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天天最早来故宫科技部打开每扇门,又几乎总是最晚离开、临走前锁上每道门——电影《我在故宫修文物》的上映,让青铜器修复师王有亮成了受追捧的“明星”。 19岁刚进故宫那会儿,他还总想趁着中午休息时一溜烟跑出去,夏天游个泳冬天滑个冰。现在他眼里满满的都是青铜世界,连接着伟大的青铜时代。19世纪30年代,丹麦一个考古学家按照古人使用工具的不同,将那个始于公元前4000年、并最终促成了几大主要文明形成的时代称为“青铜时代”。从那以后,青铜之光便照耀至今。中国的青铜器既是礼器也是兵器,鲜明地体现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更为特别的是,继甲骨文之后,青铜器铭文便成为研究中国古文字的重点…… 王有亮他们的修复室和故宫其他的书画装裱室一样,50平方米的房间没什么隔断,中间一张巨大的平台,堆满了正在修的和即将修的文物。当时采访时还是夏天,35件养心殿的佛像刚刚送来除尘,之后会送到首都博物馆的养心殿大展上。“故宫许多文物送到修复室,主要是为达到展览的目的。除尘去污去锈,再进行简单的保养,让它亮堂一点儿就行。现在清洗有很多方法了,机械的,化学的,可选的材料也多,但你也得有耐心,用海绵块儿,一点儿一点儿地蹭。” 在修复室的墙上贴着的一张王有亮自制的师徒传承表。 “说起京派青铜修复的创始人,大家会提起歪嘴于,这个人有没有还有待证实。但张泰恩,我们‘古铜张’派目前列在最上面的第一号人物,这个是大家都见过的、都承认的。张泰恩先后收徒十余人,其中以张文普、王德山为代表,成为第二代的中坚力量。张文普便是我师傅赵振茂的师傅,我们的师爷。1952年,故宫老院长吴仲超从全国选拔青铜器修复高手,我的师傅就被请了过来,他算是故宫古铜器修复的开创者。赵师傅的徒弟可多了,如今在各省从事青铜器修复的那些个顶个的,好些都是他的学生。我们故宫的贾文超,青铜世家出身,父亲贾玉波就是和赵师傅同辈的大家,但自己的孩子不好教,就也跟着我们赵师傅学。” “早些年刚和师傅学艺时,他话少,但随便说一句都是经验,你只能眼里随时瞄着他,仔细观察。他定的规矩多,比如不能在日光灯下着色,一定要慢慢地点焊。师傅一直在故宫,返聘到76岁才退休。年纪大了后,他就和老小孩一样,尽讲我们年轻时的笑话。” 入行是最困难的。“刚和师傅开始学时,正赶上国外的博物馆要复制一批青铜器。有两年半的时间,我们一拨儿小师弟天天就在那儿打磨那个青铜复制品。我问师傅磨到什么份儿上才算行呢,师父给了个标准,得磨得和熟鸡蛋剥了壳的那一层薄皮一样。当时不理解呀,多少年过去了,看得多了,知道那就是老器物的那种独有的润滑光泽。古代的先人做每一个器物时都是非常虔诚的,他们又没有砂纸什么的,就用椴木炭精心打磨,直到光泽变得饱满。” 为了把青铜器表面磨得光滑,需要用很大的手劲儿,“当时指纹都磨没了,手上全是茧子,当然手劲也练出来了,性子也磨出来了。老话说,不受那罪,手上也不可能有那活儿。两年半的时间,师傅才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青铜爵杯,断了一条腿。这意味着师傅觉得你可以了,有把握才让你接触文物。” 十铜九破。青铜器修复之复杂困难是出了名的,修复师要掌握清洁、除锈、加固、整形、拼对、补配、焊接、做旧等道道工艺,按王有亮的话说,“工厂可能每个工人只会一道工序,但我们得全套工序都会,自己都得拿起来。” “道道都难,又都不那么难,关键是要胆大心细。” 第一步是清洗。被送来的青铜器大多已经残破,碎片上的黏附物有沙子、泥等等。第二步是拼接。看碴口、弧度、薄厚、锈色,对上一个就做上记号,慢慢拼成几块较大的。“青铜器拼接还是比素色的瓷器之类的简单多了,毕竟有纹饰的走向,有对称性,有时里面还有铭文可以参照,如果瓷器碎成片儿,又是单色的,拼接就难多了。” 王有亮他们刚刚替河南考古所修复了一批河南上蔡出土的青铜器,“一个墓葬里的九件青铜器,有鼎,有鉴,每一件都碎成了片儿,各打成一个包送过来。有两件离得比较近,可能有碎片儿混在一起了。还有两件,每一件都碎成了上百片,最小的都成渣了,但那也得都留着,慢慢地拼。” 第三步是整形。残片有变形,没办法严丝合缝地拼接上。“两三千年的物件,质地都变了,分量明显变轻。有些几乎没有铜性了,都矿化了,稍微一弄就毁。整形就怕矿化,要先给它本体加固。” 第四步是焊接。不是找到一块就焊一块,要先把相邻的碎片焊接,再把几组焊接,而且都是点焊,方便进行微调。“一般都不会焊错,我们不能图快,都是有十足的把握后才焊。一步弄得不好,必须重来,没得商量。” 最后一步是做旧。把修补的痕迹藏起来。“赵师傅最擅长的是做旧。你得先为新补配的器身、器足根据原件的颜色调配相应深浅的墨绿色的漆,做出色彩一致的底子,还得做出与原件锈色一致的各种锈片,使补配处与原件浑然一体。这个特别难,涉及许多方法,也要经验的积累。” 一件破损较为严重的青铜器,修复起来差不多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即使是两三人协作,速度也不会快太多。虽然大家记得住的往往是那些声名显赫的马踏飞燕、莲鹤方壶、班簋等重要文物,但在王有亮看来,每一件文物都是一样的重之又重,“胆大心细,才能从事青铜器修复。对于每一件要修复的青铜器,动手之前你得熟悉它,真正读懂它,因为熟悉,才能胆大自信,因为熟悉也才心细如发。比如修复一件青铜鼎,如果有一个兽首在,根据图片根据相关资料,我们就敢修复其它相对称的兽首,但如果一个都没有了,我们就宁肯它残缺着。” 从1983年进入故宫,一晃都30多年过去了。作为青铜器修复技艺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从2001年起,王有亮开始带徒弟了,他的徒弟高飞算是古铜张的第五代传人,之后还会有第六代…… 去任何一家大的博物馆,你很难不被青铜器所吸引。那些繁复的纹饰、精妙的造型和幽深的光亮,承载的也许是与文字的产生、城市的兴起、信仰或礼仪的确立等相关的历史深处。它们每一件呈现在你面前时,不仅有岁月的打磨,还经过了青铜修复师的打磨。王有亮,只是这些修复师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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