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当代批评家从来就不要求文艺作品具有的永恒性,而“新批评”的理论则认为: 我们要研究某一艺术作品,就必须能够指出该作品在它自己那个时代的和以后历代的价值。一件艺术品既是“永恒的”(即永久保有某种特质),又是“历史的”(即经过有迹可循的发展过程)。相对主义把文学史降为一系列散乱的、不连续的残篇断简,而大部分的绝对主义论调,不是仅仅为了趋奉即将消逝的当代风尚,就是设定一些抽象的、非文学的理想(如新人文主义、马克思主义和新托马斯主义等批评流派的标准,不适合于历史有关文学的许多变化的观念)。“透视主义”的意思就是把诗,把其他类型的文学,看作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在不同时代都在发展着、变化着,可以互相比较,而且充满着各种可能性。文学不是一系列独特的、没有相通性的作品,也不是被某个时期(如浪漫主义时期和古典主义时期,蒲柏的时代和华兹华斯的时代)的观念所完全束缚的一长串作品。文学当然也不是一个均匀划一的、一成不变的“封闭体系”——这是早期古典主义的理想体系。绝对主义和相对主义二者都是错误的;但是,今天最大的慰藉,至少是在英美如此,是相对主义的流行,这种相对主义造成了价值的混乱,放弃了文学批评的职责。实际上,任何文学史都不会没有自己的选择原则,都要做某种分析和评价的工作。文学史家否认批评的重要性,而他们本身就是不自觉的批评家,并且往往是引证性的批评家,只接受传统的标准和评价。今天一般来说都是落伍的浪漫主义信徒,拒斥其他性质的艺术,尤其是拒斥现代文学。(20) 因为中国的批评家没有追求永恒的批评意识,所以他们看不到“不适合于历史有关文学的许多变化的观念”。趋奉“当代风尚”成了他们唯一的宗旨和目的。这种流行于英美的相对主义理论被韦氏诟病为“造成了价值混乱,放弃了文学批评的职责”,但是却被一些理论家引入中国后无限放大,成为“学院派”理论批评的滥觞,被这三十年来的文艺理论与文艺批评奉为圭臬。 在中国研究现当代文学的人往往被研究古典文学的“学问家”鄙夷。这种陈旧的“学院派”论调虽然近年来有所改观,但仍然阴魂不散。殊不知,任何人的研究水平都不是取决于其研究对象,而是取决于他的研究能力和思想深度。韦勒克和沃伦曾指出,“现代文学之所以被排斥在严肃的研究范围之外,就是那种‘学者’态度的极坏的结果。‘现代’文学一语被学院派学者做了如此广泛的解释”,当然也有例外,“在学院派之中,也有少数坚毅的学者捍卫并研究当代文学”(21)。有趣的是,韦勒克对20世纪欧美理论界状况的论述,就好像在描述中国“学院派”研究者的病症。而我们是否要做他所说的那种少数捍卫并研究当代文学的学者呢?我们是否能够在研究当代作家和艺术家时用自己独特的喉咙发声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韦勒克和沃伦为现当代文学研究所做的辩护极为精彩,他们认为: 反对研究现存作家的人只有一个理由,即研究者无法预示现存作家毕生的著作,因为他的创作生涯尚未结束,而且他以后的著作可能为他早期的著作提出解释。可是,这一不利的因素,只限于尚在发展前进的现存作家;但是我们能够认识现存作家的环境、时代,有机会结识并讨论,或者至少可以与他们通讯,这些优越性大大压倒那一不利的因素。如果过去许多二流的、甚至十流的作家值得我们研究,那么与我们同时代的一流和二流的作家自然也值得研究。学院派人士不愿评估当代作家,通常是因为他们缺乏洞察力或胆怯的缘故。他们宣称要等待“时间的评判”,殊不知时间的评判不过也是其他批评家和读者——包括其他教授——的评判而已。(22) 也就是说,盖棺论定的研究方法不适用于研究当下的文艺创作,因为研究者的理论和批评本身就是在创造历史,建构有意味的文学史。韦勒克、沃伦所说的那种研究古典文学“十流作家”的现象在中国就是“学院派”混饭吃的科研项目。对那些被文学史淘汰的作家、作品重新大张旗鼓地进行研究,是对文学史研究的亵渎。大量的学术垃圾就是由此产生的。 此外,今天中国的文艺界还有一种现象相当普遍,即作家对文学史一知半解以及艺术家对艺术史一无所知。由于中国许多作家、艺术家的文化修养有限,使得他们往往以无视文学史和艺术理论为骄傲,将批评家当作自己的“吹鼓手”和“擦鞋匠”。这一怪现状使得中国的文艺批评也形成了无视文艺发展史的弊病,因为对文艺发展史装聋作哑可以少读些书,这就自然把批评庸俗化和浅表化了。没有文艺发展史的自觉意识,对作家、作品的评论就不会深刻。正像韦勒克和沃伦所言: 反过来说,文学史对于文学批评也是极其重要的,因为文学批评必须超越单凭个人好恶的最主观的判断。一个批评家倘若满足于无视所有文学史上的关系,便会常常发生判断的错误。他将会搞不清楚哪些作品是创新的,哪些是师承前人的;而且由于不了解历史上的情况,他将常常误解许多具体的文学艺术作品。批评家缺乏或全然不懂文学史知识,便很可能马马虎虎,瞎蒙乱猜,或者沾沾自喜于描述自己“在名著中的历险记”;一般说来,这种批评家会避免讨论较远古的作品,而心安理得地把他们交给考古学家和“语文学家”去研究。(23) 这真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当下批评家的通病。换言之,一个好的批评家必须具有丰富的文学史知识。只有以古今中外优秀的作家、作品为参照,批评家才能准确地判断一部作品的价值。而今天的中国有这样的批评家吗? 总之,我在这篇文章中梳理了目前中国文艺批评界出现的种种怪现状,并在理论上分析了造成这些现象的深层次原因。可以说,中国当下的文艺批评已经极度堕落,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因此,重建一个具有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的多元文艺批评体系是目前刻不容缓的时代诉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