生改言相求。【後庭花】及【青哥兒】首二句,極贊張生寫簡之敏妙,下數句言紅娘一擔千觔、兩肩獨任也。【寄生草】及【賺煞尾】首三句,是紅娘規勸張生之詞。雖屬余文,亦情所應有。下數句是因張生叮囑,滿許之詞也,亦反挑後文之不然也。
    第十支《鬧簡》,與前後自接。
    紅娘唱【粉蝶兒】,寫紅娘從張生邊來入閨中,慢條斯理,若在意,若不在意,一心便謂自今以後,三人一心,更無嫌疑,以與下文通篇怨毒相照耀也。末二句及【醉春風】上截,寫雙文之曉睡,正寫紅娘之輕忽雙文,正為下文雙文變顏地也。下截寫雙文曉睡初起光景,正寫雙文不耐煩紅娘光景也。【普天樂】,寫雙文見簡帖改朱顏也,【快活三】,寫紅娘快口撲跌鶯鶯也。【朝天子】首二句,因鶯鶯問,正答張生病體,下數句代言張生心事。【四邊靜】,勸鶯鶯也。【脫布衫】,重舉鶯鶯适才盛怒之無禮也。又自此以下四節,是紅娘持書出戶,背過鶯鶯,自將心頭適纔所受惡氣,曲曲吐而出之也。【小梁州】及【換頭】數句,申言鶯鶯自於我無禮,我自與鶯鶯不薄也。【石榴花】恐鶯鶯不承,故舉聽琴一夜以實之。【鬥鵪鶉】咬定聽琴,責備鶯鶯,總是怨毒之詞。【上小樓】上半,覆其去簡,已成禍本,不應更問也。又是自此以下四節,是紅娘見張生且不出回簡,先與盡情覆絕之也。【後】覆其此後,連紅娘亦不復更來。【滿庭芳】上截仍是覆絕之词;下半欲覆絕之,直至終不得覆絕之。然後出其袖中回簡,使自絕之,而不意峰廻嶺變,又起奇觀。【耍孩兒】,惱鶯鶯瞞己也。【四煞】,忽取其簡,痛詆之,蓋一肚憤悶搔挀不得也,【三煞】仍是怨毒之詞。【四煞】云“放着個玉堂學士,任從你金雀鴉鬟”,蓋言不復援手也。【三煞】云“看你離魂倩女,怎生擲果潘安”,則是欲以惡眼注射之也,可謂怨毒之甚。【二煞】雖是慫恿張生,正是痛詆鶯鶯。【煞尾】說鶯鶯以簡偷張生,怨毒未免太甚。
    第十一支《賴簡》,與《賴婚》意同,亦是故作跌宕以取勢也,妙,妙。
    紅娘唱【新水令】,寫雙文從閨中行出來。【駐馬聽】,寫雙文漸漸行近花園來。【喬牌兒】,已行至花園矣,更無可寫,遂復追寫其未來花園時。【攪箏琶】上半,上振筆寫其未來花園以前,此仍轉筆,寫入花園來也。後半是紅娘又作疑猜之筆,亦從前《鬧簡》生來,非胡疑也。【沉醉東風】首二句,寫張生來也,下數句,紅娘安放張生,而張生不辨,竟來摟之。此雖寫傻角急色,然是夜一片月色迷離,亦復如畫。【喬牌兒】及【甜水令】首三句,寫夜間風景,最好成親也。末數句及【折桂令】,上截欲張生憐惜雙文也,中截寫紅娘不居功,亦是脫乾淨意,末截自【喬牌兒】至此,如引弓至滿,快作十成語也。【錦上花】上截,紅娘不信雙文真不肯也,中截雙寫二人情景,末截及【清江引】上截,乃翻跌前文成趣也。末句及【雁兒落】、【得勝令】上截,是紅娘數責張生,下截解脫張生。【離亭晏帶歇拍煞】首二句,乃結文也,中數句亦結文也。上已結矣,至此又結者,蓋上結虛,此結實也。末二句,一結雙文,一結張生也。
    第十二支《後候》,後者,別於前也。
    紅娘唱【鬥鵪鶉】,“先是”數句,言病之所由起也,“到如今”數句,言病之所由劇也。【紫花兒序】自首至“不離了針”,凡三折,折到題,寫紅娘心頭全無捉摸,最為清辨之筆。“從今”一句,沒甚意思,總是袖手旁觀,任君自為之意。末二句,總為“好藥方兒”四字失笑也。【天淨沙】是說張生病源,【調笑令】是說張生病證,【小桃紅】正寫藥方。【鬼三臺】上數句又非笑之,末二句又諕嚇之,【禿廝兒】上數句又奚落之,末句與【聖藥王】又辨駁之也,【東原樂】上半又驕奢之,下半又欺詆之。【綿搭絮】上截,又描畫鶯鶯一回。中截,上文皆滿心滿意之文,至此又變而為驚疑不定之文,真乃一唱三歎,千廻百轉矣。末截及【煞尾】上三句,真心實意,代人擔憂,而反為人所疑,於是滿口分說,急不得明,末二句又分付張生也。
    第十三支《酬簡》。
    紅娘唱【端正好】,喜雙文來也。
    張生唱【點絳唇】首句,寫張生待已久也,以下皆是極寫雙文不來,張生久待。寫張生久待,而第一句先寫待已久,甚見下文久而又久,其久遂至於不可說也,下數句言寂無人來也。【混江龍】一截,欲其從天上來也。二截,“月明如水”,天上不見來也。“僧居禪室”固不是,“鴉噪庭槐”又不是,皆寫張生搔挀不着之情也。三截又欲其從四面八方來也。四截倚在門。末截與【油葫蘆】首截倚在枕。次截言倚枕靜思,不如改過。三截及【天下樂】首句,忽又倚在門,二句是恨之,三句是諒之,四五句忽又恨之,忽又諒之。【那吒令】首句說肯來,次句說到來,三句說不來,四五句又倚在窗,末句及【鵲踏枝】,又自表心懷,望其來也。下截搔挀不着,至此,真心盡氣絕也。【寄生草】首二句,言心盡氣絕,更無活理,只有死也,下數句又是不肯死。【村裏迓鼓】上截,緊承前患病一篇言,中截承前《賴簡》一篇言,末截是感激謙謝。【元和令】,首句看其脚,二句看其腰,三、四句欲看其面,而面不可得看也。末二句及【上馬嬌】,看其釵、看其髻,則知猶不得看其面也。看其釵,釵不墜,看其髻,髻不歪,而紿之曰“釵墜髻歪”者,必欲看其面也。如是而終不得一見其面,於是換作重語,再猛紿之,而何意終不可得而見哉。【勝葫蘆】首句則已抱之矣,已實之矣,二句初動之也,三句雙文已經弄動欲火即熾,耳紅面赤也,末三句亦寫雙文也。【後】首句寫张生也,此更復連動之也。二句已稍安之矣,三、四、五句遂又大動之也,末句寫事畢也。【枊葉兒】上截是伏而慚謝之。下截及【青哥兒】首截是慶倖之詞,次截事後看其體也,三截如醒如醉,真快活之極。自“揾香腮”至此,雖皆事畢餘情,然猶未起也。末句及【寄生草】,是張生攜鶯鶯手再看,訂後期也。【賺煞尾】上截,乃雙文行下階時,張生又雙攜鶯鶯手再看也,中截寫雙文不去也,末截訂其早來也。
    第十四支《拷豔》。
    紅娘唱【鬥鵪鶉】上截,乃追怨鶯鶯之詞。下截及【紫花兒序】上截,言夫人心多,一定猜着也;下截言不用猜,只就你眉眼腰頸上一看,也自瞞不過。【金蕉葉】上截,乃擬所以回夫人話也,下截言就該實說。【調笑令】二截,既算定登對,此又忽作瞞怨語也。【鬼三臺】及【禿廝兒】上中截,是紅娘據實招承,以下是排解。【麻郞兒】下截,再申說張生,【絡絲娘】再申說夫人。【小桃紅】上截,因雙文害羞,勸其不必羞也。【後】首句,破張生“與我遮蓋”及“怎好過去”語也。二句,破張生“不知誰說”語也。三四句,破張生“惶恐”語也。五六句,言今日之事,皆在於我,欲其放心速過去也。末二句,是奚落張生之詞。【東原樂】首數句,是紅娘滿心滿意之詞,真神歡人喜也,却不謂又是反挑下篇中句,亦是慶倖之詞。末二句亦欣喜之詞。【收尾】數句,又是給張生個沒滋味。
    第十五支《哭宴》。
    鶯鶯唱【端正好】,純是寫景,愚謂看末句,亦是寫情。【滾繡球】首截“遲”、“疾”二句,方是寫情,通篇反反覆覆,都只寫此二句。又添“柳絲”一句,亦只是寫其甚疾也。二節恐日頭下去得疾也。三截不欲其疾去也。四截即上文“遲”、“速”二句意。五截,上寫行來,此寫已到也。末句及【叨叨令】,又重寫其未來時也。言見安排車馬,心中熬煎,自無心梳洗也。【脫布衫】上截,寫風葉煙草,皆坐中景也。下截及【小梁州】前半,寫張生也,然却是寫雙文看張生。【後】首二句,言不由不悲啼也。下四句及【上小樓】,又寫前之二句也。【滿庭芳】上截,怨到供食人,亦是別離所致;下半又怨及其母,真是出奇。【快活三】,連酒食滋味也嘗不出,真傷別之至也。【朝天子】上截,說酒是淚,真傷別之至也。中說飯、說恨,一齊都到。下截又傷其不並坐也。【四邊靜】,言拆開並不知其何在也。【耍孩兒】文自明,總是傷別意。【五煞】總是愛惜之意。【四煞】怨天,亦是傷別之至。【三煞】言歸家之難,亦是傷別之意。【二煞】總是恐其再娶也。【一煞】,總是張生去遠,不見其形,不聞其聲,傷心之至,至於不欲遽去也。【收尾】首二句,言不見張生也,下數句,總言煩惱之至也。
    第十六支《驚夢》。文至《哭宴》,山已窮,水已盡矣。又生出《驚夢》一篇,真是出奇無窮。
    張生唱【新水令】,上截“只”二句,已將上一部《西廂》,如風迅掃,隔成異域矣。下截說馬遲人懶,愁恨重疊,此入夢之因也。【步步嬌】,又回憶鶯鶯前夜光景,乃入夢之緣也。【落梅風】,言旅館淒涼光景,乃入夢之借也。
    鶯鶯唱【喬木查】,上數句寫其赶已到也。必先寫其赶已到,而後寫其未赶時者。此固張生之夢初,非鶯鶯之事也。必如此寫,方在張生夢中,若順寫,便在鶯鶯家中矣。作者甚是細心。末句及【攪箏琶】上截,寫其未赶前也。下截寫別後夢前一刻,中間有如許苦事。【錦上花】前半,又寫一刻之前,一刻之後,純是無邊苦事也。【後】又補寫起句“荒郊曠野”四字也。
    張生唱【清江引】,上截寫困頓光景,愁悶光景,下截寫迷離光景,純是旅館光景。【慶宣和】上截,前云分明是小姐,後云是鬼,真夢事也。下截亦真夢事也。【喬牌兒】,乃張生夢中初接鶯鶯,輕憐痛惜語也。【甜水令】,是夢中細敘,替雙文傷絕語也。【折桂令】上截,夢中假自作悟語也,下截,夢中加倍作夢語也。【水仙子】上截,夢中責駡飛虎,下截是夢中以白馬將軍諕嚇飛虎。【雁兒落】及【得勝令】,寫醒來淒涼光景。【鴛鴦煞】,結驚夢一章,亦結《西廂》全部也。
    
 
    

卷二《看西廂句解》

序四《看西廂句解敘》


    有是哉,注解之難也。支分節解難,而句解尤難。況《西廂》一書,其典故多未曾聞,其口語多未曾見,其用意多幽深,其運筆多曲折,於此而欲有以解之,豈不戞戞乎難之哉!然使因其難而不為之解,則《西廂》終無解之之日矣。甚矣!《西廂》不可不有以解之也。余之謬為此解,雖欲不負作者之苦心,然亦祇自盡其心以解之已爾。至作者之許我與否,則不敢必云。
    時
    乾隆十九年菊月自敘

督陽居士(高國珍印)
    
 
    

卷三《看西廂蛇足(上)》

序五《蛇足西廂敘》


    或謂蛇本無足,而畫者為之添足,則有識者必竊笑於其旁。《西廂》正文,本無許多白話做勢,而解者為之添許多白話、許多做勢,豈不遺笑大方乎?余曰不然。蛇固無足,然無足何以能行乎?且余幼時為驗蛇足,方於五月五日午時,用火燒地,以醋泼之,將蛇置地上,蛇即仰身出足,則蛇有足可知矣,特藏而不露爾。則畫蛇者為之添足,豈為多事乎?《西廂》正文,固無許多白話做勢,而白話做勢,俱隱藏其中,則解者為之添白話、添做勢,亦豈為分別哉。戊辰歲,館讀《西廂》,為之添白話、添做勢,正畫蛇添足之微意焉爾。方家其冷看耶?抑笑看耶?書成而額其巔,曰蛇足。其以是也夫。
    時
    乾隆十九年菊月自敘

督陽居士(高國珍印)
    

序六《蛇足西廂又敘》


    凡百食物,莫不各有滋味,而滋味出於汁漿。汁漿不出,滋味亦不出。所食物者,不可不知滋味;雖知滋味者,不可不咬出汁漿。非特食物然,即看書亦然,即念書亦然,即看戲文、小說,亦莫不皆然,而讀《西廂》為尤甚。《西廂》,最有滋味書也。讀《西廂》而不知《西廂》之滋味,何貴乎讀《西廂》也哉?然而知之亦甚難矣。《西廂》之意最深,味最長,非将汁漿咬出,何以知其意味哉!何謂汁漿?白話做勢是也。金批《西廂》,止有白話,並無做勢。即有白話,亦止於大節目處,略略敘白而已,而瑣碎節次間,並不曾有白。遂考上下,文義不貫。文義不貫,而滋味亦不出,此予披讀之餘,所為長太息者也。壬申歲,館讀《西廂》,微覺有得,因為之設身處地,咀英嚼華,相上下之文氣而贅以白話,摸本文之神吻而附以做勢。非敢自謂有當音律,亦以《西廂》之汁漿,昭示來茲。彼讀《西廂》者,或緣此以得其滋味云爾。是為序。
    時
    乾隆歲次乙亥暑月初旬又敘

督陽居士(高國珍印)
    

卷四《看西廂蛇足(下)》


    無評語。
    
 
    

卷五《看西廂文評》

序七《看西廂文評敘》


    兵有紀律,無紀律則散漫而無統。文有法脉,無法脉則汗漫而無歸隆。戲文、小說,莫不盡然。即為《西廂》一書,粗觀之,不過一戲爾;細究之,實文章之宗匠。其有補於斯文者,蓋不小也。乃世之不讀《西廂》者,莫論已,即讀《西廂》者,亦視《西廂》為閒文,取惓觀聼而已,其孰是按法論文、體貼入微者哉?不佞學疎才淺,其於文章一道,固渺乎未之有得也。然朝夕之餘,時取《西廂》而三復之,始覺《西廂》文理法並到,才學兼優,誠制藝之津梁,學人所必讀也。所慮讀《西廂》者,但以戲文視《西廂》,不以文章視《西廂》,則《西廂》之有裨於斯文者,終掩浸不彰矣。因不揣固陋,而為之品評之。豈炫奇哉,亦聊以為讀《西廂》之一助云爾。
    時
    乾隆十九年菊月自敘

督陽居士(高國珍印)
    

《看西廂文評》(山東濟南府齊河縣高國珍評)

《西廂》文總批


    制藝,不外離合。《西廂》雖號才子書,然亦豈能外離合而別有所謂出奇制勝之術哉!閒嘗按其文而考之,《驚豔》、《借廂》、《酬韻》、《鬧齋》四出,總皆漸次說入題來,是一合;《寺警》是一離。《請宴》是一合,《賴婚》是一離。《琴心》、《前候》是一合,《鬧簡》、《賴簡》是一離。《後候》、《酬簡》是一合,《拷豔》、《哭宴》是一離。《驚夢》是一合,然夢而終覺,猶然離也。《西廂》,大文章也,乃其起也以合起,其終也以離終,是《西廂》文,一離合焉盡之矣?讀《西廂》者,即以律制藝者律《西廂》也可,即以律《西廂》者律制藝,亦奚不可?
    

《驚艷》總批


    此篇重“驀然”節前,夫人命鶯鶯前庭閒散心。及張生遊藝與自言平日讀書之苦,借黃河以快,比已之抱負,遊寺之周遍,俱閒閒敘說,如文之題前反振,漸逼入題也。至後誇美鶯鶯,及鶯鶯入後,就脚蹤上看其心事,從墻外摸寫墻內雙文,自言必害相思,及回寺嘆羨,皆《驚艷》後餘意,如文之後面也。若在題外,實在題中,神品也。
    以下高氏為各曲所寫之評語
    評【賞花時】:“上三句正言,下二句詠嘆。”
    評【點絳唇】:“一心只為長安,何嘗他有所及也。”
    評【混江龍】:“看來張生平日亦只以讀書為事,何嘗有妄念來?”
    評【油葫蘆】及【天下樂】:“看他志向,豈輕薄子耶?”
    評【村裏迓鼓】:“以上言遊,遊亦學人常事,亦何足異。”
    “說佛殿等,襯出別院;說羅漢等,襯出雙文。又此三句,乃即上文而覆述之。語氣似住不住,正與下‘驀然’句接。”
    評“蓦然见五百年風流业冤”:“跌落題面”。
    評【元和令】:“此渾寫,以下細寫。”
    評【元和令】至【勝葫蘆】【後】:“自【元和令】至此,寫雙文人物,由虛而實,由淺而深,是最有層次文字。”
    評【後庭花】:“此與【寄生草】,皆無中生有,真所謂奇想天開也。學者悟此,寧慮有窘步耶?”
    評【賺煞尾】:“‘神仙歸洞天’節下,便可直接‘我明日’節文,偏又從墻外向墻內描寫,文便紆曲有致矣。”
    評“我明日”句及“近庭轩花柳依然”句:“此正言害相思也,《驚艷》末以害相思結,言有盡而意無盡,真耐人十日思。”
    “雙文入後,不直寫無聊情況,復從脚蹤上描寫,從墻外向墻內描寫,左盤右旋,欲下不下,使張生情種,活現紙上,真善作文字者。”
    

《借廂》


    雙文既入,已無可奈何,縱復遊寺,亦屬望空打綵耳。乃於無可奈何中,尋此門路,雖屬妄想,亦見張生心高處。文章死活之別,全在於此。學者悟此,又何至有窘步耶?
    此篇固直入題起作也。乃不向法本借,而先向法聰借,已屬怪事。及答以不解,引見法本,此正可以借廂矣。却又讚法本,訴忠腸,贈白金,費無數曲折,然後說到借廂,最委婉有致文字。至正議論借廂,忽來紅娘問做好事日期,誠所謂天假之緣也。張生遂激法本,求代荐,向紅娘狂言數語,及被紅娘搶白,又據鶯鶯回望,痛責紅娘搶白之過,又作無數責怨,許多癲狂情狀。或謂此皆張生之無知妄作,豈知此皆張生之有膽有識,毫不妄動也哉。蓋張生之激法本者,為帶荐地也。求帶荐者,欲以人物打動鶯鶯也。向紅娘狂言者,欲紅娘為之先容也。則張生之所為,豈無意哉。凡此,皆借廂餘文,然孰非因借厢而生者。文雖借廂,而不沾沾於借廂,所謂於無可摸寫處猶能摸寫,乃善於摸寫者也。妙文,妙文!
    評【粉蝶兒】:“起筆突兀,足醫平庸。且能使下二節生色,此爭上流法也。”
    評【醉春風】:“以上三節,雖總是借廂,然惟次節為借廂正文,三節乃借廂之所以然。首節乃為借廂而言。不有首節突然一喝,則下二節文,縱極富麗,亦未免減色矣。”
    評【上小樓】之【後】:“文用四不‘字’,一‘只’字,呼应成文。文法最為活动。”
    又批:“自【迎仙客】至此,先讚法本,次诉衷肠,次赠白金,次言借厢,是何等层次。”
    評【小梁州】之【後】:“‘將小姐’四句,又進一步寫,筆意最刻。”
    評【快活三】及【朝天子】:“以上二曲,唐突法本,俱坐實有理,筆意最刻。” 
    評【哨遍】:“【哨遍】以下數節,總因紅娘搶白而發,左盤右旋,不肯輕過,極沉鬰頓挫之文。”
    評【耍孩兒】:“節末派雙文,正派自己,所謂加一倍寫也。”
    評【尾聲】:“說相思上節已盡,此節又是想其模樣。上節說相思猶死,此節說相思則活,大有峰青江上之致。”
    “【哨遍】以後數節,先說夫人不嚴,次派自己,次派雙文。【五煞】雙寫,言兩情相交。【四煞】亦雙寫,言兩人才貌相仿。【三煞】單寫雙文,末怨相思之過,猶含糊。【二煞】、【尾聲】方實寫相思意思,最有層次文字。”
    “《借廂》文至‘不要香積廚’節已完。因紅娘來問奏好事日期,又生出【快活三】、【朝天子】二曲來。央法本帶荐,有【四邊靜】一曲。文又畢矣,因紅娘搶白,又生出以下等曲來。一波未平,一波復起,大有兔起鶻落之勢。”
    

《酬韻》


    篇名《酬韻》,則酬韻乃此篇正文也。前看鶯鶯,不過為酬韻原敘,後無數曲折 ,亦皆因酬韻而生。讀者甚勿喧客奪主也。
    此篇似屬閒文,與前後若不相接,然却不隔上下文氣,亦能使前後不寂寞,妙,妙。
    廂已借矣,齋已許帶矣,便直接《鬧齋》,未始不可,然未免嫌其太直,忽插此一段文字,遂覺十分熱鬧。
    評“料想春嬌……欲入陳王麗賦,是好女子也呵”:“正看間,忽插此一讚,竟若前後有許多看。文境妙絕。”
    評【金蕉葉】及【調笑令】:“以上二曲,皆看鶯鶯也,然亦有許多層次。帖括家云:文貴意勝,不貴詞勝。此文得之。”
    評【聖藥王】:“上節已是極慕之詞,此節更是極慕之詞,所謂加一倍寫也。”
    評【麻郞兒】:“此又進一步寫也。”
    評【東原樂】:“去後應有是情,亦即應有是文。但方寫去後光景,遂欲去投相思,旋又言徯倖無益,欲落不落,如蜻蜓點水、輕燕乘風,文章活境。”
    評【綿搭絮】:“方說不偢人,忽又說偢人,筆何靈妙乃爾。”
    評【尾】:“上寫苦況。一篇文字已畢,又嫌其文勢下塌,故此二節又用掉尾法掉起。此等筆法最好。”
    

《鬧齋》


    《鬧齋》一篇,淡淡着筆,若無深意。及由後《寺警》觀之,方覺此支淡處,正為後篇變處作勢,亦大起大落之筆也。
    評【新水令】:“張生心急,並不說心急;起早,並不說起早。只照早起光景摸寫,而起早之意自見,而心急之意自明,不寫貌而寫神,妙手,妙手!”
    評【駐馬聽】:“說諸檀越盡來,是說鶯鶯未來也。張生帶荐,原為看鶯鶯也,而鶯鶯不來,豈有不心焦之理。故方疑道場不震動,旋欲使人去請,旋又怨及紅娘,末又發恨飽看。一事而屢變其情,寫張生心急,可謂無意不搜。”
    評【沉醉東風】:“文有賓主,初焚香禱詞,是陪說賓也,再焚香禱詞,是正說主也。有賓有主,文章之能事畢矣。”
    評【得勝令】:“必先說可意種,次說傾國傾城貌,次寫口鼻面腰,亦極有虛實層次文字。”
    評【鴛鴦煞】:“此節不欲人奪其好,是題後詠嘆。”
    評【鴛鴦煞】末:“一篇結穴。”
    

《寺警》


    前七節,鶯鶯自敘,並不言他事,是文章養局處。自【六么序】至末,皆實寫《寺警》,皆文章正面也。
    評【八聲甘州】及【混江龍】:“‘懨懨’句一喝,以下言多愁、言殘春,乃所以愁、瘦之故也。末二句言金粉有限、精神有限,最易消耗,正與起句相應,文法最為完密。”
    “聖嘆謂上節言多愁,此節言殘春,截然相對。愚謂早是多愁,雖因人而愁,然此尚虛;‘繫春’二句,明逗出一人字,乃實。‘那更句’虛,此節‘況是’數句乃實,最有層次。宜細玩之。”
    評【油葫蘆】及【天下樂】上截:“聖歎云:紅娘請之睡,則不可睡,及至無可奈何,則仍睡。一‘睡’字中,有如許裊娜,如許跌宕。寫情種真是情種,寫小姐真是小姐。又上第二節只空逗一‘人’字,此節便輕吐出前夜吟詩那人來,最委婉有致。”
    評【天下樂】“我但出闺門,你似影兒似不离身”:“前言愁,文勢已塌,此及下二節又言不容易動心,使文勢復振,文法最跳躍。”
    “聖歎云:此鶯鶯自言不容易動心也。因急轉筆牽入紅娘云:‘別人不知我,你豈不曉’,其下便欲直接‘見個客人,慍的早嗔’等文,以深明己之不容易動心也。却還嫌此意未暢,故又轉筆,再將夫人防備,反證己語,言‘我母之知我,尚不及你之知我’,如下文云云,以深明紅娘是真正知我者,而後鶯鶯之不容易動心,始非鶯鶯自己一人之私言。其筆意之曲折,為何如哉!”
    評【寄生草】:“此又寫張生人物,乃所以親之之故也。且前以‘玉堂人物’稱張生,是虛寫,此則實寫,乃補寫也。”
    評【六么序】及【後】:“上寫寺警,猶是傳言,此寫寺警,則是親聞。且此節‘便待’句以上,是就當下之言,知其欲擄己。‘除根 ’以下,是就其平日為人,知其必毀寺擄己,亦最有層次之文也。”
    評【元和令】帶【後庭花】及【柳葉兒】:“以上三曲,先說獻賊,次說自盡,總為後許婚招募作陪。如此寫法,方覺步驟安閒,氣象從容。不然,若直出後計,便索然無味矣。”
    評【賺煞尾】:“此節凡三層,‘諸僧’句至‘玉名’句為一層,言張生慨許退賊,必有準備。自‘甚姻’句至‘權將’句為一層,言張生既可憐我,即或無濟,亦少不了將他任用。末三句為一層,言張生必有退兵本領。明是一意,偏用許多層折寫之,使題意愈醒活愈懇,至其鋔刻處,何啻金嘉渙。”
    評【耍孩兒】之【二】:“聖歎云,上節張生憂惠明不能過去,此節惠明憂張生書或無用,非憂張生也,正謂張生不必憂惠明耳。愚謂此帖括家反轉看法,用來最妙。”
    評【收尾】:“此篇白馬將軍是正脚,惠明是外脚。俗筆為之,必寫白馬將軍,不寫惠明。茲獨專寫惠明,不寫白馬將軍,而白馬將軍之威風自見。此文家人詳我略,人略我詳之法,亦兵家虛者實之之法。善作文者,不沾沾題面而題意自透,此文是也。”
    

《請宴》


    一請宴耳,有何描寫?又偏於請宴前後,生出無窮意思來。如出題外,實在題中。可謂作枯淡題模式,傑作也。
    此篇多滿心滿意之詞,無非為後《賴婚》作勢,亦大起大落之筆也。
    請宴,一小技也。乃觸景生情,到處可觀,遂覺枯淡處無非濃艷,至文,至文!
    

《賴婚》


    賴婚之前,作無數得意狀,無非為賴婚作勢。賴婚之後,作無數不得意狀,無非為賴婚傳神。所謂善作文者,不沾沾題面,而能使題意畢肖,此類是也。
    評【雁兒落】前各曲:“以上皆淡淡着筆,然却於賴婚反振得起,真善作文字者。”
    評【月上海棠】之【後】:“上節用數‘他’字成文,此節用數‘你’字成文,如鶯聲百囀,嚦嚦可聽。先說不醉,次說盞不大,次勸飲,次勸休煩惱。一勸飲中,有如許妙義,恐五花八門,不能及此熱鬧也。”

《琴心》


    琴心者,以琴探鶯鶯之心也。鶯鶯燒香,雖非為聽琴之故,而所以燒香,則紅娘欲使之聽琴也。故【鬥鵪鶉】三曲,雖係鶯鶯閒怨,而一燒香之間,遂聞琴聲,遂露真情,則此三曲非琴心之所由來乎?至寫聽琴,作兩截發揮,雖是不得不然,亦見文章紆曲處,讀者甚勿忽過也。至張生忽出怨言,鶯鶯急為剖白,窗外自嘆,正琴心實發處,斷不可視為閒文。末二節,一因紅娘衝突而發怨詞,一因紅娘謊言而欲款留,雖系此篇餘波,而「前候」一篇之根已伏於此,可謂心細如發。
    評【鬥鵪鶉】、【紫花兒序】及【小桃紅】:“以上三曲雖皆鶯鶯怨詞,然煞有虛實淺深,讀者當細參之。”
    評【禿廝兒】:“上節是陪寫,此節是正寫,《西廂》文多用此法。又文必用陪,方不寂寞。《西廂》文不寂寞,多是此法。”
    

《前候》


    一篇大文,只【村裏迓鼓】、【元和令】二曲是題正面,前數曲不過往書房去路間唱,後數節皆題後餘文。作文有題前、題後,不可沾沾題面。《西廂》文多在題前後着想,正得作文之法,讀者審之。
    評【點絳唇】及【混江龍】:“文有疎落之致”。
    評【油葫蘆】及【天下樂】上截:“從紅娘口中描寫兩人情思,又另是一種筆墨。”
    評【天下樂】後截:“此紅娘鄙張鶯、表自己也。孰知鄙張鶯者,即張鶯也,且比張鶯更甚也,可發一笑。聖嘆謂是加一倍寫,信然。”
    評【勝葫蘆】及【後】:“以上二節,總言不希圖東西也。偏不直說,先用責詞,次言‘你當我圖你東西來到此?’,次言‘我果然是圖謀你東西來此麼?’你把我太看輕了。然後方言有志氣,不圖人東西一意,而故作許多盤旋,最委婉有致文字。”
    評【賺煞尾】:“此節雖係題後餘文,然在任事後着此一段,固見紅娘人品高超,文境亦覺寬然有餘。”
    

《鬧簡》


    此篇,前雖漸漸說入題來,然並無反振陪襯等法。倘所謂單刀直入者,非耶。至正寫處,舊簡事畢,新簡復起,拾書則反復詠嘆,送書則極力分說,雖亦情所必至,然以出簡觀之,亦可謂頓宕取勢之筆矣。迨張生讀簡後,又怨鶯鶯之瞞己,因而詆其簡欲旁觀,勸張生休辭憚,亦何,莫非因簡而起哉?則謂《鬧簡》一篇,俱在個中,亦誰曰不然?
    評【快活三】:“文貴層次。此篇自首至此,迤邐寫來,井然不亂,最有層次。”
    評【小梁州】之【换頭】:“自‘我為’句至‘空把佳期盼’為一句,文有長句,此類是也。正希每用此句法,學者留心。”
    評【鬥鵪鶉】:“以上四節,方怨其摧殘,又欲其做夫妻;方怨其覔破綻,不欲與之遞簡,又思忍這番,為之傳書。千回百折,總不用一直筆,最沉鬰頓捁之文。”
    評【满庭芳】:“自【上小樓】至此,覆絕張生也,覆絕得甚妙。若一直出書,不為覆絕之詞,便無趣味矣。”
    評【煞尾】:“讀簡後又有以上許多文字,雖亦情所必至,然他人無此筆墨。出簡後又有此一段文字,亦是反振,為後《賴簡》取勢也。”
    

《賴簡》


    此篇惟躡足節,是題正面,其餘皆在題前後着想,《西廂》文往往如此,讀者辨之。
    題前題後,亦各有層次,當細參之。
    《賴簡》一篇,是文章一大開,若一次便合,《西廂》文亦從此止矣,有何趣味?惟有此一回,又生出無數支節,方有曲折,方為妙文,方為《西廂》。
    評【攪筝琶】:“從閨中行出,向花園燒香,其事甚淡。乃或敘當下情事,或念平日私情,款款寫來,遂覺淡處皆艷矣。妙甚!妙甚!”
    評【锦上花】:“自篇首至此,皆滿心滿意之詞,無非為《賴簡》作勢,無他謬巧。”
    評【离亭宴帶歇拍煞】:“自‘為甚’節至此,雖屬《賴簡》餘文,然皆俗情俗理,說來真切了當。至文,至文!”
    

《後候》


    前數節數量鶯鶯,數量張生,無非為正面作勢。至讀簡後,讚藥方,笑張生,嚇張生,或辯駁,或欺詆,以至描寫鶯雙文美貌,與張生調嘴調舌,妙義疊出。寫《後候》餘神,可謂竭情盡致。
    評【鬥鵪鶉】:“此節凡三層,‘先是’四句為一層,言病之所由起也。‘到如今’四句為一層,言病之所由劇也。‘多謝’二句為一層,恐病之愈重也。然三層只重末一層,上二層是陪文。有賓主,必以賓形主,方不寂寞,此文是也。”
    評【小桃紅】:“信手拈來即成妙締,奇絕,奇絕。道遠先生云:‘正喻夾寫,絕妙佳文。’”
    評【煞尾】:“自【小桃紅】至【綿搭絮】,如題正寫,正寫便接《酬簡》無勢。自‘我慢沉吟’節至末是反寫,反寫便接《酬簡》有力。文章最忌做作,然不做作,則無以取勢,篇末數節,吾正喜其會做作。”
    

《酬簡》


    文最忌突,此篇前紅娘勸雙文赴會,雖係正寫,然尚是勸其赴會,而其實猶未會也。張生望雙文來會,雖亦是正寫,然尚是冀倖,而其實猶未來會也。可謂前不突矣。文貴實發。此篇實發處,竭情盡致,可謂實發透闢矣。文貴不竭。此篇正寫後,又作許多溫言熱情,可謂後不竭矣。文有此三美,故稱妙文。
    評【寄生草】:“文要頓宕。頓宕得神,則正面神采愈煥發矣。當鶯鶯未來時,寫張生急燥情況,正頓宕以取正面之煥發也。妙、妙。”
    評【勝葫蘆】之【後】:“自【村裏迓鼓】至此,是最有層次之文。先寫喜,次寫求,次寫實行,固有層次矣。而寫實行,必先寫看,次寫行,又有層次矣。至寫行,又有先後次第,作文不知淺深層次者,當急讀斯文。”
    

《拷艷》


    此篇只【鬼三臺】及【禿廝兒】首三句是題正面。前怨鶯鶯,料夫人,籌登對,不過漸漸說入題來,是題前來龍。後排解與勸鶯鶯、張生往見夫人,替張生欣喜,雖亦個中文字,然終是題之餘意。觀者慎勿反客作主也。
    評【紫花兒序】:“‘况是’二句,已是進一層說;‘都休’以下,是又進一層說,較上更深。文貴深入,於此益信。”
    評【調笑令】上截:“末又追進一層,更妙。”
    評【鬼三臺】:“夫人只問一個‘他說’,却用三個‘他說’還他。三個‘他說’,又作兩層說。文貴花樣生新,此乃不愧。”
    評【聖藥王】:“先說‘問候’,次訴‘他說’,次訴實情,雖一招承,亦必漸次說來,是謂作家。”
    評【絡絲娘】:“自‘何須’節至此,不過排解耳,而亦有數層意思,全不空滑。且又議論確切,出語和雅,能不令人心帖乎?紅娘可謂善於詞令者矣!”
    評【小桃紅】:“意是勸鶯鶯不必害羞,却舉平日不害羞事以勸之,真好筆法。”
    

《哭宴》


    此篇惟【脫布衫】至【四邊靜】是正面。前三曲不過漸引入題。後數節,或於未去時故作流連,或於既去後深自嘆息,併皆摸寫餘神。情皆俗情,理亦至理,讀者甚勿忽視也。
    評【叨叨令】:“上說望見長亭,已無可寫矣,若再填寫怨恨,套詞,非俗則腐。玆獨將未來時情事補寫一番,真是奇想天開。”
    評【小梁州】:“寫張生耶,寫雙文看張生耶,寫雙文看張生,則張生出,而雙文亦出矣,妙、妙。”
    評【上小樓】:“借相思情甚別離情,用反轉看法寫,最妙。”
    評【快活三】:“嘗酒食似土泥,已是沒滋味。連土氣息、泥滋味也嘗不出,可謂泥情之至矣。聖嘆謂是加一倍寫,良然。”
    評【四边静】:“你没處尋他,他偏有處尋你,不知不覺,已逗漏起後篇來了。妙、妙。”
    評【一煞】及【收尾】:“【一煞】、【收尾】,以煩惱竟住,妙,有遠神。”
    

《驚夢》


    通篇皆寫夢也,而夢亦有冀。蓋前意懶愁恨、與追思、與鶯鶯好會光景,乃入夢之由也。旅館節,言枕、言被、言眠,乃入夢之借也,似文之題前總挈。寫夢處分作兩截,中用一宕,似文之中紐。夢覺後敘館中凄涼景況,與行路時寫路間愁恨情懷,似文之總結。前提後束,中用實發,是最有法脉文字。至截法處,前係耳聞,後係眼見,亦極有分曉,尤見作者精細。
    評【步步嬌】:“上二節寫情已盡,此復追思其前夜與鶯鶯好會時光景,使文意盡而不盡,塌而復振,又風流、又蘊藉,最耐人咀味文字。”
    評【锦上花】之【後】:“自【喬木查】至此,皆寫鶯鶯赶張生也。然必先寫其赶已到,而後寫其未赶時情事者。蓋此篇是寫張生之夢,非寫鶯鶯家事也,必如此寫,方在張生夢中。若一倒寫,便在鶯鶯家中,非張生夢矣。此亦如截上題作法,必先從本題起,然後倒捺上文,末又收合題位,方是本題文字,非上文文字矣。”
    評【清江引】:“上【後】,下即接開門擕入,【後】等曲亦未始不可,然未免嫌其太直。文加此一折,竟若前後有無數夢在。文勢既紆曲,文情亦熱鬧,得不拍案叫絕?”
    評【鴛鴦煞】:“此及上節,皆言愁恨也。夢覺後以愁恨結,不侵不溢,恰得分位,妙文也。又《西廂記》至《驚夢》竟住,甚妙。蓋天地間惟虛為有趣,《西廂》至此境也。虛則義蘊深藏,耐人咀味,而傖父顧必欲實之,豈不可厭?至文之佳與不佳,更不必論也。道遠王氏云:‘此節結出作《西廂》之由來’,信然!”
    
 
    

卷六《看西廂碎評》

序八《西廂碎評敘》


    余何人斯,敢評《西廂》哉?《西廂》何書,而余敢評乎哉?乃《西廂》不易評,而余竟評之。余不敢評《西廂》,而竟敢評之,非敢也,凡以不佞才質駑鈍,非加以評論,不能深入爾。至評之當与不當,則深有望於高明之教政焉爾。是為序。
    時         
    乾隆十九年菊月自敘

督陽居士(高國珍印)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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