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师明震先生是我中师的文选老师。 易老生于1926年,重庆万县人,父亲是军人。先生于战火纷飞中毕业于重庆大学中文系,民国大佬的很多后辈都是先生同窗。后入军队任职,1949年春,所在的国民党部队选择起义,一路南下,进驻杭州。 据先生讲述:一天中午,他外出买烧饼吃,可是命运弄人,先生由此开始了充满无常的颠沛流离之路和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生。 起义军将士,可以选择留在人民解放军也可以自行遣散。由于先生出去买烧饼吃,工作人员就随便给填了一个回原籍遣散。就这样他离开部队,但是先生已经没有老家可回,亲人和好友大都已去了台湾。 于是先生跋山涉水南下到浙江的苍南(当时属于平阳),寻找机会准备借道南麂岛偷渡去台湾。但是在大海上漂荡了两天后,渔船飘向鳌江口一带,上岸即被拘捕。 几个月后,先生被释放。后流落到浙江苍南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庄——藻溪,开始了整整25年的农夫生涯。 1978年,复课的平阳师范招收了首批大专生,没有授课教师成了棘手问题。市里查阅有关档案,发现有一个重庆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本科生还在藻溪的山村里当农民,就邀请易老来学校代课教授中文。 于是,一介菜圃老农易老,背上行囊来到平阳师范。 按照程序,代课教师要面试,校长让易老讲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易老以深厚的国学功底把校长彻底折服,马上邀请全体教师听易老上课。第二天,易老给他们讲了《道德经》,先生通篇背诵,深入浅出,观点独到,令全体师生震惊不已,教室里里外外站满了人,没想到这个土得掉渣的菜圃老农居然是个国学大师! 易老上课,慢条斯理。教材对先生来说,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有时候,甚至连这个引子都不用,上来先把教材批判一通,然后开始用先生那经典的重庆口音专场讲学。听易老上课,颇有上下五千年、纵横八百里的气势,从四书五经到笔记野史,动则背诵原文,各个学科的知识与典故顺手拈来,都在他的课堂中呈现,让听者如痴如醉。 易老还能讲一口流利的英文,颇有学贯中西的霸气。先生有一个习惯,讲着讲着,兴趣来了,偶尔也会提问。面对这样的突然“袭击”,我们大多会有如梦方醒之感。要是答对了,先生可不会对你说什么鼓励的话,只是会面无表情地让你坐下。如果回答错了,先生一般回应的就是两三句话:“扯淡”“狗屁”或是“狗屁不通”。一开始,我们还会哄堂大笑,但是先生始终不笑。 为了提高我们的古诗词鉴赏能力,从二年级开始,先生要求我们“轮流坐庄”,课前10分钟,请一个同学到讲台上来和全体同学分享对一首古诗词的鉴赏分析。记忆中我分享的是李商隐的《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知道先生要求比较高,我精心做了准备,并查找了一些资料,自以为没有什么问题了,没想到只说了不到5分钟,就被先生轰下来了:“下来,下来,狗屁不通!下一节课再讲一次,回去重新准备!”先生治学严厉,其实很多同学都被他如此骂过,但是我们对易老没有任何情绪,原因何在?我想更多的是被他的高深学识和人格魅力所折服。 去年年初易老身体微恙,我赶到苍南县第一人民医院看望先生,叮嘱先生多保重。没想到先生缓缓点起一根烟,吐出一口后,淡淡地说:“我这一生,生死早已看淡,这一辈子可以受很多的苦,可以受很多的累,唯独不能受气!” 先生风骨!学生再次受教。 不料此次见面,竟是永别。2015年12月17日凌晨,易老突然驾鹤西去,学生无限悲伤。愿易老来生幸福安定,不再孤独,不再颠沛流离。 易老千古,风骨永存! ——本文选自《另一种可能——一个特级教师的跨界生长》,教育科学出版社2016年9月出版 《中国教育报》2016年9月9日第8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