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的《回望》是关于父母的,却并没有创造性的回忆,相反,有那么点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用简笔,多白描,不知者则阙疑。当然,这不是偷懒,而是一种独特的耐心。 一次在书店偶然看到,有种出版的古代碑拓,把原碑断残的部分补充上去,印在很漂亮的纸上。陡然见到如此完整的古碑,不觉一怔,细细看下来,便觉得千百年的时光留白,被现代心思与笔触淤塞,失了人世的从容。就如同过去时代的传奇人物,只留下一鳞半爪的记载,让人余想不尽,及至现代人把这点材料敷衍成皇皇巨著,天光里便只剩下累赘的人事。 金宇澄的《回望》是关于父母的,却并没有创造性的回忆,相反,有那么点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用简笔,多白描,不知者则阙疑。当然,这不是偷懒,而是一种独特的耐心。书中关于父亲的部分,叙述的分叉很多,一面是作者的讲述,一面则是引用笔记、传闻、口述历史、父亲的日记、书信,各部分彼此映照,有时互为说明,有时互为补充,有时又显得互相矛盾。凡此种种,作者皆不刻意补足,而是保留着参差对应,如此,《回望》便牵扯起世间的丝丝缕缕,撬开了命运的诸多幽微之处。 书中有一细节,看后顿觉惊心动魄。1937年,日军途经黎里镇,却无从驻扎。即便如此,黎里镇“维持会”仍迫于日军压力,决定送几个最无亲眷的尼姑到平望交差——“远远就听到女人哭声,镇里人人晓得,是几个尼姑的声音,一艘菜贩小船要送这几个女人去平望了,哭声越来越响了……天落无穷无尽细雨,小船一路摇,尼姑一路哭,桨声哭声,穿进一座接一座石桥洞,朝镇西面慢慢慢慢开过去……这是啥世界?!”不免让人想到莫泊桑的《羊脂球》,同样的无助无告,同样的怨愤无奈,却因为交代和描写少,只寥寥数笔,反觉比《羊脂球》多了些什么。那浆声伴随的哭声,把无明笼罩的残忍和尼姑的无奈,勾画得异常清晰。 《回望》写到了女作家关露。关露1932年加入“左联”,同年入党。1939年,潘汉年让其到汪伪机关做策反工作,对外不得对“汉奸”身份有所辩解。1943年,至日本出席“第二届大东亚文学者代表大会”。1945年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欲治其“汉奸罪”,组织将其调往解放区,不久即遭“汉奸罪”隔离审查,就此患精神分裂。1955年受潘汉年案株连入狱两年,1967年又被投入秦城监狱,1982年3月平反,同年10月自杀。这段记述,加之1940年代与关露会面的现场,简无再简,于逸笔草草间可睹某种可怕的真实,让人感叹时代的不仁,造化的弄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