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族命运的一种隐喻 用母语——哈萨克语进行文学创作的朱马拜,其作品中自然脱离不了对哈萨克民族命运及传统文化的深切关照,对哈萨克族民族特性、文化品性及民族精神的书写成了作家义不容辞的责任,用文字向世人淋漓尽致地展现哈萨克民族的价值取向与精神风貌。事实上,这也是动物叙事视角在内涵上更深层的延伸,这种将动物世界里的伦理规约与人类的伦理诉求有机衔接的交互式叙事模式,衍生出动物与人、与自然“三位一体”的具有内在逻辑关系的伦理架构,其目的在于“展现出作为人的思想意识的一个侧面的当代动物叙事其所能展现与诠释的民族志式的各民族整体精神风貌与伦理品格,进而达成对民族思想与内在情感意识流向的真正的凸显与洞悉。”[8]作为游牧民族的哈萨克族,逐水草而居是自然生活的常态,长期受到不同于农耕文明的游牧文化的熏染,使他们与大自然有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他们亲近自然、亲近自然中的动物们。多数情况下动物们会成为游牧的哈萨克族人家庭生活中的重要成员或得力助手,同时由于受到民族宗教信仰及动物图腾崇拜的深度影响,从本能上他们与大自然、与动物们形成一个息息相关的“生态共荣圈”,而这在本质上和动物与人、与自然“三位一体”的伦理架构是相契合的。可以说,一些少数民族作家以动物为塑造对象来构建一个民族的主体伦理品性,进而呈现本民族主体伦理品性及其价值观念的形成过程。万物皆有灵性,这很大程度上与本民族古老的原始情感介质相吻合,体现了本民族特有的文化传承与历史积淀。 小说《白马》讲述了从祖上起就厌恶美洲马的库特克依一家,曾拥有过两群几乎清一色的白马。然而,这个让库特克依家族引以为傲的纯种白马却陷入濒临绝种的危境,尤其在哈吉拜(库特克依的长子)死后境况日渐惨淡,“马群失的失,散的散,渐渐变得混杂不堪,后来只有一匹白马,作为马群的后代生存了下来。”为了保持白马种群的繁衍,牧人软硬兼施,用欺骗的手段驱使那匹白马与同种母马发生交配。然而,哈萨克族有个传统说法:好马是不找自己同种马做配偶的。[9]当白马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后,带着满腔的悲愤与羞耻感狂奔而去,在坟前告别已故的主人哈吉拜后,径直奔向乌尔塔拉克最高的一座崖顶,腾空而起,纵身跃下涯去,用毁灭肉体来拯救生命个体灵魂上遭受的挑衅与屈辱,以自杀的方式终结了纯种白马种群延续的可能与希望。从叙述结构来看,文本简约却意蕴丰富,值得研究者去细细品味;从创作意图来看,作家试图通过阐述纯种白马的命运悲剧来表达自己对本民族传统文化未来前景的担忧,并呈现出对人性复杂内涵的自我反省。正是牧人的愚昧无知、急功近利,导致纯种白马种群延续的期望落空,这是“一首纯粹而高贵的物种走向衰亡的无可奈何的挽歌”[10]。在这里,作家借纯种白马的故事向世人发出一种不得不为之的诉求:遵循自然规律去改造自然,盲从“人定胜天”的思想是要不得的。否则,无知愚蠢的行为终将妨碍人类自身的进步与未来发展,无视自然规律的粗暴行为也将给自然界、动物界带来不可逆转的残酷后果。朱马拜通过文本呈现出动物品性的伦理指向,并以此作为哈萨克民族文化品性的某种参照。白马种群濒临灭绝的危境也预示了哈萨克民族也将面临传统文化消失的现实危机,这种将民族特性与物种个性对接起来关照的方式,表达了作家心中深沉的民族忧患意识。作家将个体的生态意识与基本人性、民族品性相互参照比对,并将物性与人性、民族性与自然性糅合在同一个文本中,彰显其强烈的生态倾向与自然色彩。 “哈萨克民族长期的游牧生活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民族性中对自然的天然崇拜和热爱成为哈萨克作家创作不可或缺的主题。”[11]在朱马拜看来,哈萨克民族传统文化也面临一种悖论式的生存困境:如果一味地排斥外来文化,采取近亲繁殖的方式延续自己,其文化终究走向死胡同;若是盲目地接受外来文化,本民族传统文化势必会迎来触及民族灵魂的深度改革,而这也难以保全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再者,忠诚、信仰及生命尊严等与人性相通的精神内涵与特质在现实中已然缺失,这也是文本里暗含的一种深刻的隐喻:迅猛发展的市场经济虽带给人们极大的物质享受,却让人的精神世界陷入日渐寥落的困境,虚无的恐惧感在人的灵魂深处滋生、蔓延。利欲熏心的人类早已被物欲迷失了双眼,抛弃了仅存的忠诚、诚信与生命尊严,这将造成人们在信仰上的根本性缺失,这也是目前人类灵魂失去方向、无法找到理想栖居地的危机所在。如此这般,人们会变得空虚、百无聊赖,甚至丧失,生命全部的尊严。对个体而言生命尊严是极重要的价值存在,“尊严会加重生命的分量,提高生命的价值,增添生命的美感,升华生命的境界。”[12]哈吉拜生前最看重的是尊严。为了维护老主人生前的信仰与死后的尊严,白马选择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捍卫这些宝贵的精神遗产。 就创作特点而言,“朱玛拜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作家,他的小说常常透出思辨色彩,颇具哲人风范,但又不是刻意为之。”[13]质朴的语言、细腻的笔触、温情的警世是作家自然书写的基本特征。而就题材选择而言,“眼前的新疆不是陌生而冷酷的,而是饱含着温情与纯朴,这种令人感动的边地情怀融入到作家每一部作品中去。”[14]对大自然的无比热爱,对人类命运的动情关怀以及对哈萨克民族命运的深切忧虑,是朱马拜小说关注的重要母题。作家以“物”为“人”代言,将动物与人同置于大自然中,书写动物与人彼此交错的生命场,借助动物的眼睛来透视人类的愚昧与无知,以动物的命运来预示民族的未来,都体现了作家内心深处平等、博爱、和谐且带有强烈生态意识的文学创作观。朱马拜小说世界里的动物们,不再是工具性的一种存在,而是被赋予了与人类一样的情感、一样的平等地位,享有与人类一样的思考权利。可以说,动物的命运、自然的命运和人类自身命运是息息相关的,而这些也是动物与人、与自然“三位一体”生态伦理架构的价值所在。朱马拜在动物与人、与自然有机结合的“生态共荣圈”中融入了自身朴素、平和的生态意识,将哈萨克民族的未来、命运与动物种群的未来、命运捆绑在一起,带有生态主义色彩的写作姿态对当今人类社会而言是难能可贵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