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城市化,乡下人怎么被城市化?常说进城打工者,送快递的、看大门的、停车收费的,打交道不过5分钟,又有多深的了解? 作家王昕朋近一年多来的三部中篇:《金融街郊路》(《北京文学》2016年9期),《第十九层》(《特区文学》2016年5期),《北京上午九点钟》(《芙蓉》2017年1期),都是有关进城打工者,是对这一群体的新叙事、新理解,初步呈现了一种新的进城叙事。《金融街郊路》写农民进城当停车场收费员,《第十九层》写高楼大公司里的保洁工,《北京上午九点钟》写高档小区收废品的破烂王。三个行当都是人们最常见的进城打工职业。 之所以说新理解、新叙事,首先是因为这三部作品提供了进城打工者的另外一面,有别于以往其他进城叙事。上个世纪80年代的陈奂生进城,那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有一种乡村遭遇现代城市的震惊体验,有改革开放初期农民强烈的进取精神,洋溢着喜剧意识。而本世纪初《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看不见的城市》等进城叙事,具有更多艰难困苦和悲剧色彩,两部小说的主人公涂自强和天岫,最后都死掉了。与此不同,王昕朋这三部中篇构成的进城叙事,既非悲剧,也非喜剧,而是持一种客观呈现态度,不美化、不嘲讽,冷静道来,颇有社会剖析小说的况味。常见的进城叙事中打工者打拼的问题、生存的问题都涉及到了,但不是重点。小说重点在于这些人物的道德观念,说得更直接一点,是道德观念中的瑕疵、丑陋的部分。三部作品的三个进城打工者,两个大桂,一个二泉,应当说是陈奂生们的孩子辈。他们不同于陈奂生、涂自强、天岫的善良、忍耐和刻苦,而是精明势利,甚至强悍,长于与城里人周旋,处处使小心眼儿,经常钻人际的空子,成为当代文学进城叙事中新的人物形象。 刘大桂是《金融街郊路》《第十九层》的贯穿性人物,两部小说有很明显的连续性。《金融街郊路》中刘大桂是停车场收费员,主要的戏份是与男收费员老伍、妹妹小桂以及车主之间勾心斗角。小说中打酱油的胖姐成为《第十九层》中与大桂演对手戏的重要人物。两部小说连缀起来,就呈现了大桂进城以后的戏剧性转变。在《金融街郊路》中,刘大桂是一个相对诚实、不敢瞒着老板往自己腰包里装钱的农民菜鸟,在小桂的调教和与老伍的竞争中,逐步转变为一个能够随机应变、看人下菜的熟练工。对胖姐赠衣赠食的小恩惠还心存感激。到了《第十九层》中,刘大桂的生存竞争力大幅提升,周旋于国有公司几个老总间,几近八面玲珑。她学会了利用女色,与掌握权力的韩总有一腿,为自己打开方便之门。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大桂忘恩负义,以租房的名义强行霸占了曾经的好友、财务胖姐的房子。两部小说如果起一个总的副标题,就是“善良农民刘大桂消亡史”。这一标题同样适用于《北京上午九点钟》。高档小区收废品的二泉一出场就非良善之辈,仗着他当后勤行政处长哥哥的权力,废品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到了无视众人、要挟整个小区居民的“狂妄”地步,活脱脱地呈现了那些裙带打工者进城来分一杯羹的“理所应当”心态。小说使我们注意到,人的阶层不仅以经济条件来划分,有时候也是心态。物质上的穷人,心理上很可能是一个食利者、剥削者。大部分的破烂王靠不怕脏不怕累的苦干,靠积少成多的愚公精神,二泉靠的纯粹是权力,配一副小人得势的市侩嘴脸,这样的形象在当代进城打工者中着实少见。二泉不妨看作男版、加强版的刘大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