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指引功修的苏非“导师” 苏非信徒的功修并非独立存在,因此“自我”与“他者”在苏非之道上的相遇、交融乃是必由之路;而导师的角色,对于功修者的进步与最终获得心灵澄净有决定性的意义。按照苏非主义的修道理论,信徒要在导师的正确指导下才可能达到功修的目的,“导师制是苏非派的一种有组织的、师徒相授的宗教制度”,“无论是以个人虔修的形式出现,还是以苏非教团的形式出现,都以著名苏非(导师)为中心,在其指导下进行精神修炼”(《伊》:69),“导师是功修者与真主得以交通、融合的中介,也是功修者能否获得‘真理’的关键所在”(《伊》:72)。 哈达拉毛人是旅途中第一位苏非导师,也是最重要的一位,其形象表现为“一名亲切、博学和全知的苏非导师”(15)。哈达拉毛人的足迹曾遍及阿拉伯全域和世界其他地方,他滔滔不绝地对艾哈迈德讲述自己的流浪经历。他熟知宇宙现象和行星运行轨迹,了解每个星座的出现和隐没,并决意把自己的知识都传授给艾哈迈德。此外,他还总是给予艾哈迈德慈父般的关心,他在艾哈迈德身上看到了可能在“儿子”身上看到的东西。当呼唤声再次响起时,他的眼中“闪现出慈祥又略带责备的目光,试图将冰冷的悲哀掩饰”,他知道艾哈迈德注定要离开驼队,继续前行,所以教授了艾哈迈德旅行(即修行)中的必备知识,并给予他在漫漫长路继续前行的信心。背井离乡的日子里,每当思念起过去都让艾哈迈德唏嘘不已,“我望着初升的太阳,复习起哈达拉毛人教我的计时方法”,即便知道一切努力都是枉然,但“只要想到过去,心儿便得到抚慰,人便增强了承受力,仿佛是向虚无求援”(《落》:144)。哈达拉毛人最初的陪伴不仅安抚了艾哈迈德孤身上路的不安与恐惧,更教给他许多天文星象知识,辨别时间空间的方法和求生技能,这些精神和技术上的帮助成为艾哈迈德继续前行的动力。 第二位象征苏非导师的人物是讲述哲理的绿洲老人。老人的身世如谜一般神秘,他简直就是一部活历史,居民们都称呼老人为“说踪迹者”(《落》:47)。他能在三个月后的岩石沙地上、干裂或泥泞的土地上,找到遗留下来的脚印,还能从被狂风移动的沙堆上找到爬虫的踪迹,分辨出它们的种类和走向。他与众不同,居民也对他心怀敬畏,叙事者更直接地表明绿洲老人的苏非特征:“老人的身躯存在于居民中间,但是它是超时空的,没有人能与之相比。流淌的时间,发生的稀罕事儿,出生的婴儿以及死去的亲人,这一切都不能与他的经历和寿数相提并论。”(《落》:50) 与之前哈达拉毛人传授的星象知识不同,绿洲老人授予艾哈迈德的是内在的直觉认知本领,他在东方放光时向艾哈迈德传授学问、技能以及能够独立辨别踪迹的感性能力。苏非派主张,每种功修都有特殊的品位,或是体现出对苏非知识的掌握,或是表现在对直觉灵性的追求与体验。虽然精神感知能力的发展主要依靠天赐,但是后天修行也能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特别是在直觉认知这一进阶的功修水平上,导师对功修者的引导作用尤为显著。因而,在绿洲完成的从掌握基本知识到习得直觉认知的变化意味着艾哈迈德又在功修旅程上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第三位象征苏非长老的人物是鸟王国辅佐王权的监理人。在鸟王国,穿红袍的年迈监理人给予艾哈迈德苏非导师般的关怀与帮助。再次进阶后,艾哈迈德明显感到“与昔日相比,仿佛置身于两个不同的时空,一个时空令他留恋,另一个显得那么遥远,像是看别人经历的故事”(《落》:82)。那个留恋的时空正是刚刚离开的绿洲温柔乡,而当下正亲身经历的鸟王国是苏非修炼的新阶段,处在过渡时期的功修者仍然会感到明显的隔阂。这一站的情节安排充满了苏非式的隐喻内涵,监理人便是鸟国王的苏非导师。他用40天的时间辅佐艾哈迈德,为他讲解国王的神圣性及高贵性,他告诉艾哈迈德:“从容是陆地首领的第一品质。从国王神圣的双唇之间吐出的话必须是缓慢而平稳的,语调要抑扬顿挫,字字珠玑……谨慎从事是伟大尊贵的首领始终遵循的信条,只有在宣战或抵御进犯时才可背离这一原则……除了事情的实质,要绝对重视传统,传统不允许破坏古老的规矩。”(《落》:98)另一方面,在绿洲的艾哈迈德已经有了首次“合一”的体验,获得更高品级后,艾哈迈德更有机会体验到“人主合一”的美妙境界。监理人为他挑选全国各地的女人,女性隐蔽的秘密向他敞开,温柔的世界归他管辖,此时的艾哈迈德沉浸于无比的欢悦之中,“这种情况发生过多次,瞬间神情恍惚不断重复,每一次对他来说都有一种新鲜的感觉”(《落》:91)。 第四位是等候在摩洛哥穆拉比特的大长老。大长老拥有变身为狮子、蝴蝶、浮云、黑夜中的一道光或石崖上的一朵花的能力。这位苏非导师在引导艾哈迈德的过程中起到了指向性作用,他的语言总是隐晦地暗含着若有似无的信息。预知本领是苏非导师的基本能力,但是他从不泄露秘密。当艾哈迈德忽然抵达摩洛哥城时,大长老在清真寺的台阶上迎接他,对他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他亲切地欢迎这位旅行者:“好呀,你来了!”“兄弟们怎么样?”(《落》:3)大长老了解功修者的经历,在听完他的旅行回忆后,给了他神秘的指示:“人的存在呈圆形曲线。人的一生从一点开始沿着曲线移动,直到圆形轨迹清晰显露出来。轨迹中的枝杈接近起点,重合相交于人生的结束之处。”(《落》:129) 在清真寺的大院里,艾哈迈德总是面朝太阳落山的方向,好像在期待什么,或等待某种启示。在扰攘的人群中,大长老带领他登上台阶,为他解开缠头巾,让他面对大众。大长老的首肯意味着对他过往功修旅途的肯定,于是周围人群一片寂静,众人低下头,怀着敬畏的心情散去。艾哈迈德发现“原来十分牢固的观念逐渐被打碎”(《落》:177),这时功修之旅已经帮助他实现了完美道德的升华,达到了“人主合一”的最高体验,他知道“当我们开始意识到并了解了过去的内心的东西时,便会突然离世”(《落》:129),“到达终点时又开始新的旅程,即真我的旅程”(《落》:178)。正是大长老让艾哈迈德领悟到太阳的移动已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他只身前往,不能回头,只能迎向困难,自主地继续这无尽的未知征程,一切都是为了“心安”(16)。 苏非派的教义认为真正的贫穷并非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譬如缺乏关于真主的知识,即真知、真理,苏非功修者迫切需要得到个人精神上的慰藉和满足。苏非道乘理论特别推崇导师的指导,门下弟子对导师绝对信服,“没有向导的旅行者,两天的旅程就需要走两百年。即使在功修的道路上行走一千年,如果没有导师也会一事无成”(《苏》:72)。伊斯兰教权威学者安萨里也明确指出,“完全或绝对遵从导师是必须的,导师应像医生一样,诊断并治疗人们灵魂的疾病和缺陷”(《苏》:72)。苏非派的精神功修是一条漫长的旅程,艾哈迈德西行的路上经历了沙漠、绿洲、鸟王国、摩洛哥四站,各位导师或授予真知灼见,或指点苏非哲理,或以感性方式言传身教,圆满地“将弟子引向真理之门”(《伊》:73),最终使艾哈迈德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内心经验和直觉感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