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 严歌苓的《护士万红》再次回归了擅长的军旅故事。小说通过讲述护士万红与英雄张谷雨之间的不寻常经历,再度唤起读者对英雄的凝视和对奉献的歌颂。作家将新颖的创作视角植入一个平实的现实故事,社会、人、人性,不同层面上真与假、虚与实之间的对比赋予了小说浓郁的故事性和紧致的可读性,故而将作品与中国当代小说传统的褒奖英雄主义、颂扬乐观主义区别开来,在新时代散发出别致的文学光泽。 苏珊·桑塔格说读者需要作家让其体验到罕见的情感和危险的感受。《护士万红》一个很巧妙的设计是主人公张谷雨是植物人,一切实际的宏大的英雄光环赋予他,对于他本人而言,其实都是无意义的,因为生存本身已无意义。他的荣耀在给予他身边人意义,由他们去接受与消费。张谷雨的人格魅力根植于他心中始终涌动着英雄主义的感召,无论是带兵还是做人。但这份英雄主义的崇高只是由他的躯壳在承载。妻子、兄弟、战友,他们对英雄主义更像是一种投机。玉枝将张谷雨弃置在医院,却心安理得地每月领着他的工资,与锅炉工小乔暗通款曲;秦政委得益于典型环境下典型人物的政治效应,由此平步青云;56野战医院因为接纳了张谷雨,进而获得了社会资源的优先配置;张谷雨的弟弟争夺了他的全部安置费后,却不再惦记这个静默的生命。英雄最终消逝了,而身边人都被“英雄”这个称号滋养得珠圆玉润。 小说中,花生与父亲之间的几次互动,深刻地传达出英雄的悲凉和他作为父亲的悲哀。手指动作、微表情、一滴滑落的眼泪,是张谷雨在沉默地表达着他的父爱。而花生对植物人的理解只是物件,他不明白什么叫“英雄”,他认为英雄主义就是和小伙伴“打仗”时,将父亲从医院病房偷出来,滑稽装扮后,作为共同玩耍的道具。“张谷雨摆成端坐的样子,靠着墙,身上套了件黑胶皮斗篷式雨衣。他的面孔给雨帽遮在阴影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灰色。他的两只手也给摆出了姿态:似乎随时会掷出手里的木制手榴弹。”如果张谷雨在事故中确实牺牲了,那么小说的故事性还不会这样浓烈,就是因为他活着,始终在痛苦地任由别人践踏却同时享受他的荣誉,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植物人,成为一个巨大的叙事容器,可以装载悲剧、喜剧、英雄、凡人,延伸出各种故事发展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是一种精神支柱,容纳着绝望与希望,展示人在生死边缘的处境,探讨英雄主义在当代的意义。 张谷雨的英雄主义精神因宣传而一再飘浮和虚化,这时护士万红出现了,她的信念是帮助植物人张连长维护这份只属于英雄的尊严,也同时捍卫自己心中的英雄主义。她的坚持经陈记者的文学作品《普通天使》被扩散为无私,通过媒体,一个信奉英雄主义的平凡女人经过十几年的无悔奉献成为真正落实英雄主义的天使。莫言在谈及他创作《我们的荆轲》时说写作是盯着人写,写人的成长与觉悟,写人对“高人”境界的追求。万红带着两个执著成为了“天使”:她执著地相信张谷雨不是植物人;她执著地跟随张谷雨,哪怕荒废一生。万红一再近乎疯狂地寻找证据来证实张连长不是植物人,根本原因在于这正是她确定英雄主义存在的方式,也是证实自己人生观正确性的确凿无疑的方式。没有信念的人无法接受她的行为,所以在她身边播撒流言蜚语,议论她与植物人的暧昧情愫,揣度她在“英雄”称号下收获利益。与她亲近的吴医生事实上也将其举止视作荒诞与癫狂,他之所以被感动、被吸引是因为万红人性中的真善美,但他始终没有能走进万红的内心,了解信念对于她生命意义的决定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