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艺术美超越现实利害关系 《红楼梦评论》说:“物之能使吾人超然于利害之外者,必其物之于吾人无利害之关系而后可。易以明言之,必其物非实物而后可。然则非美术何足以当之乎?夫自然界之物,无不与吾人有利害之关系;纵非直接,亦必间接相关系者也。苟吾人而能忘物与我之关系而观物,则夫自然界之山明水媚,鸟飞花落,固无往而非华胥之国、极乐之土也……是故观物无方,因人而变。濠上之鱼,庄、惠之所乐也,而渔父袭之以网罟;舞雩之木,孔、曾之所憩也,而樵者继之以斤斧。若物非有形,心无所住,则虽殉财之夫,贵私之子,宁有对曹霸、韩干之马,而计驰骋之乐,见毕宏、韦偃之松,而思栋梁之用;求好逑于雅典之偶,思税驾于金字之塔者哉?故美术之为物,欲者不观,观者不欲;而艺术之美所以优于自然之美者,全存于使人易忘物我之关系也”(22)。这也是田冈岭云的观点。田冈《诗人与厌世观》说:“在诗人眼中,天地唯其玄妙故而美妙,天地即眼见之山青水白的好光景好风色。可是看看那些十九世纪的理学者、博物学者吧,在那些敢于登上生母坟茔采集植物的彼等看来,满目所见唯有死天地而已,死万有而已。对岩石唯想其属何种地质,对树林唯想其属何纲目何种属而已。”(23)又《芭蕉》说:“盖科学者对于万有,常讨究其相互关系,从中抽出概念,比较推度此概念而求其相通之性质,故诉诸推理之能力也,即为抽象的,尽可能将万有远离于现实者也;反之,诗人为直觉的、具象的,于万有依其原貌而观之,以情与力直攫之,即如拜伦‘I live not in myself, but I become portion of that around me, and to me high mountains are a feeling’及乐翁公‘つくつくとひとり向かへば我身さへ月のなる中心地こそすれ’之所歌,我与万有一致融合。”(24) 值得注意的是,《芭蕉》中的这段文字,王国维《孔子之美育主义》与之如出一辙。“此境界唯观美时有之。苏子瞻谓‘寓意于物’(《宝绘堂记》),邵子曰:‘圣人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其能反观也。所以谓之能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也,不以我观物者,以物观物之谓也。即能以物观物,又安有我于其间哉?’(《皇极经世》观物内篇)此之谓也。其咏之于诗者,则如陶渊明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谢灵运云:‘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情’。或如白伊伦云:‘I live not in myself,but I become portion of that around me, and to me high mountains are a feeling’(我不是在自我中生活,我已经成为周围事物的部分,对于我,高耸入云的群山也是一种感情)。皆善咏此者也。”(25)二者都以叔本华关于艺术创作、欣赏能摆脱欲望、意志的束缚达到“自我丧失”状态的理论为依据。王国维“脱此嗜欲之网”,即田冈“斩断意志之葛藤”之意。王国维不过将田冈用作“我与万有一致融合”例证的松尾芭蕉(1644-1694)、松平定信(1758-1829)俳句,换成了陶、谢的诗而已。 《红楼梦评论》写于1904年,其时笹川临风《支那小说戏曲小史》、《汤临川》及田冈岭云《岭云摇曳》等早已出版。由上述材料可知,王国维的许多观点以及运用叔本华哲学论《红楼梦》的做法,都是从这些著作中得到的启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