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普里什文创作中的宗教因素,或曰普里什文的宗教观,是近些年间“普里什文学”(пришвиноведение)中广泛探讨的话题。受苏联解体后俄国社会宗教化思潮之影响,人们对“普里什文与宗教”这一问题的谈论似乎过于热烈,但这毕竟使人们关注到了普里什文创作和思想中之前涉猎较少的宗教侧面。 在普里什文一生中,其宗教观先后受到几位女性的影响。第一位是他的母亲。普里什文的母亲玛丽娅•伊万诺夫娜是一位旧礼仪教派信徒,她身上那种像一切俄国旧礼仪派教徒一样既虔诚信奉东正教、却又对官方教会及其礼仪持有怀疑和警惕的态度,在普里什文身上留下一定痕迹。普里什文第一次北方之行时关注的重点之一,就是北方地区俄国分裂教派的信仰和生活,后来的第三部特写《在无形之城的城墙下》更是专门诉诸这一主题。普里什文对旧礼仪教派的一贯关注,也许与她母亲的信仰不无关系。第二位女性是普里什文的第一个妻子叶夫罗西尼娅•帕夫洛夫娜,后者是一位虔诚教徒,始终遵循严格的宗教礼仪,前往教堂作礼拜,对于普里什文的漠视教会礼仪,她时常表达不满和不屑 。第三位女性是作家罗扎诺夫的女儿,普里什文居住在谢尔吉耶夫(扎戈尔斯克)期间,与同样居住在这里的罗扎诺夫的女儿塔吉雅娜•瓦西里耶夫娜•罗扎诺娃交往甚密,两人经常就宗教问题展开讨论,甚至发生碰撞。最后一位对普里什文产生宗教影响的女性是他晚年的妻子瓦列里娅•德米特里耶夫娜,在他们两人持续十几年的共同生活中,瓦列里娅•德米特里耶夫娜强烈的宗教精神对晚年普里什文的思想产生很大影响,普里什文晚年作品和日记中越来越虔敬的感受、越来越沉静的思考,或许就是这种影响的一个体现。需要指出的是,他们夫妇对宗教问题的思考,是在一个无神论甚嚣尘上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中展开的。 在20世纪初的彼得堡,普里什文曾对神秘教徒的信仰和宗教生活很着迷,与彼得堡的神秘教派多有接触。在俄国宗教史中,正统教会和所谓分裂教派的对峙和斗争由来已久,自17世纪中期在大司祭阿瓦库姆与大牧首尼康之间爆发“大分裂”之后,形形色色的旧礼仪派一直存在于民间,处于地下秘密状态,且势力和影响力都始终非常强大。到了白银时代,沙皇政府和官方教会对非正统宗教势力的打压有所放松,还在1908年颁布《宗教信仰自由法》,于是,各种神秘教派纷纷浮出水面,其“神秘”的宗教理念、信仰方式乃至仪式,均引起当时俄国知识界广泛关注,这一时期的许多作家都在作品中对其作过描写 。由于普里什文在当时给他带来名声的三部特写《鸟儿不惊的地方》、《跟随魔力面包》和《在无形之城的城墙下》中无一例外地都写到旧礼仪派教徒的生活,因此,在当时的彼得堡文学界,在梅列日科夫斯基夫妇的宗教哲学学会中,普里什文被公认为一位神秘教派“专家”。普里什文也很为自己的这个角色而得意,于是更加热心地接触神秘教徒们,许多鞭笞教派人士是他家的常客,他与彼得堡神秘教派的领袖之一列格科倍托夫来往甚密,还曾把神秘教徒领到沙龙中去与彼得堡文人们见面。在这一时期,他受列米佐夫影响最甚,后者对神秘教派和宗教神秘主义的热衷和倡导,无疑也会让普里什文在这一方面更为用心。这一时期出版的两部文集《陈旧的故事》和《五花八门集》,其内容就大多是神秘派教徒之生活的反映。所谓的“神秘教派主题”(сектанстская тема),从此便成了普里什文的创作母题之一。在彼得堡,普里什文与神秘教派的这种密切关系一直持续了两年多,这自然会对普里什文的创作产生某种影响,“无论普里什文的心理多么健康,与神秘教徒们的交往,对神秘教派世界观的着迷,在他那里还是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这对其世界观和风格的影响,要比人们通常所认为的更为强烈。” 在普里什文生活于谢尔吉耶夫镇期间,小镇浓厚的宗教氛围也肯定会对他产生影响。这个小镇在俄国无人不知,因为著名的圣三一谢尔吉修道院就坐落这里。在普里什文一生中,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住在一座修道院旁,更何况,这座修道院又是无数俄国东正教徒心目中的圣地。与两位“宗教女性”终日相处,与圣三一修道院每天相见,这想必会加深、强化普里什文在宗教方面的思考。 然而,在了解了普里什文的“宗教”背景之后,我们再来整体地把握他的创作,却又似乎感觉不到过于强烈的宗教感。他对自然的崇敬,无疑具有宗教性质、带有宗教情感,但这种“自然崇拜”中却含有某种泛神论色彩;在倡导无神论的苏维埃时期,他却始终是个东正教徒,但这个姿态与其说是殉道式的,不如说是审美意义上的。普里什文创作的发现者伊万诺夫-拉祖姆尼克在《伟大的牧神》一文中关于普里什文如此写道:“他对这庄严的教堂礼拜并不感兴趣,对他而言,大自然中每天日出时分都要进行的那种礼拜或许更易理解,更为亲近。” 或许可以这样说,在解读普里什文的宗教观时我们也不应忘记:大自然就是他心目中的神,文学就是他的信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