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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立元:“爱”在“末日”开花 ——梁启超与《世界末日记》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南方文坛》 贾立元 参加讨论


    一、时间的尽头
    1902年堪称“中国科幻元年”。在该年创刊的《新小说》第一号上,主编梁启超不但推出凡尔纳的《海底旅行》,让“科学小说”这一概念正式与读者见面,同时又写下了自己平生唯一的小说作品——“政治小说”《新中国未来记》,畅想六十年后中国的繁荣昌盛,虽只寥寥数回,却吹响了“小说”进军“未来”的号角。同期还有一篇他的译作——“哲理小说”《世界末日记》。作品时间跨度巨大,想象几百年后,太阳日渐冷却,地球日益衰退,至西历220万年,科学极度发达,人类却丧失生育力,大都会逐一凋零,到处一片茫茫冰雪。最后的男子“阿美加”(希腊语“最后”之意),与爱人爱巴遍历地球,惟见废墟,最终在埃及金字塔中相拥而死,漫天飞雪覆盖地球,群星灿烂依旧。
    梁氏如此解释翻译此文的目的:
    译者曰:此法国著名文家兼天文学者佛林玛利安君所著之《地球末日记》也,以科学上最精确之学理,与哲学上最高尚之思想,组织以成此文,实近世一大奇著也。问者曰:“吾子初为《小说报》,不务鼓荡国民之功名心、进取心,而顾取此天地间第一悲惨杀风景之文,著诸第一号,何也?”应之曰:“不然。我佛从菩提树下起,为大菩萨说华严,一切声闻、凡夫,如聋如哑,谓佛入定。何以故?缘未熟故。吾之译此文,以语菩萨,非以语凡夫、语声闻也。”谛听谛听!善男子,善女子,一切皆死,而独有不死者存。一切皆死,而卿等贪著爱恋瞋怒采集争夺胡为者?独有不死者存,而卿等畏惧恐怖胡为者?证得此义,请读《小说报》。而不然者,拉杂之,摧烧之。”
    这段话常被视为梁氏“科幻观”的概括。由于原话太过笼统,研究者们常将其作为空泛之论。英国学者卜立德甚至指责梁启超“名实不副”:此作与科学、哲理都无甚关系,译者真正感兴趣的只是其中中国人向欧洲人“复仇”的情节和才子佳人的情怀。事实却并非如此。
    小说原著是弗拉马里翁(Camille Flammarion)1891年发表的英文短篇小说The Last Days of the Earth。同年5月,德富芦花将其译成《世界の末日》。日译本几乎是英译本的直译,而梁译本又几乎是日译本的直译。不过,梁氏也做了一些微妙的发挥。比如,日译本篇首介绍:“这是……在精确的学理之上,加诸想象色彩而写就的一篇地球末日小说”。梁则将“想象色彩”改成了“哲学上最高尚之思想”。那么,两百万年后地球死灭的景象,究竟有何哲理可言,又如何与“六十年后”盛世中国的昂扬基调相融合?不断出现、又始终没有挑明的“不死者”究竟指的是什么?要解开疑团,需留意“声闻、凡夫”与“菩萨”之别这一线索,并联系梁氏此一时期的政治思想和宗教思想。
    二、“进化”与“死亡”的赞歌
    梁启超在而立之年(1902)的思想走向,学界早已研究颇多。简言之,受日译本西学书籍的影响,梁氏形成一种认识:以民族国家为单位的人类群体,正展开激烈斗争,白种人已占据进化层级的顶端,黄种人如不追赶,便要步黑人、印度人后尘而被征服。因此他对科学、哲学、文学、宗教、经济等领域各种思想的广泛猎取、误读或改造,皆围绕中国的族群命运而展开,这造成了他一生思想轨迹的不断变转、许多论说中学理上的自相矛盾,但他对进步价值观的信仰则是终极的和无条件的。
    梁启超由此摒弃了天下大同的思想,转而服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世界秩序观。他的文学观和“小说界革命”即由此而来:“新”小说进而“新”国民最终“新”中国。与之对应的则是他的宗教观。在为挚友谭嗣同《仁学》所做的序中,他宣布:“今夫众生之大蔽,莫甚乎有我之见存。”有我之见,使人生出私利、计较、挂碍、恐怖,有碍个人和群体的进步。而佛教的流变思想能让人克服固执保守,助力于维新大业;可令人认识到在恒河沙数量的星界中一己之身的藐小,以此克服“有我之见”和一己之私,生出对众生的慈悲;最重要的,是让人领悟“不生不灭”,抛弃好生恶死之心。明白死后还有无穷之苦乐,便能放下诸般贪恋,而心中有天堂地狱和因果报应,就不敢再欺饰放纵而努力在此生多造善因,并知身为不死之物,虽杀之亦不死,则成仁取义。总之,一旦达到“无我”之境,便能刚猛、进取、无畏,普度众生。这些正是踏上物竞之旅的中国民众所急需的品性。正因此,他在扬起“小说界革命”大旗的同年又先后发表《保教非所以尊孔论》、《论佛教与群治之关系》等文章,公然背离康有为的保教运动,声称孔教和基督教都不如佛教,后者是智信而非迷信,并特意尊崇大乘佛,而贬低二乘(缘觉乘与声闻乘),认为菩萨行者,是舍己度人,而声闻人则只求独觉,不过自度而已。
    如张灏所说,梁氏对佛教教义的阐述未必准确,但他确实在大乘佛教中看到了他在《新民说》中提倡的那种进取精神。这种宗教观又联系着他对“科学”的理解。早在1896年,梁启超就与谭嗣同等人“纵谈今日格致之学多暗合佛理,人始尊重佛书,而格致遂与佛教并行于世”。到了1902年,通过对颉德(B.Kidd)的介绍,梁启超以科学或公理之名,阐发自然淘汰之目的在于使同族中最大多数人得以最适当的生存,而最大多数不是针对现时而是将来而言,由此强调自我牺牲精神和“死”对于“未来”的意义。于是,亲眼目睹日本士兵在“祈战死”条幅下入伍一幕而颇感震动、思考“日本魂”与维新精神动力问题的他,唱出了 “死也者,进化之母”的赞歌。
    由此可知:梁氏在《世界末日记》中看到的“科学上最精确之学理”与“哲学上最高尚之思想”,主要指的就是作为一种真理和行动前提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与作为一种哲学原理和行动指导的大乘佛教之间的相通,它们对应的则是一种辨证的生死观:在无穷的“进化”之路上,局部之“死”是整体之“生”的前提,死者,以其对新陈代谢的贡献而获得了“未来”的褒奖。更重要的是,“死者死吾体魄中之铁若馀金类、木类、炭、小粉、糖、盐、水,若馀杂质气质而已,而吾自有不死者存,曰灵魂”。
    三、“无量”与“菩萨行佛”
    梁氏认为,基督教所说的天国,“自佛视之,则已堕落二乘声闻界矣”,死人复生接受审判之说在学理上也不如佛教学说圆满。但他又强调,末日审判之义“峭紧严悚,于度世法门亦自有独胜之处,未可厚非”。
    在《世界末日记》中,当人类的痕迹飘零殆尽,只有金字塔庄严如故,屹然傲立于冰雪之中时,梁启超加入了一段自己的感怀:
    彼以其翛然物外之冷眼,觑尽此世界无量家、无量族、无量部落、无量邦国、无量圣贤、无量豪杰、无量鄙夫、无量痴人、无量政治、无量学术、无量文章、无量技艺、乃至无量欢喜、无量爱恋、无量恐怖、无量残酷、无量悲愁……
    除了这17个排山倒海的“无量”,梁启超还把日文的“数億万の太陽と数億万の遊星”(英文本为“billions of suns and its billions of living or extinct planets”)译成“无量数之太阳,无量数之地球”。当爱巴在临终前对阿美加说“妾爱君也,而今既不得不死;君爱妾也,而今既不得不死”时,梁启超替阿美加追加一句:“虽然,我辈有不死者存。”如果说弗拉马利翁将天文学的宇宙视野引入基督教的末世景观,则梁启超又为这个 “无量”观,希望听众在“其有生物之诸世界,以全智全能之慧眼,微笑以瞥见之‘爱’之花尚开”的余韵中,能领悟一切皆死、而不死者(灵魂)永存的深意,放下一切“贪著爱恋瞋怒采集争夺”,以进取、冒险、热忱、智慧等新的德性,在群治的事业中承担竞争与进化的使命,促进中国乃至人类的进步。
    这样的末世景观确实引起了同时代人的兴趣。黄遵宪就在批评《新中国未来记》缺乏小说应有的神采和趣味的同时,称赞《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和《世界末日记》是《新小说》第一号上“所最赏者”:“读至‘爱之花尚开’一语,如闻海上琴声,叹先生之移我情也。”然而,在“语菩萨”和“语凡夫”的区分中,是否又包含了某种疑虑?
    梁启超认为,大众于一切文字中最爱读小说,新小说家面对群众时当如佛家说法,传播真理。《新中国未来记》开篇就是孔子后人庄严盛大的演讲,夏志清将其与《妙法莲华经》中佛祖说法相联系。《新民丛报》亦宣称:《世界末日记》“读之令人始而嗒然若丧,终而超然解脱。译者谓读此一篇胜如听释迦牟尼四十九年说法,殆非诬也……盖有深意存焉,读者幸勿以游戏文章视之。”如果说,相对更“白话”的《新中国未来记》是以光明“未来”鼓荡“民气”,那么,相对更“文言”的《世界末日记》则是以看似黑暗的“未来”涤荡“民德”。但究竟有多少听众能听懂?若不能听懂,请“拉杂之,摧烧之”的态度背后是否有几分决裂与愤慨?就算听得懂,又有几人能生出舍生取义的觉悟?这种对启蒙的信念与疑虑,正是现代中国思想史的基本张力,而由科学权威所提供的末日宇宙观,仍有催生人们心中恐怖的风险,甚至可能冲淡“少年中国”的光芒。
    捎带一提:和19世纪的许多人一样,弗拉马里翁对唯灵论深感兴趣,在小说中常常融汇科学与神秘主义,他在1893年把这个末世故事发展为长篇并于1894年出版法文版La Fin du monde和英文版The Last Days of the World,增加了25世纪彗星冲击地球造成灾难但人类幸免的情节。全书融入了大量详细而精确的天文知识和神秘情节,最终在星辰不断死亡和新生的近代宇宙景观中歌颂爱与灵魂的永生。这本书在1923年4月被完整地翻译成了日文。5个月后的9月1日,关东大地震。9月13日,中文版就以《二十五世纪的推测》为名出现在《晨报副镌》上。这一次,它不再是“哲理小说”,而被冠以“科学小说”之名,为译文撰写篇首“附识”的,则是“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的著名宣传者、也是李大钊接触马克思主义重要中介的“渊泉”(陈溥贤):
    这本书号称小说,其实是说明宇宙构造原理底书,不过仿小说文体来描写,使人格外觉得有兴味而已。中国人科学智识很幼稚,所以迷信心理非常厉害。这几天因为受了日本地震底影响,“宗教大同会”散布怪传单,大有世界末日快到底样子。所以我们觉得翻译这类书,尤其必要……
    这俨然已是在新的科学社会主义的视野中对原著的又一次改造了。有趣的是,《晨报副镌》前身《晨钟报》本是梁启超为首的进步党(后改为宪法研究会)的机关报,而首次向自己同胞介绍马克思学说的中国人正是梁启超(《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当时的他可能不会想到,这位怀有强烈道义感的德国人,将要激发起千千万的中国人的热血,以大无畏的气魄去普度众生,而这大概也是一种菩萨行佛吧!小说与现实,过去与未来,就这样在历史的微妙脉络里出乎意料地交织在一起了。
    (贾立元,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本文为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现代思潮中的晚清科幻小说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6M591100)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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