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无难事,只要认得真,铁杵也能磨成针。无常的思绪被银针的纤细激活了,乱纷纷飞作一团絮。他记得当初带来的是几十根缝被子用的粗针,不想几十年时间下来,粗针也被他的皮肉给磨细了。 无常忽然有些恐怖。 外面是那样的静,只有虫在鸣。偶尔风从树间吹过,那种窸窣声也极轻柔。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呸呸! 无常弃了针,开始闭目合十。心中仍有裙裾曳过,是红色的裙子。 罪过!罪过!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何况红裙乎? 无常紧急之下翻出很有限的几句文诌诌的佛训,试图稳住那颗浮躁的心。这样约摸过了刻把钟,他总算能够平心静气地聆听睡鸟的呢喃了。 纱囊里的萤在扑翅,萤火有些飘忽。无常动了动疲倦的身子,知道自己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夏天眼看就要过去,到大雪封山,无常只能蜷在山洞里,靠贮藏的番薯度日。几十年来,他已摸索出利用沙土来保存番薯和薯干的独特方法。前些年,他即使再饥再渴,除冬季以外的日子,他都不会去动用番薯,他明白寅吃卯粮意味着什么。然而,近两年,他却时常发馋病,动不动就想到洞外刨番薯吃。他想他是真的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升天伺候佛祖。对于无常来说,他并不怕圆寂,问题是他的夙愿未了:81卷的《大方广佛华严经》他才抄了80卷! 还有一卷,这个夏季无论如何得抄完。 无常下意识地捏了捏老掌,眼前依稀现出那几个施主满含期望的面容。三匹绢,一斤金粉,还有几套缝制细密的法衣。无常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善心。几十年酱醋油盐的尘世,他们一样也白发苍苍了,流水的人间啊! 无常眼角微润,定定神,继续用针刺自己。这次他专刺血脉,血脉亦无血。无常起身走到洞的深处,朝世尊的小木雕像噗地跪下,泪水曲折地越过道道沟梁淌下。 无常没有听见佛这几十年不曾间断的明示。佛沉默着,在洞的深处。 无常惶惑地站起。他得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 抑或佛祖只是以此来暗喻他该走了? 无常一念及此,不由得失声恸哭。47年来,他彻底摈弃了人间,做了一名不食烟火的真正隐者,他的所求,不过是以血代墨来抄完那卷帙繁浩的经书,这难道也是忤逆吗? 无常不明白。无常也不服气。他继续用针向自己挑战。然而,他的血似乎已经干涸。无常无奈,只有打坐冥想。 这时,山风大了起来响了起来。女人的呜咽箫声般从洞口灌进,袅袅不绝。无常顿觉红尘万丈,并在自己面前织成一道锦绣罗网,无处可逃也不愿逃不想逃。无常猜那道罗网大概很柔软。 女人的哭声近了。她在对天对地对山林哭诉一个烟花女子的辛酸。到后来,女人的哭声似一匹惨烈母狼的嚎叫,有一种锥心的味道。 佛,佛,你听到了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