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榜是在当代女作家中非常关注当下生活、关注生命体验的一位,奚榜的6篇小说新作,全部书写的是当下城镇生活,主人公是普通群众。我们读她的小说,能够和作品中人物产生共振,但真正要评判小说对时代的判断是否精准,寄望于时间的澄清。奚榜的写作在未来可能会获得更大的关注。这一判断由奚榜写作的当下性而生发,但主要来自小说中作者幽微而独异的女性生命体验:小说《入侵》对知识女性和都市弃妇所特有的心理和生理的探究,具有鲜明的特点;小说《天使的秘密》中家庭主妇的绝望和忧病,得到了栩栩如生的表现;小说《烤秋刀》中的姐妹以及一位母亲,三个女人一台戏,暗斗较劲中人生与时代的共谋殊为精彩;小说《金玫瑰》中姐姐对弟弟的爱,是平常却超越爱情与亲情的边地,具有一种病态的震撼,这恐怕是当代独生子女难以理解的。另外两篇小说《噪》和《叠叠发夹弯》借男性的视角看待世界,第一主人翁是男性,《叠叠发夹弯》涉及父辈超拔出了男女情爱的关系,《噪》中的男主人公更是受制于一个没有出场的女性,性苦闷让他如躁动不安的猫。 奚榜是一位艺术感觉丰富、艺术感觉敏锐、诸觉发达的作家。奚榜用女性生命体验来书写一个真相混沌、局部清明的当代感官世界,视觉、听觉、嗅觉、幻觉,她对两性二元世界的敏感如同摆动着触须的昆虫晃动着复眼,《入侵》中的夜半来电(听觉),《天使的秘密》中不肯开口的婴儿(听觉),《烤秋刀》中秋刀鱼的臭气(味觉),《金玫瑰》中毒品的致幻(幻觉),《噪》中扰乱安眠的外部噪音(听觉),《叠叠发夹弯》中对应心理的发夹弯(视觉)……奚榜对人物心理的暗战了如指掌,对相应的生理骚动,对身心引申出来的人物行为皆有十分精妙的描摹。奚榜描绘当下生活,保持生活的混沌样貌,丰富和多意。奚榜追求人物的生理、心理、行为的真实、保证内在逻辑的可靠。人物真实能表现出时代的真实,人物是时代最生动的体现者——因为人物不可能出离自己的时代。不愿过度阐释一个时代,抑或不愿对一个时代以偏概全,那么,在人物真实上面下工夫依然是小说写作的“中道”。按照诗人兰波“他人即我”的说法,“我也即他人”,那么,小说中人物的生命,全部来自作者对生命的体验。所以,当任何一个作家打开生命体验的一个独特的小窗口,都能迎接独一无二的宏阔小说世界。处理当代素材,无法出离时代,便要在其中灌注独异的生命体验。奚榜做到了这一点。 奚榜写当代,写当代城镇人物、时尚化的生活,还有她笔下新的底层和白领,以及正在发生的一切当下生活,都是带着沧桑感的。奚榜能在当下性中写出沧桑感,这是非常有品位的,这使奚榜把处理当代题材的都市小说同行、曾经的时尚青春写作者们,甩开了远远不止一条街。奚榜是贴着人物和时代写的,她处理的不是回忆,不是时间长河中的老故事,可是小说中的沧桑感从何而来?我们小说中的人物不可能出离自己的时代,作家的生命体验是贴着人物的,但是,生命体验却可以出离时代。除却时间带来的沧桑,还有一种沧桑是阅世的沧桑。奚榜的6篇小说,女性呈现了少女、少妇、老妇的生命体验;展示了底层妇女、知识女性、犯罪边缘女性的身心历程;刻画了洁妇、荡妇的水天一线。时间、界限在奚榜女性的世界中有着清晰的刻度,但时间和界限不再是女性心灵真实的刻度。奚榜有着阅世的沧桑,她小说中不同女性人物的出场不应看做是孤立现象,而正是她生命体验静水深流的外化,整体感知的局部释放。她处理小说人物时,很少一惊一乍,沧桑成为了一种丰富经历后的疏淡。看惯了人间无数,沧桑成了一种圆融、疏淡的风景。 有了这种来自内心的沧桑感,小说才有了骨子里的风韵疏淡。奚榜的行文简单节制,结构层次丰富。奚榜的小说,行文看似漫不经心,单句看似一般,但仔细想想,就有了一些回味。这和汪曾祺小说的语言,和好茶的回甘是类似的——虽然奚榜的小说不时也有局部的凌厉之笔,甚至有时像王朔一样摆出豁出去的架势,有些火气。奚榜小说的情节也比较散淡,她很少用激烈的反转来实现故事的戏剧性,她总是规避情节发展的庸常化,哪怕把小说写得简单节制也不愿轻入窠臼,让人轻易猜出故事的走向。奚榜在小说结构上也有自己的追求,她不喜欢单一化的结构方式,而追求多种结构,以达到众声喧哗的效果。《烤秋刀》《入侵》《天使的秘密》,都不是单纯使用一种结构方式,这样,小说情节必然让人觉得散淡,因为不是靠某一种结构方式来收紧小说的人物、素材和环境等。奚榜在一篇小说中沿用多种结构方式,与此相伴随的必然是风韵疏淡。她的阅世沧桑,她的行文漫不经心,她的情节散淡,她的多层次结构,是一个整体,归纳起来,是八个字:阅世沧桑,风韵疏淡。 奚榜在一篇小说中使用多种结构方式,在不同的层次上表达不同的意义:故事的意义往往并非小说的全部意义,一篇小说的境界,不由故事的意义说了算,故事之外的余味则体现出小说家的境界。《入侵》中流露作者的存在主义之思:人是人的地狱,人与人之间可交流也不可交流,到处矗立着无形巴别塔,人们相似但各自孤独而不可安慰;《天使的秘密》中流露出作者对人世之俗的厌倦;《烤秋刀》中透露了作者对人生以及家国的情感和理智的辩证。这三篇小说在故事之外颇有余味。作为一个还年轻的作家,奚榜在如何处理小说虚实相映的问题上,还有很大的空间可挖掘。虚处如实,实处生虚,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奚榜有意识超越写实的层面,不做单一的叙事结构模式,但在综合能力上似有不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