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来自严肃作家的邀约 库切写的并非都是单纯反映“只阅读经典的那部分精英读者的兴趣和态度” (卡维尔蒂)的作品。为了照顾那些有想象力的懒散读者,他倾向于采用一种让简单的回归简单、让复杂的仍旧复杂的写作策略,作品写作与普通读者的阅读趣味之间保持着一种颇具匠心的弹性关系,既适合做深层阅读,也适合做表层阅读。在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的年代里,当严肃文学无法承担情节和意义完整性的重负时,库切“礼失求诸野”,孜孜于充满戏剧化的类型小说的情节设置。库切热衷于写暴力罪案过程及其审判。这也是为何有着贝克特随想曲风格的日记体小说《内陆深处》能被改编成电影《尘土》,以及充斥玄思冥想的《等待野蛮人》能被改编成歌剧商演的原因。 库切是英语散文大师。他文本中让人沉溺其中的、富有穿透力的语言,验证了苏珊·桑塔格的经典判断:“自福楼拜以来,散文总是在追求某种诗歌的密度、速度和词汇上的不可替代性。”他的文字有一种强烈的密度感,语言犀利准确,少见华词丽语,却有一种精雕细刻的美感。闲言碎语间充满思辨意味,很多段落甚至让人觉得讲述者写作的惟一目的就在于这种密度感,读来如临弱水,一切漂浮其上的终将沉沦。在描写一个戏剧性场景里人的心理流动的“节奏与句法”上,库切已臻化境。 尽管其作品整体上堪称“烧脑”,但库切几乎很少在传统小说所重视的故事张力、情节悬念与人物行迹上“动刀”。他的小说大多是“羊皮纸”写作,内部存在一个双重叙事运动。撇除掺杂其中的精深细微的哲学思考、伦理学阐释与政治学寓言等等模棱两可、“用隐形墨水写就的文字”,写给理想读者(或者说作者的读者)的内容,故事一样是可复述的,深具阅读兴味。同时,库切的数学、计算机、语言学以及荷兰语、德语的背景,也让他对于形式有着迥乎寻常的讨论和探索兴趣。库切“对叙述者及人物话语的巧妙安排,对作品形式素朴却别具匠心的把握”(段枫)使得其言辞隽永、简洁准确的作品成为可以多次重读、每次均有新发现的阅读盛宴。写作时,他并非一言而决的独裁者,相当多情况下,甚至会被“暴乱”的人物和情节逼到墙角,不知所措。库切还异常关注大历史笼罩下身处边缘地带的异己者、卑微者、无权者的内心世界,特别是那些人群中的孤独者,拥有无望的人生、坚韧的内心,与所谓文明反向而行的“畸零人”。由此,他的作品出现了不少经验作者不能让其发声的神秘“失语症”患者(星期五),或者是拥抱执念、不想说话、不愿进食的人物(迈克尔·K)。 布克奖是在英国国家转型或者说价值观急剧变动时刻出现的文学奖,它难免被赋予了参与重塑国家文化意识形态的重任。在这一背景下,库切的获奖(以及无法获奖)在文学史和文化研究的视野里都意味深长。库切两度获奖,不仅是对其作品艺术价值的肯定,还带上了打造全球英语文学版图的历史动机,通过一种“在经济学上,把敌人转换成竞争对手;在知识论上,把敌人转换成争论对手”(施密特语)的方式,布克奖与库切之间成功实现了“双赢”。昨日“拒绝阐释”的激进探索,变成了今日拓展英语“世界文学”写作版图的文学常识。在库切充满寓言气息的长篇小说中,我们可以发见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文化良知和身份焦虑。在所谓后殖民主义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幻觉中被消解成为跨国资本主义文化消费的对象,“流民”、“放逐”和“边缘性”因之不再具有强烈的革命性和批判性的年代里,库切艰难的形式探索和真诚的写作实践,更显弥足珍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