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文学新力量 金仁顺,女,生于1970年,吉林人,现居长春。1996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春香》,中短篇小说集《爱情冷气流》《月光啊月光》,散文集《仿佛一场白日梦》,影视作品集《绿茶》《妈妈的酱汤馆》等。 金仁顺的短篇小说让我定睛于她所缔造的故事本身,这当然取决于她写作时的态度,去私人化、主体遁形,以及与现实、与故事所刻意保持的距离。 《松树镇》中,电影学院的学生们为拍一部“地下电影”来到松树镇选景,由此看到小镇上的人物和日常,煤窑土豪、饭馆老板娘、“苦桃子”的家庭,也看到渴望通过电影改变命运的中学生。其间,他们推盏贪饮、激情自荐,金仁顺稀释情节,如摄影机般一样,“偷拍”着小镇的众生相。这是一篇乍看很难断定主旨的小说,直到末尾的“杀人案”才撩人回到现实的深省。小说结尾跳到10年后,极像电影中的时间提醒,未被启用的女主角长成了罪犯,开车撞死了男友。物质社会的异化在金仁顺笔下没有暴力刻画,只被远距离和不着温度地“记录”,被随意地淡墨而出。 小说中看不到小说家,这也增加了故事的冷峻。在许多表现爱情的小说中,人物行为甚少张狂逾度,似乎天生丧失表达爱恨的能力。《彼此》中,黎亚非与周祥生走完弯弯曲曲的恋爱路,在教堂结为连理,神父吩咐他们互吻,“他们的嘴唇是冰凉的”。小说在“冰凉”中戛然而止,让人回味黎亚非与郑昊的初婚,想起她心里抹不去的创伤:新婚的前夜也是老公和前女友的狂欢夜。金仁顺不做详解,只以彼此双唇的“冰凉”点到而止。 《桃花》中的季莲心、夏蕙母女,抑或《仿佛依稀》中苏启智和小徐或新容与梁赞,金仁顺从不做对错的判断和爱恨的宣言。桩桩原本枝蔓交葛高潮迭起的尘世故事都被故意压制了,人物的悲戚欣悦被巨大的平静之流容纳。“局外者”的身份自然是金仁顺预设的,然而,“蒙蔽”本身是否也涵纳了她对眼前社会所持的暧昧态度?她所缔造的人物故事也许就是她对社会困境的表达,她只能将其呈现却无法置评。 许多人注意到金仁顺的冷峻,然而她的冷峻不像其他小说家般锋利。她的主题与文本的距离让她弥散出适度的冷感——温和的冷峻。这种气质并非强烈的疼痛感,只留下些微像花刺掠过的微痛,这是与读者的会心。 错综无果的两性情感 成长话题是许多“70后”小说家的交集命题,金仁顺曾以《月光啊月光》初试啼音,后又以《蛇》呈达成长的难度。成长中敬畏心理的形成,是金仁顺的内心塑练,后来的岁月中,她的目光转向了人的另一母题:男女两性情感。涉此,金仁顺多有佳制,比如《云雀》《桔梗谣》《爱情诗》或《秋千椅》等。 眼前的“坏时代”于小说家俨然是个“好时代”,披靡逐利的风气一步步将“爱情”抽离为稀罕物,作为人心纷乱的最佳展台,都市被金仁顺紧紧盯住了。在其笔下,没有一个故事讲述一个简单的爱情。《云雀》中裴自诚、春风、姜俊赫的三角关系,呼应了现实世界的一角,春风与姜俊赫是婚外恋与忘年恋的双重版本,春风与裴自诚是貌似登对的正常恋。其中,金仁顺展露的是对年轻男女和中年男子心理的深彻了解,以及对各自生活的社会背景的无比熟稔,而她的表达无疑是切中肯綮又动人心怀的。她本质上深知裴自诚、春风和姜俊赫个体活着的难度,她没有鄙薄春风脚踩两条船的不道义,更没有批判姜俊赫金屋藏娇的道德污点,连对裴自诚视爱情如游戏的轻浮也少有苛责。对每个人的行止,她襟抱深深的悲悯和理解,感喟每个人受限于自身又无法摆脱的无限悲凉。春风与姜俊赫、玫瑰和豪宅不是“爱情”的主要构成,宽容和慈悲才是两颗心最牢固的粘合剂。“你年纪小,我不欺负你,你也别因为我年纪老,就欺负我。”小说收尾处姜俊赫的这句话,体己温存处发散出巨大的催泪效用。金仁顺的小说难得以温暖告终,人们暂时祝福春风和姜俊赫时,难逃小说中两次出现的“合家照”,隐隐让人唏嘘这段感情未卜的将来…… 再看《爱情诗》与《秋千椅》,各自发展着错综的情感纠葛。前者中,年轻的服务员赵莲清雅脱俗,因不愿做安首“小三”求助于不知底细的安首的弟弟安次,又与安次发生情爱。有人说这篇小说强调了女性的自尊,赵莲不肯向安首的“金钱”低首,却在安次那儿“成为了女人”。私以为,这篇小说背向呈现的是“寻觅”的命题,安次对赵莲始终欲迎还拒,他的“爱情诗”不是北岛而是那个倾慕的女同学,小说末尾,安次得到赵莲后心里空落,他回忆去佛罗伦萨寻找意中人的景象:到处是艺术品、到处是游人、到处是鸽子,显豁地交代了赵莲并非他的“寻觅”。《爱情诗》中,赵莲根本无法把握与安次的明天,安次的“爱情诗”始终下落不明。在《秋千椅》中,年轻女记者苏蓉因一次采访走进了电台名主持康默的生活,渐而产生“爱情”,而在彼此的关系发展中苏蓉背后还有个同居的大学同学刘强。文中多次提及刘强的好厨艺,暗示她给苏蓉烟火味十足的日常生活,这很像一种普通的“婚姻生活”,刘强的角色就是一个爱老婆的“丈夫”。有身份和地位的康默提供给苏蓉的是优雅丰裕的生活幻象,这填补了苏蓉生活中的“缺口”,除此之外,康默甚少“敞开”自己,对苏蓉始终保持着神秘。苏蓉知道最终走不进康默的内心,对此康默更是自知。我认为《秋千椅》也隐射“追寻”,小说末尾出现的“画”,“苏蓉第一眼看到,画中的女人就整夜整夜徘徊在她的梦里”。其实,画中女人也同样无数次出现在康默的梦中,她才是康默的“追寻”,也许苏蓉的清澈与画中人有几分相似,也许苏蓉只是康默结束追寻后的“将就”。谁又知道? 金仁顺的许多小说中,男女之爱错综无果,没有美满的结局。金仁顺仅仅交代他们追逐爱情的过程,对构成最终失败的成因往往沉默。我们一旦走入他们各色各样的情感路,为他们的勇敢喝彩,因他们的悲哀而悲哀,嗟叹之间有时会发现我们自己。这让我想起金仁顺说过的话:“‘爱情观’也是人生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