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论文”与“短评” 在《华盖集》之前,鲁迅编过两本杂文集:《热风》和《坟》。《热风》收录的是他在1918年到1924年在《新青年》的《随感录》以及《晨报副刊》上作的“短评”,《坟》中所收的文章被他称为“杂文”或者“论文”。鲁迅对于“论文”和“短评”存在着区分,《写在〈坟〉后面》说:“于是除小说杂感之外,逐渐又有了长长短短的杂文十多篇。”(25)“杂感”指《热风》中的文章,“杂文”则是《坟》中的“论文”。 鲁迅在留日期间,写过几篇论文,包括《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和《破恶声论》,其中部分收录《坟》中,这种论文以说理为主,间或采用相关论据。到了五四时期,他为《新青年》写作“短评”,虽说是“评”,但也有相对稳定的体式,文章一般由一件事或一句话引起,由此又想到其他的材料,最后得出某些结论。表面上“有感而发”,其实内含着自己的判断。(26)与他之后的其他杂文相比,“短评”受限于篇幅,观点往往来得较快。再看《坟》中写于1918、1919年的《我之节烈观》,尚是标准的议论文,直到1924年的《论雷峰塔的倒掉》、《说胡须》、《论照相之类》等文章开始有了变化。论文不单以说理开头,也可以由一时事引入正题,这可见《热风》中“短评”的影子。之后的论文越发向“漫谈”的方向发展,于是有了上述从“论文”到“杂感”的变化。 “短评”有时也会被鲁迅称为“杂感”,因为鲁迅在广义上用“杂感”称呼自己除“论文”以外的文章。这似乎更为强调《华盖集》对《热风》笔法的延续。然而,《热风》中的“短评”与《华盖集》中的“杂感”实不能混为一谈。“短评”受制于篇幅,往往很快进入论题,且每一时事的指向基本一致,一般不会出现岔开一笔的现象,而如上分析的“杂感”则有着更为复杂的文章架构。例如,《随感录》(五十八)一开始引他人的反面议论:“人心不古”,之后用了两则历史材料,说明中国的人心“古已有之”,最后感慨“中国式理想”在现今难以实现(27)。写作思路可谓清晰而简单。这样的“短评”更多提供的是一种发挥议论的思路,不可能直接过渡到“杂感”。鲁迅强调的是以《华盖集》为代表的“杂感”,背后延续的是“短评”“纵意而谈”的内在自由。 鲁迅在1918到1924年1月之间,既写作“短评”,也写作“论文”,数量上以前者为主,两种文体是独立平行、互不影响的。这之后,他开始把“短评”手法融入“论文”之中。从时间上看,可以明确见出这种趋势的是写于1924年10月28日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此时他已经停止了“短评”写作。 且看《论雷峰塔的倒掉》,开头即是“短评”的口气: 听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来倒的雷峰塔,破破烂烂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峰夕照”,西湖十景之一。“雷峰夕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我以为。(28) 之后围绕白蛇传说以及“我”在感情上一直希望雷峰塔倒掉展开,最后讽刺了法海不该“横来招是搬非”,躲在蟹壳里出不来。此外,同样写于1924年的《说胡须》、《论照相之类》与此相类。 《华盖集》之后的《华盖集续编》、《而已集》、《三闲集》、《二心集》、《南腔北调集》收录的是包括“漫谈”和论战文的“杂感”。三十年代,鲁迅为《申报·自由谈》写作了一系列“短评”文章,体式变化的主要原因是“揭载的刊物有些不同”,以短小的篇幅适应新的栏目风格。之后,由于“杂文”热,他又以《坟》中“立论”的形式写了一批文章,包括《拿来主义》、《门外文谈》、《中国语文的新生》、《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等。鲁迅的三种主要杂文文体——“论文”、“短评”、“杂感”——分别出现在《坟》、《热风》和《华盖集》中,三种文体之间彼此又有着时间上的过渡关系。1925年,鲁迅的这三种文体都已出现,这确乎是他杂文写作的一个关键时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