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有这两点,还不能保证必出好译文。翻译这活,要上得高档次,译者不仅要外语好、专业通,而且须中文精,否则自己受罪,读者上当。翻译属于再创作,最后见高低,凭的是母语水平。 这方面无法回避的一个突出问题是中文与外文,尤其是与欧美语言之间在行文风格上的巨大差异。西人爱显示逻辑性,其行文以追求形式上的结构严谨为能事。为此,越是复杂的思想,越要借各种系词、介词以及从句间的语法规则来框架各层意思之间的关联,结果是长句子套短句子,叠床架屋,理论性表述尤其如此。在翻译中,如果将这样的长复句原样转成中文,一定会把一流的外文糟蹋为末流中文,甚至非中文。好的办法是,在读懂原文的基础上,将其中的各层意思分解开,按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用简洁、短小的单句逐一交待,依次递进,坚决杜绝欧式语言中的冗长复式句型。我的体会是,只要对原文理解准确,这样的处理往往更能准确、清晰地传达原著的内涵和神韵,而且还可做到灵动精致,层次分明,“像人话”。一句话,好的译文必须合乎中文的表述规范。 在这方面,近代中国文化界是走过弯路的。董桥先生谈及这一点时曾感慨:“回想当年文言弥留、白话学步之际,瞿秋白和鲁迅一批人感叹中文贫瘠,不惜在译文中炮制出不少欧化句子,弄得读译文的人莫测高深,误解外国文学:学不到人家的写作技巧事小,搞坏了自己的中文根基事大。……再说,文字表达思路,思路影响文字;多读不中不西的文字后,条理自然凌乱;日积月累,自己的思路就不清不楚,写出的文字难成格局。这是很浅显的道理。”董桥还提到,著名翻译家傅雷先生也认为:“各国的翻译文学,虽优劣不一,但从无法文式的英国译本,也没有英文式的法国译本。假如破坏本国文字的结构与特性,就能传达一国文字的特性而获致原作的精神,那么翻译真是太容易了。”我年轻时读马恩列斯文献的中译本,因仰慕而爱屋及乌,认同起里面无处不在的“欧化句子”,以至曾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也在自己的文章中刻意模仿,以为那样才有理论文章的“范儿”。现在想来,自己那时真是外行了。 要出好译文,还要一个前提,即译者需掌握丰富的中文词汇和表达方法。平时不注意广泛阅读,中文词汇积累不足,表达手段有限,语言干瘪,则理解原著再准确,也无法精准地传递出原著的内容、语气和神韵。在这方面,若能在古汉语上切实下点功夫,一定能使译文增色,甚至下笔如有神。因为,文言文虽已远离现实生活,但文言写作规范体现着中文语言美的基本规律,爱古文、读古文且常年浸淫其中的人,提笔行文大都简炼典雅,书卷气十足。遗憾的是,眼下大陆吃笔杆子饭的人中,古文底子薄者居多,一落笔便显浅白,再要装腔就流于浮滑。翻译虽与原创有别,但仍然是写作,中文功力不济者,外语水平再高,也出不了好译文。对此,董桥也有妙喻:“下等译匠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原文压得扁扁的,只好忍气吞声;高等译手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跟原文平起平坐,谈情说爱,毫无顾忌。译匠中英文太过寒伧,一旦登入文字堂奥,手脚都不听使唤,说话更结结巴巴了;译手中英文富可敌国,进出衣香鬓影之间应对得体,十足外交官风度:……写中文又臭又烂的家伙真都成了‘负心的人’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