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梦记》
    
    《邯郸记》
    
    《牡丹亭》
    
    《紫钗记》
    上海昆剧团《临川四梦》正在北京演出。在戏剧大师汤显祖逝世400年后的今天，观看昆剧《紫钗记》《牡丹亭》《南柯梦记》和《邯郸记》，品味其戏梦人生，堪称是剧坛一大盛事。
    汤显祖的一生，处于明代中后期的社会变革之中，他才华横溢却又仕途多舛。当时正在高涨的“异端”思潮、革新思想以及儒、释、道等各种思想都曾不同程度地影响了他，因而他的思想精神世界既是复杂的，也是丰富多彩的。各种思想不仅明显地体现在他的作品中，也在他的理论文章中留下深深的印迹。所以说，他是一个有独特个性的思想家、作家与批评家。他的文艺思想强调创作者主观因素在创作中的作用，猛烈冲击那种以图解封建伦理观点为己任的概念化创作流弊，以及各种墨守传统成规的陈腐之见，表现出超凡绝俗的独创性和批判性。
    汤显祖曾自称为“言情”派，他笔下的“情”，既宣扬了人情存在的绝对合理，也宣告了人格、个性的不可侵犯，同时表示了戏曲创作超越时空界限的巨大力量和极大自由。在艺术创作中，他寻求表现自我，表现人的欲求、奋搏与归宿，表现作家的情思、人格与精神。因而，他的创作理论及作品就充满了哲理性、主观战斗性和个性。这种精神，从明中叶徐渭狂放不羁的文学创作中继承下来，在“临川四梦”中得以极大发挥，并有力地推动明末清初的传奇创作与戏曲理论的发展，其影响一直延续到清代以后。
    汤显祖一生学殖广博，著述丰赡，于诗词文赋，无不精当。但是，他之所以彪炳史册并为后人所熟知和激赏的，主要还是他的戏曲作品。他的《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和《邯郸记》，因其中都有梦的情节，所以被合称为《临川四梦》或《玉茗堂四梦》。这四梦，前二梦《紫钗记》和《牡丹亭》讴歌人间至爱至情，后二梦《南柯记》和《邯郸记》揭露官场黑暗，感叹“人生如梦”。汤氏曾自称：“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牡丹亭》是汤显祖戏剧创作的最高成就。《牡丹亭》全剧五十五出，上半部分写杜丽娘因情而死，后半部分写杜丽娘还魂重生，全剧表现了爱情超越生死的伟大力量。汤显祖在《牡丹亭》中抒发了“至情”女性杜丽娘热爱自然、热爱青春、追求幸福、追求美好的纯真情感，深切地传达了传统社会中被束缚被压抑的女子的心声。在杜丽娘身上所体现的对封建礼教的冲决和对自主爱情的追求精神，数百年来，一直深深地感动着广大受众。杜丽娘的“梦”，曾引起后世许多年轻女子的情感共鸣。至今，《牡丹亭》依然是昆曲常演常新的剧目，而且享誉海内外。
    继《牡丹亭》之后，汤显祖又连续写出了“后二梦”《南柯记》和《邯郸记》。“后二梦”分别以人们熟知的“南柯梦”“黄粱梦”为题材，通过淳于棼、卢生荣辱兴衰的一生，写尽了封建官场尔虞我诈、相互倾轧、贪污腐化的种种丑行。从“后二梦”中可以看出，封建社会黑暗体制下的官场是一个大染缸，它把踏上仕途的读书人染成肮脏色。在这些当官的士子身上，善情退而恶情长，最终堕入“极恶”之境地而不能自拔。“二梦”还写尽了仕途的凶险。在当官的路上，到处潜伏着危机，成败浮沉，不可逆料，一切都是荒唐颠倒的，不可理喻的。可惜在名利场中奔逐之人，往往利令智昏，不思进退，只有当他们遭受灭顶之灾时方有所惊悟。“二梦”深刻而又生动地揭露与讽刺了封建社会的科场、官场，这正是汤显祖对一二十年来官场经历的反思，同时也是他对人生的一大彻悟。
    所以，若仔细体味临川之笔，我们还是可以看出，汤显祖对于在功名之路上拼力挣扎的士子是怀着普遍的同情与怜悯的。《紫钗记》中的书生李益以自己的德才在仕途上努力，却无故遭受权势的迫害。《牡丹亭》中纯情的柳梦梅长期贫寒困顿，勤政为民的杜宝却遭逢家庭悲剧。《南柯记》中曾建功立业的淳于棼最终授人以柄，前功尽弃。《邯郸记》中在官场弄权营私而历尽宦海风波的卢生，无异于自掘坟墓，终究难逃作为牺牲品的命运。我们在这里可以真切地感觉到作者对现实人世的彻底失望与决绝态度，同时也可以感受到他关怀人生并总是希望救助人生的博大的悲悯情怀。
    《临川四梦》就以如此深刻丰富的思想精神，感人至深的情感力量及其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赢得了一代代读者、观众的热爱。自1982年至今，对汤显祖的研究可谓方兴未艾，而且，一些颇具规模的研讨活动在浙江遂昌、在江西抚州、在大连、在上海、在香港澳门等地一个接一个地举办，盛况连连。一门真正意义上的“汤学”事实上已经展示在我们眼前。在研究不断深入与拓展的同时，汤显祖及其名著《临川四梦》在国际上影响也越来越大，《牡丹亭》的歌声舞影正随着中国昆曲的悠扬笛声在全世界的舞台上尽情展现。今年，上海昆剧团创排汤显祖的《临川四梦》，把“四梦”以昆剧的形式完整搬上舞台，引起海内外的热切关注，带动了汤显祖研究热潮。
    上海昆剧团是唯一能以传统形式演出汤显祖全部四个戏的剧团，这说明上昆是一个有强大实力的演出团体。上昆的《牡丹亭》演出有多种版本，目前最有特色的是老中青三代人合作演出的版本。三代人都曾单独演出全剧，而在这个“合演”本中，每位演员只演他们最为拿手的一两出戏。所以这种“拼合”实际上是“强强联合”，给观众带来极为难得的高级享受。在昆曲的演出史上，《临川四梦》都曾留下许多精美的折子戏，上昆演员曾长期演出这些折子戏。如今新排“四梦”，对这些经过数百年锤炼的艺术精品，总是能很好地安排在新的演出中，而成为每场演出中的亮点。为纪念汤公逝世四百周年，上昆对《临川四梦》的演出又做整体上的打磨提高。《紫钗记》由上昆梅花奖得主黎安饰演书生李益，霍小玉的扮演者为上昆优秀闺门旦沈昳丽，黎安扮相清雅，沈昳丽更是妍丽多姿。此次排演在舞美和剧本上也进行了适度修改，力图再现昆曲生旦戏之载歌载舞特点，并呈现当代舞台视觉气质，追求审美意蕴上传统和现代的有机结合。《牡丹亭》是观众最为熟悉的“四梦”之一，其版本流传无数。此次演出上昆选择了典藏版，由“昆大班”老艺术家蔡正仁、张洵澎、梁谷音，“昆三班”黎安、沈昳丽、余彬，及上昆优秀青年演员罗晨雪、“昆四班”胡维露，“昆五班”张莉、倪徐浩等老中青三代共同演绎，阵容强大。出目有一些近年新排的内容，而老出目则有了“精益求精”的效果。《南柯梦记》系新排的剧目，由上昆最年轻的演员演出，一展上昆新人的新风貌，也是上昆为提高青年演员“以戏推人、以人出戏”的又一次推动和尝试。而对于剧目立旨的阐发，此次《南柯梦记》的演出有新的思考，这也是对“汤显祖思想”的一种新体悟。《邯郸记》原由“昆坛第一老生”计镇华领衔，他在剧中饰演的卢生，表演横跨小生、老生、小丑等多种行当，并兼具唱、做、舞并重之特色。此次上昆结合学馆制，由计镇华老师亲授，同时特邀上京的蓝天加盟，及“昆四”“昆五”的老生演员一起推出传承版《邯郸记》。《紫钗记》在舞台设计方面有较多的修改，使之面目一新，而演员的演出则已走向新的成功。祝愿这种新风貌在演出过程中，逐渐走向成熟。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上海文史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