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那个时候的教授对待学生是什么样的态度? 季羡林:对待学生是…用现在的话,是等于两个阶级,学生一般都是比较穷的,一般。教授是架子极大,一般不大与学生来往。 杨澜:听说您那个时候的系主任,在教莎士比亚的剧的时候,每节课念到那一句,不管是结束没结束都闭上课本就走人。 季羡林:他是这样子,他不大会说汉语,也会写讲义,讲义大概恐怕也用了十几二十年了,大概也没怎么改,进来以后,什么招呼也不打,就念,铃一响,就停下来,不管这句子断了没断,停下来就走,也不跟学生讲话。我们那时候也没有说是教授进来,站起来。没有这个习惯。 杨澜:我们再说说到了…五十年代吧,五十年代那个时候,好象中国的教授也是还是地位挺高的,工资…像你那个时候要做一级教授的话,一个月也能拿三百多块钱。 季羡林:北京叫六区,三百四十五。 杨澜:那很高了,因为那时候普通的市民来说,一个工人的话,一个月也就挣二、三十块钱,你那个时候架子大不大? 季羡林:我那时候,但我这个人有好处的话,我这个人是没架子的,因为我感觉到架子这个东西,它是庸俗的,庸俗不堪。 杨澜:而到了文革的时候,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看您写的《牛棚杂忆》也是对那个时代的很真实的一个记录,那时候做教授成了一个倒霉的事。 季羡林:那个时候我就是…《牛棚杂忆》里面写了没有,我记得好像写了,就是我悔不该离开农村,我六岁离开农村,我们家里边都是贫农。我要不离开农村的话可能是文盲或是半文盲,而且我绝对进不了牛棚。 杨澜:您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年学了文化,做了教授呢? 季羡林:后悔…这看怎么说,我说那个老知识分子的心声,我就讲一个中国知识分子,“人生识字忧患始”,不识字没有忧患,一识字就有忧患,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特点。而且我最近又写了一篇短文,叫《走运与倒霉》,走运跟倒霉,这两个密切联系的。知识分子,他这样…在社会上有地位,特别是过去封建时代,中了秀才,这就有地位,在农村里面就是一号人物了。中了举人就觉得…… 杨澜:差不多该疯了。 季羡林:得立旗杆了。中了进士就不得了了。所以后来我就说,中国的知识分子他是这样子的。大概一个知识分子如果一生走运,他绝对不会有成就。 杨澜:那您现在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也挺感激“文革”那段时间的倒霉日子。 季羡林:在某种意义上感激,要没“文革”的话就没有《牛棚杂忆》,《牛棚杂忆》现在讲,我刚才说,《牛棚杂忆》给我惹了很大的麻烦。 杨澜:为什么呢? 季羡林:天天来信。现已经收到一百多封了。有一封信讲得非常好。一般人都是这样讲,他说“你替我出了一口气”。为什么我替他出了一口气呢?他跟我经历相同,没敢写,我敢,斗胆写出来了,而且出了,就等于给他出一口气。 杨澜:但是,好像也有人说批评你,是吧? 季羡林:批评的非常少…批评我就是说,写得不够泼辣。 杨澜:我记得您在《牛棚杂忆》里写到,在六十年代“文化大革命”波及到您的前夕,您在北京的郊区做“四清”工作,是不是这样子? 季羡林:那是“文化大革命”开始。 杨澜:开始的时候。 季羡林:我六五年在南口镇南口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