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文学黄金时代,可以说就是一次文化“重建”,这个重建。不仅仅有南北文学的交流,更有东西文化与文学的交汇,这个“西”,便是“西土”传来的印度文化。 佛教及印度文化的传入,其实并非一帆风顺,而是产生了激烈的文化碰撞的。当我们拂去历史的尘埃之时,便会看到印度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强烈冲击。有学者指出:“两晋南北朝时代,佛教新思潮海陆并进,南北夹击,冲进中国。在北方,更有胡族的武力为之推波助澜,来势汹涌,一时出家修行的人,盈千累万。有些热心的信徒,为证道苦修起见,会长期绝食,毁伤肢体,甚至于绝食而死,或自焚而死。这种如痴如狂,违反人性的情形,几乎把中国社会都寺院化和印度化了。若任其继续推演,可以发生社会秩序凌乱,文化解体的危险。” 仅从文化的角度而言,当时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冲击,并不亚于近现代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冲击。当时的统治者及知识分子,也分成“西化派”与“保守派”,展开了斗争与论战。南朝梁武帝是一个典型的崇佛“西化派”,他曾大建寺院,大倡佛教,甚至三次舍身同泰寺。反对佛教的“保守派”典型的是所谓“三武一宗”,“三武”即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帝,一宗即周世宗。他们轻则禁佛,重则大开杀戒,对佛教加以严厉的镇压。当时的知识分子们,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西化”与“保守”之论争,展开了中国思想史上的一大论战。著名哲学家范缜作《神灭论》,主张“形灭则神灭”,发表反对佛教和因果报应的言论,“此论出,朝野喧哗,(萧)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梁书•儒林传》)道士顾欢则作《三破论》,认为佛教“入国而破国,诳言说伪,兴造无费,苦尅百姓,使国空民穷。”“入家而破家,使父子殊事,兄弟异法,遗弃二亲,孝道顿绝”。“入身而破身,人生之体,一有毁伤之疾,二有髡头之苦,三有不孝之道,四有绝种之罪……” 。针对顾欢的《三破论》,《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专门写了《灭惑论》,逐条反驳,论战激烈。顾欢还作《夷夏论》,指斥佛教是“洋教”,反对顾欢的人有当大官的司徒袁粲,他託名道人通公,首先反驳,一时间士人与和尚们,纷纷反击,谢镇之作《折夷夏论》,朱昭之作《难夷夏论》,朱广之作《谘夷夏论》,释慧通作《驳夷夏论》……。恰如唐代和尚神清所描述当时论战状况曰:“是以道则有《化胡经》、《夷夏》、《三破》、《十异》、《九谜》;释则有《灭惑》、《驳夷夏》、《破邪》、《辩正》,纷然陵驾,即悖而往,亦悖而复。” 这种论战,几可比拟“五四”运动时期的中西论战。“五四”以来,西方文化大举进入中国,以致中国几乎“西化”,文化大论战就不可避免地展开了。同样,在魏晋南北朝,印度佛教文化大举进入中国,中国的知识分子们,也不可避免地纷纷参与了中国佛教化运动:曹植“每读佛经,以为至道之宗极也”。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都与释惠远在庐山所结莲社相往来,其余如孙绰、孔稚圭、刘勰、沈约、陆云、刘孝标、徐陵、江淹、颜之推、卢思道等等著名知识分子,皆是“孔释兼弘”的思想家、文学家与文论家。佛教风动朝野,牢笼一时人才,其“西化”或曰“佛教化”盛况,可以概见。 中国魏晋南北朝的“西化”——“佛教化”对中国文化的大冲击,曾一度威胁中国文化之根本。正如顾敦鍒先生所指出:“佛教传进中国,有把中国文化的人间性、理智性和伦理性观念等加以推翻的危险。……两晋南北朝的佛教化是根本虚弱,没有控制的佛教化;这是有文化解体的可能,一个非常危险的时期。” 这个时期,有点类似于中国现当代时期的全面西化状况,中国文化在欧美文化的强烈冲击之下,几乎完全断裂,中国文化之根已经很虚弱了。这种虚弱状态,就是我所描述的当今文化与文论的“失语”状态。目前这种状态可能有两个发展方向,其一是继续“西化”,(在古代是用西来的佛教来化中国,在当今是用西方文化来化中国);其二是将西方文化中国化。而佛教虽然“西化”(或曰中国佛教化)了中国,同时也逐渐走上了中国化的道路。“西来”的佛教在经历魏晋南北朝的“化中国”之后,自唐朝始,经过文化调整,佛教开始加快了中国化的步伐,使中国文化渡过了危险期,终于从“杂语共生”走向了融汇西(印度)中的“转换”与“重建”之路。亦如顾敦鍒先生所指出:“佛教中国化是与中国佛教化同时进行的。” 佛教的中国化,有多方面的内容;如佛经的翻译,经过“格义”的困难时期,逐步中国化;最重要的是佛教话语规则逐步与中国文化话语规则相融汇,最终形成了中国化的佛教——禅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