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学老师中,令我难忘的是张敬斋老师。 张老师是我初小的老师,即一年级至四年级的老师,教我们语文、音乐、美术和体育。 难忘张老师的微笑。1947年,张老师刚到我们山东省莱阳县徐家夼初级小学时,不过十八九岁。瘦高挑儿,大眼睛,尖下颏,留着大分头,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他目光敏锐、亲切、热情,总是笑着和我们说话。四年中,我只见他发过一次脾气。升入四年级时,班长“执法过度”,上自习课时推搡了一位同学,张老师批评时,班长涨红了脸,犟了一句,张老师斥责道:“你身为班长,怎么可以这样呢?”班长没再吭声,张老师也就没再说什么。片刻后,张老师叹了口气,拍拍班长的肩,转身走了。四年,我只见张老师发过这一次短暂的脾气;四年,微笑只离开过他的脸五分钟。 难忘张老师教我们写字。张老师写得一手漂亮的柳体字,还能写美术字。升入三年级,我们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写字课。先是“仿”——张老师给每个人写一张字,每张12个,让我们把纸蒙在上面描。也不过描三四次吧,老师写的字就被洇模糊了。张老师就再给我们写一张。张老师不厌其烦地写,我们不厌其烦地描,一描描了一年。升入四年级,开始“临帖”——每天照着字帖写12个字。张老师喜欢柳体,我们临的都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帖》。一临又是一年。 写得好的字,张老师则画个红圈,特别好的,画双圈。我们每天为“红圈”而奋斗。作为孩子,学习动力就是这么简单。我的写字兴趣是被张老师的“红圈”激发出来的。张老师的“红圈”吸引我步入书法艺术的殿堂。至今,我还能回味出儿时研墨散发出来的墨香,“非人磨墨磨墨人”。且不说写字的过程让我获得的其他养分,在我的生活里,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我至少多了一方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无论是欣赏古今书法家的作品,还是自己挥毫泼墨,都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这种感觉不可言喻。这也是我当了老师后,之所以重视写字、希望学生能写一手好字的原因。 说到红圈圈,又想起了张老师在我作文簿上画的一条条红色波浪线。那醒目的波浪线,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里。张老师很重视作文教学,每周一篇,我们用小楷笔竖写。张老师用朱笔批改,有眉批,有总批。老师用毛笔画的竖波浪线一顿一顿的,非常好看。有时几乎画满了全篇。如果说,我的写字兴趣是被张老师的红圈圈激发出来的,那么,我的作文兴趣则是被张老师的红波浪线激发出来的。我当了老师后,深知波浪线的作用,也就从不吝啬红墨水了。 一年放寒假前,张老师为考试成绩好的同学画奖状(给多少同学画,记不清了),我的奖状上画了一只蹲在树枝上展翅欲飞的小鸟,然后写了一句勉励的话。我回到家就临摹那只小鸟,居然画得很像。没想到,从此竟喜欢画画了。那时的美术课没有教材,张老师叫大家“随便画”。画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越画越爱画。那时没有家庭作业,我的课余时间几乎全用来画画和拉京胡了。而今,我们的学生有多少能根据自己的兴趣,有选择地学习?没有兴趣的学习叫“应付”。被动学习很难出天才。 没有艺术的教育,是残缺的教育。艺术教育也不只是教唱歌,教画画儿。 那时农村条件差,学校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操场。张老师亲自为我们挖了一个大沙坑。体育课上,张老师教我们跳高、跳远。至今,张老师那“剪式跳高”的身影还留在我的脑海里。 课间,沙坑成了男生的摔跤场。张老师常常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有时还教我们一手。我的摔跤本领就是在沙坑里、在富水河畔的沙滩里练出来的。“文革”时,有个到小学“造反”的大块头儿中学生,挥着拳头向我冲来,被我撂倒在校门口。那男生像《水浒传》里的“洪教头”似的爬起来,头也不抬,悻悻地走了。 就我所知,那时农村小学没有体育课,张老师是凭着他的直觉和爱好,自己“开发”的。 我和同学津津乐道的,还有张老师带领我们游泳、给梨树掐花、慰问军属、拾粪等活动。 说到“拾粪”,现在还脸红。“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升入四年级,张老师要求我们每天早晨背着粪箕拾粪(即牲畜的粪便),然后背到学校,在校门口一字儿摆开“展览”。晨读后,再把粪背回家(那时我们每天先到校晨读,晨读后回家吃早饭,饭后再回校上课)。一年中,我只拾到过一次牛粪,其余的,都是挖河里的淤泥充数。张老师说:“淤泥也是好肥!” 什么是教育?教育不是“叫育”,也不只是教书;课堂也不只是在学校里。 什么是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就是教师素质的教育。即教师有什么样的素质,就会有什么样的教育。张老师是凭着他的品格、热情、认识、直觉和悟性来从事教育的。我断定张老师那时没有系统学习过教育学、心理学,更不知何谓“素质教育”,他是凭着他出众的才华、渊博的知识和广泛的爱好从事教育并影响着他的学生的。 非常庆幸,在我刚跨进校门的时候,遇到了张敬斋老师。张老师对我的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 ——本文选自《做一个学生喜欢的老师——我的为师之道》,教育科学出版社2014年2月出版 《中国教育报》2016年9月9日第8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