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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禅意的“云”到禅意的“屋”﹡

http://www.newdu.com 2017-10-22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在佛教文学的主题中,“山居诗”无疑是最常见和最重要的类别之一。大量以《山居诗》为题的作品,散见于灯录、语录、僧传、笔记、类书、僧诗总集等各种佛教典籍中。唐宋元明各朝,“山居诗”不下千数,乃至有专门的《高僧山居诗》及《续编》这样的集子编刻印行。这是一个被学界遗忘的中国禅僧的写作传统,其作为宗教文学的意义理当受到应有的关注。关于山居诗,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内容,本文仅从文学的角度,对其中两个颇具象征性的意象“云”和“屋”作一番历时性的探究,力图从中透视出禅宗观念和诗歌观念在此意象演进过程中的投影。
    山居尽管不是禅僧的专利,但禅僧却与山居有不解之缘。从初唐四祖道信入住黄梅双峰山开始,山居成为禅宗修行的主要形式之一。唐释净觉《楞伽师资记》卷一载五祖弘忍与禅徒的问答:“又问:‘学道何故不向城邑聚落,要在山居?’答曰:‘大厦之材,本出幽谷,不向人间有也。……故知栖神幽谷,远避嚣尘,养性山中,长辞俗事,目前无物,心自安宁。从此道树花开,禅林果出也。’”(《大正藏》第八十五卷)唐代禅师一般只寄名于合法寺院,本人大多离寺别居,或住岩洞,或住茅庐,“孤峰顶上,盘结草庵”,乃是禅门中极普遍的现象。正由于学道的禅僧选择依山林而居的生活,所以作为反映这种生活的山居诗逐渐成为禅僧的写作传统。中唐石头希迁和尚的《草庵歌》、寒山的一系列诗歌等都已具描写山居生活、表现佛理禅机的要素,到晚唐五代的贯休以“山居”为题,创作出具有典范意义的二十四首诗,标志着佛教山居诗的正式出现。
    禅僧结庵在孤峰,往往与白云为伴,这是山居最常见的环境。甚至有和尚称自己的家风为“一坞白云,三间茅屋”[1]。因此“茅屋”和“白云”是表现山居生活最具典型性的意象。检点历代禅僧的山居诗,这两个意象的出现频率极高,贯穿唐、宋、元、明各个时代的作品。“茅屋”或称为“茅庵”、“茅堂”、“草庵”、“丈室”、“蓬户”等等,与此相联系的还有“房”、“窗”、“户”、“门”、“庭”等等,可统称为“屋”意象。“白云”或称为“溪云”、“闲云”、“烟霞”、“云雾”、“云霞”等等,可统称为“云”意象。值得注意的是,“屋”和“云”这两个意象,不仅仅是山居环境的真实写照,而且往往是僧人领悟的佛理禅意的象征。这些象征既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同时又随着禅风的改变而发生变化。
    葛兆光先生曾作过关于宗教与文学关系的精彩的个案研究,在《禅意的“云”:唐诗中的一个语词分析》中,他专门探讨了“云”这一意象在中唐时因为禅宗影响而发生的变化,颇耐人寻味。文章认为,中唐以前,“云”的意象多带有飘泊无定、孤寂彷徨的悲凉色彩,这是文人尤其是汉魏文人感叹自身命运的内心写照。而自中唐始,由于受佛教及禅宗的影响,人们的观物方式发生了变化,“云”由外在的自然物象转化为悠然自在的禅意象征,自此而与心灵融为一体(《文学遗产》1990年第3期)。先生敏锐地发现了“云”作为悠然自在的禅意象征的意义,应该说有一定的道理。在寒山的山居诗中[2],就随处可见“云”的悠闲自在:
    可重是寒山,白云常自闲。
    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
    白云高岫闲,青嶂孤猿啸。
    野情多放旷,长伴白云闲。
    自在白云闲,从来非买山。
    这些“白云”的确契合寒山的随缘任运、无心自在的生活态度及其所追求的境界。然而,若言这些禅意的“云”自此而与心灵“打成一片”、“融为一体”,则恐怕不够准确。因为,作为悠闲自在的禅意象征的“云”,仍然是禅僧的心外之“物”,仍然是被观照的对象,哪怕是染上了人的主观色彩。相对而言,倒是禅僧身处其间的“屋”与心灵更为融合无间。当然,“屋”与心灵的关系不是在唐代、而是在宋元以后的山居诗中建立起来的。
    让我们先分析一下“屋”与“云”在山居生活中扮演的不同角色。“屋”是僧人自己营造的修道并憩息的处所,正如石头希迁《草庵歌》所唱“庵虽小,含法界”,每一间“屋”独自构成一个饱含佛性、圆满自足的世界。至于“云”,则是围绕居处的客观自然物,它是“屋”的邻居,僧人闲适生活的伴侣。寒山诗“长伴白云闲”一句,足以说明僧人与白云的关系。因此对于僧人来说,“屋”在内而“云”在外,“屋”在此而“云”在彼,“屋”是自者而“云”是他者,“屋”是主体而“云”是环境。了解这一点,对于我们认识“屋”与“云”各自的象征意义是颇有帮助的。
    如果说,在中唐寒山的诗中,“云”还具有几分悠闲自在的禅意的话,那么,在晚唐以后的山居诗中,“云”常常是依傍于“屋”而存在的,飘浮在僧人的门外、窗前、阶下、庭中,成为僧人闲散生活的衬托:
    满院秋光浓欲滴,禅门闲向白云开。(唐法珍诗)[3]
    绿圃空阶云冉冉,异禽灵草水潺潺。(唐贯休诗)
    门锁薜萝无客至,庵前时有白云朝。(宋永明延寿诗)
    支颐独坐经窗下,一片云闲入户来。(同上)
    莫道茅庵无一物,窗前片片白云飞。(宋吴山净端诗)
    积雪封无过路,乱云堆满空庭。(宋希叟绍昙诗)
    我们知道,山居诗是一种描写山居生活、表现佛理禅机的独特诗歌,僧人主体性的表现最突出也最重要,几乎没有一首山居诗是完全为了写自然风景的。正如“山居”二字所显示的那样,“山”是修饰“居”的地点状语,在山林的自然环境里如何居住,才是这类诗歌要表现的主题。因此,“云”不过是观照者所面对的自然物之一,尽管是最重要的自然物。换言之,即使“云”具有悠闲的意味,那也是观照者本身的悠闲所赋予它的,即所谓“禅门闲向白云开”。
    中唐以后的禅思想有两个重要的观念:一是无心任运,随缘放旷;一是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前者强调的是通脱自由的精神,后者强调的是佛性自足的意识。借用黄檗希运禅师的话来说,就是“无心是道”与“即心是佛”。所以在禅僧的山居生活中,也常常表现这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静心息虑,忘怀世事,潇洒放旷地优游于山林之间;另一方面不受外境所惑,在山水世界中始终保持心灵的主体性。这样,当“云”与僧人无心任运的精神相合时,它可以具有悠闲自在的禅意。然而,当僧人立足于自身圆满具足的心性之时,“云”的性质就开始改变,成了僧人闲适心性的陪衬,甚至反衬,而非这种心性的象征。
    作为僧人自性的反衬物的“云”意象首次出现在宋代僧人志芝的山居诗中,动态的云在静态的屋与僧面前丧失了它的自由和悠闲:
    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回头方羡老僧闲。
    这首诗写了老僧、屋和云三者的关系。诗人幽默地声称,老僧和云是屋中的共同居住者。这拟人化的云不再悠闲,它会随风雨而奔波,而僧人却与千峰顶上的茅屋一样超然物外,不为外境所动。在这里,“云”成了为外物所支配而忙碌的角色。在佛教看来,为物所转是迷失本性的表现。正如《楞严经》卷二所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为物所转。故于是中,观大观小,若能转物,则同如来。”与老僧同住一屋的“云”显然迷失了自性,从而为外界风雨所支配。所以“回头方羡老僧闲”,实际上是从“云”的角度写出僧人不为物转的淡定与自如。以拟人手法将云与僧进行的这种比较,源于普遍存在的以“云”象征闲适的禅诗习惯。志芝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个翻案,即人言云是闲,而我(老僧)比云更闲。值得注意的是,老僧为何能比“云”更闲呢,这是因为他始终没有离开千峰顶上的那间屋。这就意味着,静态的“屋”比动态的“云”更能体现禅僧的心灵自由。
    一旦“云”被拟人化以后,它在中唐曾拥有的悠闲自在的禅意色彩便多少褪色,成了保持本心和自性的禅僧任意所“转”的普通自然物。如宋僧惠洪《次韵云庵老人题妙用轩》所说:“开轩闲隐几,万象竞趋陪。风揭松声去,云推山色来。”(《石门文字禅》卷九)“云”变成为禅僧闲适生活服务的随从,悠闲自在的禅意转移到“屋”意象——“轩”中来。
    志芝关于屋中之僧比云闲的翻案诗,成为山居诗中“屋”与“云”关系转变的一个标志。如果说在宋代山居诗中志芝的翻案还显得新奇的话,那么到了元代,这种僧屋比云闲的观念便已成为山居诗里的口头禅,成为不言而喻的常识,而用拟人手法写“云”也成为禅僧山居诗创作的惯技。如下面这些诗句:
    亭亭修竹护禅关,未许白云来借闲。(无见先睹诗)
    老僧自住尚狭窄,那许云来借半间。(石屋清珙诗)
    竹床不许闲云宿,日未斜时便掩关。(同上)
    松月来先照,溪云出未还。(同上)
    云未归时便掩扃,柴床眠稳思冥冥。(同上)
    云归自就茅檐宿,一日光阴又早休。(同上)
    有时地黑天昏去,也被云来夺住持。(天如惟则诗)
    在志芝诗中那羡慕“老僧闲”的“云”,在此更进一步要向老僧来“借闲”。与中晚唐时期相比,宋元山居诗中僧人与云的关系完全颠倒过来:从前是僧人羡慕“白云常自闲”,希望“长伴白云闲”;此时则是云慕僧闲,希望借得僧闲,甚至希望夺得僧人住持的地位。
    事实上,“闲”是不可“借”的,所谓“借”,其实是借宿之意。借宿何处?当然是僧人的茅屋。“宿”、“还”、“归”、“住持”等等字眼,不光使原本作为物的“云”俨然有了人的行为举止,同时也显示出“云”把峰顶茅屋视为自己的休憩所甚至归宿。于是在山居诗里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场面:一方面,云想要“借”、“宿”老僧的茅屋,想“还”、“归”属于自己的那“半间”茅屋。另一方面,老僧却拒绝与云分享茅屋,一再表示“未许”、“那许”、“不许”,不让出山的云来破坏自己悠闲的心境。在这里,“云无心而出岫”的说法被彻底颠覆,每日从峰顶茅屋出去游荡的云变得忙碌不堪,如同“鸟倦飞而知还”,直到夕阳西下才能归还借宿,求得憩息休闲。在这些戏剧性的冲突中,“云”虽然是极活跃的角色,却绝不是主角。它扮演着迷失本心、为物所转的可怜众生,来反衬住持茅屋、护持佛性的老僧屹然不动和淡定自如。而“云”试图向僧屋借宿和回归,则昭示着孤峰草庵是一个真正令人向往的自由世界。
    在明代的山居诗里,“屋”意象进一步发展为与世隔绝、圆满自足的心灵世界的象征,而“云”意象则除了继续展现僧人无牵无挂的心境外,又承担了隔绝僧人与俗世交往的新任务,成了僧屋的封锁者,帮助僧人构筑一个封闭自足的世界:
    一片云封万壑松,门前流水日淙淙。(憨山德清诗)
    石径小桥人迹断,一庵深锁白云中。(同上)
    三竿日上还高卧,丈室云封不放参。(同上)
    一片云封谷口,千峰划破虚空。(同上)
    不是见山忘道者,依然却被白云封。(天隐圆修诗)
    道人一种清贫处,长把白云窗户封。(同上)
    蓬户半开云雾锁,蒲龛细起篆烟连。(同上)
    茅庵总是白云封,犹想当门树几重。(雪山法杲诗)
    云深埋小屋,树密护低墙。(永觉元贤诗)
    百年不尽烟萝癖,又与闲云隔世期。(汉月法藏诗)
    尽管云绕茅屋是山居常见的景色,但是在唐宋的山居诗里,云通常是“冉冉”地“飞”,“西复东”地“去”、“来”,直到明代山居诗里才频繁出现“封”、“锁”、“埋”、“隔”这样的字眼。语词的变化反映着僧人视角的变化,而从中又透露出禅宗观念的变化。何以言之?唐代禅宗受六祖慧能“无念”、“无住”思想的影响,山居诗多表现主体的逍遥自适,以此观照白云,自然会体悟到一种自由无羁和闲适自在的禅意。而明代禅宗多为临济宗,一方面接受了“自性具足,不假外求”的思想,另一方面又认为这自性需“磨光刮垢,涤尽奇玄”(汉月法藏语),达到清净无垢的理想境界,以此观照白云,便会注意到它对于构筑自足心性世界的封隔作用,以及它对于僧人参禅入定的静谧境界的守护作用,这就是天隐圆修禅师《山居诗》所说“定中云护添衣冷”或是“林峦积翠锁云烟,静后施功事事玄”。
    正因为关注圆满自足的心性世界,元明时期山居诗中禅意的“屋”取代了禅意的“云”,由单纯的居所或修道的场所而演化为心性的象征。上文说过,唐代石头希迁曾有《草庵歌》,其词如下:
    吾结草庵无宝贝,饭了从容图睡快。成时初见茅草新,破后还将茅草盖。住庵人,镇常在,不属中间与内外。世人住处我不住,世人爱处我不爱。庵虽小,含法界,方丈老人相体解。上乘菩萨信无疑,中下闻之必生怪。问此庵,坏不坏?坏与不坏主元在。不居南北与东西,基上坚牢以为最。青松下,明窗内,玉殿朱楼未为对。衲帔蒙头万事休,此时山僧都不会。住此庵,休作解,谁夸铺席图人买。回光返照便归来,廓达灵根非向背。遇祖师,亲训诲,结草为庵草生退。百年抛却任纵横,摆手便行且无罪。千种言,万般解,只要教君长不昧。欲识庵中不死人,岂离而今这皮袋。(《景德传灯录》卷三○)
    虽然歌中主要内容是“饭了从容图睡快”、“衲帔蒙头万事休”、“百年抛却任纵横”的快活自由,无心任运,但已出现“庵虽小,含法界”的说法。不过,“庵含法界”的说法在唐宋时期并未引起僧人的多少注意,直到元明时代,才逐渐成为僧人的共识。元代石屋清珙禅师在其山居诗里首先对此观念作了进一步发挥,他写道:
    团团一个尖头屋,外面谁知里面宽。世界大千都著了,尚余闲地放蒲团。
    诗人特别指出,这小小茅屋在容纳“世界大千”的同时,还可摆放“蒲团”。“世界大千”就是所谓“法界”,指整个宇宙现象界;而“蒲团”则是僧人坐禅之处,也可看作安置一念净心之处。这就意味着,茅屋既包容了宇宙,也包容了自我。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描写的茅屋的形象——“团团一个尖头屋”,恰似佛教所说“肉团心”或“赤肉团”的隐喻。
    在明代禅僧的山居诗那里,常可看到这样的主题,即茅屋的物理空间之窄小与所含容心理空间之宽大的对照。这又可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屋”中包容的现象界如此广阔,任人自由横行,如憨山德清所说:“斗大一庵居,其中任卷舒。云霞生户牖,星月挂庭除。念息心愈寂,尘消境自如。南熏时入座,飒飒六窗虚。”或如无趣如空所说:“禅迹幽潜寄岭巅,埋头自得此身安。破蒲团上生涯活,漏草庵中法界宽。一指头禅供日用,七斤衫子御冬寒。家私尽向诸方道,只剩眉毛在眼边。”另一方面,“屋”与僧人的心理空间同构,展示出僧人道心的宽广自由。如天隐圆修所说:“独坐柴床清梦远,深居茅屋片心宽。”或如瑞白明雪所说:“华堂尘事冗,茅舍道心宽。”所谓“屋”与“心”的同构,是因为“屋”虽小而可容大千世界,“心”虽小同样可含天地万物。
    当憨山德清说“斗大一庵居”时,他用了“六窗虚”的描写。所谓“六窗”,乃是佛教关于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的隐喻。唐贯休诗曰:“六窗清净始通禅。”(《酬王相公见赠》)由此可见,装有“六窗”的“庵居”,其实是具备六根的僧人主体心性的隐喻。其余关于僧人关于茅屋的描写,也可作如是观。
    明代僧人既把“屋”或者“心”看作一个无所不包的自足的“小世界”,又反过来用这种观念去看宇宙,把大千世界当作一间“大茅屋”。在山居诗里,会看到这样的描写:
    大千总是一茅庐,善恶都从这里居。(天隐圆修诗)
    梦去形骸外物,醒来天地吾庐。(雪山法杲诗)
    “大千”或“天地”为什么会是“茅庐”或是“吾庐”?这是因为“茅庐”、“吾庐”在僧人的眼中已成了心性的替代物,或者说心性的象征。正如《六祖大师法宝坛经·般若品》所说:“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天隐圆修说的“善恶都从这里居”,不就是关于“性空”的概括吗?
    如上所说,元明禅僧山居诗中的“屋”作为心性的象征,跟宇宙现象界可发生两种关系:其一,把茅屋看作具有“六窗”、包容法界的宇宙[4],可概括为“吾心便是宇宙”;其二,把大千世界看作自己居住的茅屋,可概括为“宇宙便是吾心”[5]。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认为山居诗里的“屋”意象远比“云”意象更能与禅僧的心灵融为一体,打成一片,更能作为心性世界的禅意象征。
    追溯山居诗中“云”与“屋”意象关系的变化,我们发现大致经历了这样四个阶段:唐代僧人追求的是“长伴白云闲”,通过对悠然自在的白云的观照,获得闲适自得的愉悦。宋代僧人调侃“回头方羡老僧闲”,意味着白云的闲适意味的减退,成了被外物所转的意象。元代僧人则一再声称“未许白云来借闲”,这时白云已蜕变为淡定自如的屋中之僧的反衬。当明代僧人反复强调“一庵深锁白云中”时,茅屋更成为一个封闭自足的心灵世界,而白云则仅仅是这个世界的封锁者和守护者。一方面,“云”的禅意在逐渐隐去,另一方面,“屋”的禅意在逐渐凸现,这个过程发展到最后,“屋”完全成了禅僧心灵的象征,尽管与此同时,“闲云”的悠然自适的意味仍作为古老的传统存在于后期的山居诗中。
    这两个小小词语的禅意消长的轨迹,体现了一种由外向内、由动到静、由开放到封闭、由他者到自我的倾向,这既与早期禅宗“无心”、“无念”的逍遥自适逐渐转向后期禅宗“自性具足,不假外求”的心性护持相关,同时也与中国诗歌日益由“应物斯感”、“诗情缘境发”而演变为“反求于内”、“不囿于物”的倾向分不开[6]。“如以花说无边春,如以滴说大海味” [7],本文就是这样一个从词语分析来透视宗教与文学观念演变的尝试。
    ﹡此文为四川大学“九八五工程”文化遗产与文化互动项目成果。
    注释:
    [1]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二一《杭州广严咸泽禅师》。
    [2]按:寒山诗本无题目,明释正勉、性𣻢《古今禅藻集》辑寒山诗三十七首,题为《山居杂诗》或《山居》。本文将《古今禅藻集》所辑者视为寒山的山居诗。
    [3]本文凡未标明诗题而只标明作者的诗,均题为《山居诗》。其文献出处如下:法珍诗,见《古今藻禅集》卷七。贯休诗,见《禅月集》卷二三,《四部丛刊》本。永明延寿诗,见忏庵居士所辑《高僧山居诗》,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吴山净端诗,见《吴山净端禅师语录》卷上。希叟绍昙诗,见《希叟绍昙禅师广录》卷七。志芝诗,见《古今藻禅集》卷一二。无见先睹诗,见《天台无见先睹禅师语录》卷下。石屋清珙诗,见《福源石屋清珙禅师语录》卷下。天如惟则诗,见《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四。憨山德清诗,见《憨山大师梦游集》卷四八、四九。天隐圆修诗,见《天隐禅师语录》卷一九。雪山法杲诗,见《御选明诗》卷一一四。永觉元贤诗,见《永觉元贤禅师广录》卷二四。汉月法藏诗,见忏庵居士所辑《高僧山居诗续编》,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无趣如空诗,见《无趣老人语录》。瑞白明雪诗,见《入就瑞白禅师语录》卷一二。后文所引之诗均只注明作者,不再列出文献出处。
    [4]《淮南子·齐俗》:“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宇有屋宇之意,四方加上下为六方,“六窗”之喻其实是将“心”喻为“宇”。《山谷诗集注》卷一《赠别李次翁》:“映彻万物,玲珑八窗。”任渊注:“言心之虚明如此。”如此可见憨山德清的“六窗虚”与黄庭坚的“玲珑八窗”虽数字有不同,而取义则一样。
    [5]按:陆九渊《象山先生全集》卷二二《杂说》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此说法实受佛教禅宗的影响,所以此处借用来说“心”、“屋”与“宇宙”的关系。其实,明代心学与禅学也多有相互影响处,兹事体大,此不赘述。
    [6]“应物斯感”语出《文心雕龙·明诗》,钟嵘《诗品序》亦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诗情缘境发”语出唐僧皎然《秋日遥和卢使君游何山寺宿扬上人房论涅经义》(《全唐诗》卷八一五)。刘禹锡《望赋》亦曰:“境自外兮感从中。”(《全唐文》卷五九九)“反求于内”语出叶适《王木叔诗序》(《水心文集》卷一二)。“不囿于物”语出宋庠《尚书工部郎中太原王君诗序》(《全宋文》卷四三○)。
    [7]《石门文字禅》卷一八《枣柏大士画像赞》。
    [作者简介]


        祁伟,四川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周裕锴,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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