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不更世事,闲时阅读,独衷小说,越是情节复杂的大部头,越兴趣盎然。及至人到中年,阅世渐深,对人造故事、虚构情节兴趣渐淡,更想知道的是别人对各种“故事”的感受和评论。于是,移情别恋,远小说而近了散文。在当代散文家中,我偏爱董桥。三联书店出的《这一代的事》、《乡愁的理念》常捧读之。每当啃学术“砖头”、外文“板块”累而生厌时,董桥笔下那份洗练幽默灵动深刻中西璧合大雅若俗,总令我赏心悦目,神清气爽。 董桥学贯中西,尤擅欧美文学。他在谈古论今之外,也对外国文学的翻译有不少议论,而在谈及翻译质量时,每每言简意赅,鞭辟入里。当下中国,学术翻译质量经常遭人诟病。我自己也做一点学术译述,在这方面也算有点实践心得,因而每读董桥先生关于翻译质量的议论,都会有心领神会的欣喜和共鸣。 读时下国内出的外文学术著作中译本,常令人不堪的是读不懂。有时,读译文,百思不得其解,待查了原文,发觉人家讲得明明白白,是中译者自己没弄懂原文。对于这种现象的原因,初时不明就里,以为外国人写文章就是云山雾罩的。待我自己有了翻译实践后,才明白了其中缘由。因为,我自己在翻译中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即将一段原文译成中文后,回过头来再读,却不知它在说什么。这说明我只是按词典中的一般释义硬译了原文,并没有真正读懂原文。其实,不管中国外国,也不管什么领域,凡专业作者的文章,肯定应该是基本通顺的、有条理的、合逻辑的,绝不可能是看不懂、读不通的。如果自己笔下的译文读来不明不白、不通不顺,一定是理解和译述有问题。我的经验是,对于这样的段落,绝不能就此罢手,一定要联系前后文,反复揣摩,深入思考,弄通为止。有时候,还需要另找一些参考文献或资料,作更广泛的考证甚至学习。时下国内译作中读不懂的段落俯拾皆是,反映着当前中文译述中硬译、生译之普遍。董桥对此有一段比喻:“好的翻译,是男欢女爱,如鱼得水,一拍即合。读起来像中文,像人话,顺极了。坏的翻译,是同床异梦,人家无动于衷,自己欲罢不能,最后只好‘进行强奸’,硬来硬要,乱射一通,读起来像鬼话,既亵渎了外文,也亵渎了中文。”董桥文字的大雅若俗此为一例,看似话糙,讲的却是至理。 学术译述质量的好坏涉及多种因素。首先是译者本人的专业功底和外语水平。这两方面不到位,仅凭查字典硬译,一定谬误百出、不知所云。因为,语言现象极其复杂,不通晓外文原著所涉及的专业内容,不熟悉原著语汇的种种社会文化渊源,参不透各种具体语境所蕴含的丰富寓意,就只能望文生义、强译、生译了。其次是译者的敬业之心。面对原著,译者须秉持一种临深履薄、奉命唯谨的心态,不能颐指气使,我行我素。其实,因语境不同,文化背景各异,表达方式悬殊,翻译者要想完全理解原著作者的本意、逻辑和语气,殊非易事。再好的译者,也难免会遇到一时难解的词汇或句子。这时,切忌随意、马虎,生编硬造。暂时查找不到满意的译法,宁可先放下,另作一番研究和考证,待真正弄明白之后再下笔。据说,傅雷先生翻译一部名著,时间长达十年,每天翻一点,碰到有不懂的,就去研究。抱着这样的谨慎和认真态度做翻译,再加上知识积累深厚,出来的译文在准确性上就有了保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