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日学界不乏对《天平之甍》做近距离剖析者,一心要把历史真实与小说虚构区分开来。井上靖在《〈天平之甍〉的登场人物》一文中,对这部作品中人物的写实性与虚构性做了清晰的解释。但《天平之甍》终究是小说,在多大程度上依据史实,完全凭作家本人的取舍与喜好。笔者之所以执著于此,惟欲深入讨论:《天平之甍》中所记第九次遣唐使于长安之先到达洛阳,究竟是历史真实还是小说虚构? 推查与《天平之甍》有关的参考文献,首推《唐大和上东征传》,这也是目前所见的关于鉴真东渡的最原始材料。但《唐大和上东征传》中并未记载本次遣唐使直接去洛阳:“日本[国]天平五年,岁次癸酉,沙门荣叡、普照等随遣唐大使丹墀真人广成,至唐国留学。是岁,唐开元二十一年也”[5]38。探讨这一问题的史料,还可见日本石山寺藏《遗教经》跋语题记:“唐清信弟子陈延昌,庄严此大乘经典,附日本使、国子监大学朋古满于彼流传。开元廿二年二月八日从京发记”。经学者考证,此文中“从京发记”之“京”当指长安,因为唐人习惯称呼“西京长安”、“东都洛阳”,故单用“京”字,一般指长安③。更重要的是,遣唐使8月抵达苏州的时候,玄宗尚在长安,谁也无法预料秋后大水造成歉收,以至于玄宗不得不在新年伊始改驾洛阳。所以,“在八月份唐朝廷给遣唐使下达的通行证只能是到长安朝贡,而绝不会是到洛阳。故本次遣唐使到洛阳说没有成立的余地”[6]70。 另外,据2004年在西安市出土的日本遣唐使井真成墓志,促使这一问题更接近历史真相。作为中国迄今发现的惟一一件有关遣唐使的实物资料,井真成墓志自被发现以来就引起了中日学界的高度关注。近几年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学界普遍同意井真成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公元733年日本遣唐使团中的请益生。也就是说,井真成是随同多治比广成为首的遣唐使前来长安的,和荣睿、普照等人属于同一批遣唐使。 如果这些是事实的话,那当时的场景或许可以还原如下:荣睿、普照等人于8月抵达苏州后,按诏令进入京师长安。然而,这年关中地区久雨致灾,《旧唐书·本纪第八·玄宗上》是年记载:“是岁,关中久雨害稼,京师饥,诏出太仓米二百万石给之。二十二年春正月癸亥朔,制古圣帝明皇、岳渎海镇用牲牢,余并以酒酣充奠。己巳,幸东都”。因此玄宗皇帝一直没有机会召见日本使者,致使他们一直滞留在长安。开元二十二年正月,井真成突然病逝,玄宗皇帝在离开长安以减轻当地饥荒的紧急时刻,还特别下诏追赠他为尚衣奉御,并让官府妥善安排他的后事。据《井真成墓志》记载:“即以其年二月四日,窆于万年县浐水(东)原,礼也”。 矢野建一教授指出,荣睿、普照等遣唐使们大概是在参加毕井真成的葬仪之后,于开元二十二年二月八日匆匆赶往洛阳,这与墓志所记载葬礼之日“二月四日”基本相符。他们直到4月才在洛阳朝见玄宗,《册府元龟》有相关进贡的记录:“四月日本国遣使来朝,献美浓絁二百匹水织絁二百匹”[4]6”。 如此一来,事实就很明朗了。也就是说,公元733年遣唐使团登岸苏州后,直接奔赴长安,而并非如井上靖《天平之甍》所记直达洛阳。我们不由得追问,如此注重史实的井上靖,何以会犯这种“小错误”?抑或这根本就是作者有意为之?通过井上靖的《天平之甍》以及其他以长安为题材的小说、散文、诗歌、纪行,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在《天平之甍》第2章,场景转至长安。按说遣唐使们经历海上风浪,到达苏州又辗转于洛阳,如此3年光阴已逝,如今终于到达梦想之都长安,无论如何也想要将眼前长安之街道、建筑、市井、风俗俱陈笔端,然而井上靖给长安的笔墨仅此而已:“开元二十四年,天平八年,长安是大唐京师,释教中心,国内外高德硕学,云集于此”[1]34。之后,荣睿、普照旅居长安数年,读者所获得的长安印象,仅是几个汉字符号构成的寺庙名——大安国寺、荷恩寺、崇福寺,至于寺庙建筑风格、内部构造、所在街道坊名并无交代,而关于长安都市的生活细节、民俗风情及市井俚俗就更是未曾着一墨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