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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小说“衰年变法”考论(2)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文学评论》2013年6期 郭洪雷 参加讨论

    
    《聊斋新义》起手于1987年,最后三篇作品《明白官》、《牛飞》、《虎二题》发表于1991年。以“魔幻”为主调改写《聊斋志异》只是汪曾祺“衰年变法”的一个方面,而在小说思想和主题上回归存在主义,书写政治、历史、生活和个体生命中的“荒诞”,探索人生的可能性,则是“变法”的主线。这一主线在《聊斋新义》中已有显露,并贯彻“衰年变法”始终。
    中国对存在主义的译介始于20世纪40年代。汪曾祺早年小说就已受到存在主义的影响,流露出“厌恶”、“自欺”等情绪和体验(35)。据他80年代回忆,“当时在联大比较时髦的是A·纪德,后来是萨特”(36),自己也曾赶时髦,“读了一两本关于存在主义的书,虽然似懂不懂,但是思想上是受了影响的”(37)。这里有两点需要说明:其一,在80年代“萨特热”、“存在主义热”的背景下,汪曾祺不愿多谈、深谈存在主义对于自己以往创作的影响;其二,就当时译介条件和阅读习惯看,汪曾祺对存在主义不会有系统了解,但凭其敏感和睿智,少许思想碰撞,就会对他的创作产生深远影响。及至90年代,国内对存在主义已有系统翻译,汪曾祺对存在主义的理解更为深入,对它的复杂性和丰富性有了更多认识。这时的汪曾祺,对“法国存在主义者加缪”的观点已能随手称引(38);也读到了卡夫卡小说世界中所寄寓的精神痛苦(39);“荒谬”也日渐成为其评论他人作品的关键词汇(40)。若无视以上思想伏线,汪曾祺“变法”时期的小说是难解的,给人的印象只能是简陋、破碎、混乱,是不折不扣的“胡闹”,这一时期的汪曾祺已然“江郎才尽”。
    汪曾祺是才子作家,创作具有两栖性,戏曲与小说、散文一样,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在汪曾祺看来,“戏要夸张,要强调;小说要含蓄,要淡远”(41);“戏剧是强化的艺术,小说是入微的艺术”(42);写戏可以“大篇大论,讲一点哲理,甚至可以说格言”(43),而写小说时则要“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44)。汪两栖世界虽分属不同艺术门类,但内在思想是相通的,取道戏曲艺术,也许能够找到进入他小说世界的方便门径。
    汪曾祺80年代改编了三出旧戏,即《一匹布》、《一捧雪》、《大劈棺》,同样通过“小改大动”的方式,他试图发掘传统戏曲中的荒诞意识。《一匹布》是一出“极其特别的、带荒诞性的‘玩笑剧’”(45),汪曾祺在改编中只是加入了“抬头朱洪武,低头沈万三”之类细节言辞,突出了原剧中的反讽效果和荒诞体验。《一捧雪》最重要的改编是加入了一场唱工戏(《五杯酒》),从而颠覆了原剧中莫成忠义之仆的形象,揭示了他的“自欺”心理。《一捧雪》中的莫成,更像是萨特笔下甘愿受奴役的厄勒克特拉(《苍蝇》)、加尔森(《隔离审讯》)、丽瑟(《恭顺的妓女》)、凯恩(《凯恩》)一类人物:放弃选择,完全充当一个“为他人的存在”,充当别人让自己充当的角色,按别人的要求安排自己的命运,使自己的生命呈现出悲哀而又荒谬的状态。通过这一人物,汪曾祺要对充满奴性的伦理观念进行反思,去追问“人的价值”(46)。
    《大劈棺》1989年发表于《人民文学》,是汪曾祺戏曲改编的收山之作。该剧原为传统名剧,故事出自话本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汪曾祺的改编中有两处最为引人瞩目:一是剧终让庄周劝止田氏自杀;二是为第一场和尾声写的一段唱词:
    宇宙洪荒,开天辟地。
    或为圣贤,或为蝼蚁。
    赋气成型,偶然而已。
    谁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你是谁,谁是你,
    人应该认识自己。(47)
    《一匹布》、《一捧雪》的改编,间接传达出存在主义对汪曾祺的影响,而《大劈棺》的改编可谓“开口便见喉咙”。这段唱词和庄周劝阻田氏自杀的行为,直接触及了一系列存在主义思想主题:“被抛”、“偶然”、“荒诞”、“选择”、对“人”的追问,等等。我们只要抓住以上思想线索,便能找到理解汪曾祺“变法”时期小说的“钥匙”。
    20世纪80、90年代之交,汪曾祺的思想是矛盾的,纠结的。他要回答的核心问题是:世界、历史、生活、人在本质上究竟是不是荒谬的?他一再表示:“我没有荒谬感、失落感、孤独感”(48);“我不认为生活本身是荒谬的”(49);自己“写不出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样痛苦的作品”(50)。然而,自己的人生遭际,自己所钟爱的传统戏曲,却又明明告诉自己:“世界是颠倒的,生活是荒谬的。”(51)自己的小说有时也不得不得出自己不愿看到的结论:“历史,有时是荒谬的。”(52)在存在主义思想视域中,“偶然”是绝对的,内在于人的。在海德格尔那里它被领悟为“烦”(或“操心”);在萨特的小说中被体验为“恶心”;在加缪的思想中则被表述为“荒诞”。“荒诞”和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在随便哪条街上,都会直扑随便哪个人的脸上”(53)。“变法”时期的汪曾祺,要对“人”发出最后的追问,也必须正视“荒诞”问题。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他“随遇而安”,将自己的人生遭际视作一出出“荒诞戏剧”(54);另一方面,作为从事戏曲和小说艺术的“创作家”——加缪眼中“最荒诞的人物”(55),汪曾祺凌空抓住自己笔下人物,将他们掷入“偶然”,驱向道德边缘,逼入伦理“死角”,让他们对“你是谁,谁是你”的问题作出回答。
    汪曾祺小说在思想上向存在主义回归,在其改写作品中已有体现。《牛飞》、《樟柳神》、《公冶长》三部作品虽出处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人们希望通过努力,获得掌握“命运”的能力,摆脱“命运”带来的困境,但他们无不受到“偶然”的捉弄,最终事与愿违,徒增烦恼。读这些作品,总是难免让人想起《墙》中的帕勃罗。帕勃罗被敌人俘虏后死心已定,准备戏耍敌人,告诉他们自己的战友格里斯藏在公墓,他知道格里斯躲在表兄弟家里。不想格里斯怕连累别人,改变主意藏到公墓,最后被赶来抓他的敌人开枪打死。帕勃罗为此被释放了,得知经过后,他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萨特要告诉读者的是:哪怕一心向死,人也不可能战胜“偶然”。汪曾祺的改写让人看到的不是笑出的眼泪,而是彭二挣的茫然(《牛飞》),县官的无奈(《樟柳神》),公冶长的悲愤(《公冶长》)。他要告诉读者的是:宿命观在中国虽然“久远而牢固”,但它不仅仅是迷信,它所反映的正是中国人不敢正视“偶然”的民族心理(56)。而“偶然”恰是“荒诞”的同义词(57)。
    当然,汪曾祺对“荒诞”的揭示并未局限于改写,他从两个方面将自己对“荒诞”的思索推向深入:一是将“荒诞”推向现实;二是对“荒诞”谋求哲理化的表达。对于前者,后文会从人与他人、人与物、人与世界三层关系渐次展开,这里要说的是后一方面。汪曾祺同意加缪的看法,认为任何小说都是“形象化了的哲学”(58),加缪也的确认为“伟大的小说家是哲学小说家”(59)。然而,汪曾祺90年代在创作中追求哲理化的倾向,却被我们忽视了,《牛飞》、《公冶长》、《生前友好》、《丑脸》、《死了》、《不朽》、《熟人》等作品都能体现他在这方面的努力。这些小说或淡化背景,或夸张变形,或将人物符号化,或对日常瞬间进行定格,汪曾祺都在试图对“人”的真实存在进行哲学化的表达。这些作品形式枯简,内容深刻、复杂,荒诞戏谑的叙述语调透露出作者冷峻的哲学感悟。
    《公冶长》、《生前友好》、《不朽》、《熟人》所关注的是人与他人的关系,汪曾祺虽未得出“地狱,就是他人”(60)那样绝对的论断,但他却将人间的“地狱性”(61)加以展开,让读者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隔绝。《熟人》是微型小说,由熟人间问长问短、问寒问暖、问父母问孩子的套话堆垛而成。及至文末,笔锋一转:“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如此,“熟人”也就成了反语;《不朽》以“文革”为背景,写梳头桌师傅赵福山一天上班,剧团突然开会讨论他的为人、艺术造诣和美学思想,一路下来,愈评愈奇,最后会议以追悼会方式结束。平日地位低下的赵福生在“学习”、“致敬”、“永垂不朽”、“三鞠躬”面前,手拿花圈,不知如何是好。小说表面看是写“文革”闹剧,实际上汪曾祺要说的是:不只死人,就是活人在“他人”的评判面前,同样束手无策。
    除人与他人的关系外,汪曾祺“变法”时期小说对人与物、人与世界关系的理解,也反映出了存在主义的影响。在存在主义视域中,“物”作为“自在的存在”是偶然的,人被抛入“世界”之中也是偶然的。也就是说,在人与物和人与世界两种关系中,人的存在无不显示出“偶然性”,或者说“荒诞性”。“荒诞”是人在世界之中的“根基”(62)。在《捡烂纸的老头》、《要账》、《百蝶图》、《非往事·无缘无故的恨》等作品中,人被物或一种情绪所攫取,自身的价值和尊严被彻底抽空,成为完全异化的存在。《捡烂纸的老头》中那个老头平日破衣烂衫,省吃俭用,死后他的破席子底下却发现了八千多块钱,捆得整整齐齐;要说的是,80年代在《故人往事·收字纸的老人》中汪曾祺也曾写过一位收字纸的老人。老人每隔十天半月便到各家收集字纸,背到文昌阁化纸炉烧掉。虽然孤身一人,各家念他的好,不时给些小钱,年节送些吃食,日子过得平静安稳。老人活到九十七岁,无疾而终。两相比照,由和谐到荒诞,由自然到异化,汪曾祺思想上的变化于此可见一斑。当然,汪曾祺不会让自己笔下的人物像《恶心》中的罗冈丹那样,随便遇到一张纸片,“恶心”之感便涌上心头(63)。他在90年代还是写出了《子孙万代》这样的作品,和80年代的《石清虚》一样:精神上人与物融,情感上亲和无间。只不过《子孙万代》最终人、物两离,感伤之情满纸淋漓。
    汪曾祺对人与世界关系的理解有一个变化的过程。在80年代小说中,特别是在高邮故事的叙述中,人与世界契合无间,其中充满诗意、和谐、欢乐和人间温爱,殊少流露“荒诞”气息;及至“变法”时期,《薛大娘》、《仁慧》、《卖眼镜的宝应人》、《水蛇腰》等作品虽然还在续写高邮故事,但这个“世界”已经裂出缝隙,不仅闯进了黄开榜(《黄开榜一家》)、关老爷(《关老爷》)之类卑鄙、丑陋、下流的人物;就是这个“世界”内里,也出现了莱生小爷(《莱生小爷》)、大德生王老板父子(《辜家豆腐店的女儿》)、小陈三的妈(《百蝶图》)之类的人物,让人看到愚顽、扭曲和恶毒。正是在自己刻意经营的充满“和谐”和“内在欢乐”的“世界”里,汪曾祺硬生生楔入了《小孃孃》那样令人难以消化的乱伦故事,让人看到生活“和谐”背后的破碎,生命“欢乐”背后的狰狞。这个“世界”已然摇摇欲坠。
    其实,汪曾祺“变法”时期小说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由剧团人物——一群能够充分体现“荒诞命运”的人(64)——组成的世界。80年代初,就曾有人建议他写写剧团演员,汪曾祺表示自己想写,但一直没写,自己还要等一等,因为在他们身上还没有找到“美的心灵”、“人的心的珠玉”、“心的黄金”(65)。汪曾祺这里所言与事实不尽相符,此前发表的《晚饭后的故事》和此后不久发表的《云致秋行状》中的主人公都是剧团人物,两篇小说所写的正是“美的心灵”,人性中的善良。但实施“变法”后,汪曾祺已无意寻找“美的心灵”,他打开这个世界,去写这群“当代野人”,这群“可有可无的人”,这群让他“恶心”的人。汪曾祺不仅要告诉人们“‘文化大革命’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扭曲的文化心理的一次大暴露。盲从、自私、残忍、野蛮”(66),更重要的是,他要逼视人性中的邪恶、丑陋和荒诞,揭示这个“世界”的本相:生命在“他人之死”面前被固化(《生前好友》);人面对他人评判时的束手无策(《不朽》);“他人,就是地狱”不只是一个哲学命题,更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故事《当代野人系列三篇·大尾巴猫》,等等。这是一个令人畏惧的“世界”。“变法”时期剧团人物小说的大量创作,是汪曾祺晚年存在主义思想回归的重要表现,是他以小说方式经营的另一个“世界”,是其书写“荒诞”人生体验的一个重要维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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