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中的男性进化史》连载段落 (二) 德国童话《小农夫》 很久以前,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那里的每个人都很富有,唯独有一对农民夫妇很穷。有一天,小农夫突然有了主意,便对老婆说:“我去叫木匠为咱们雕一头小木牛,只要咱们好好照顾,小牛就会长成奶牛。到时候,咱们就有牛奶和黄油啦。” 木匠雕好了木牛,小农夫第二天便请来牛倌照看小木牛。他说:“这牛娃还太小,你得把它抱到草场上去。”牛倌同意了,他把小牛抱到草地上,就让它吃草去了。 当天傍晚,牛倌把所有的牲口都喊了回来,只有那头小牛还留在草地上。他气坏了,对小牛嚷道:“要是你不过来,今晚就待在外面吧!”说完,他就回家去了。 小农夫找他要小牛,牛倌说小牛不愿意回家。小农夫一听,激动地说:“可我还要我的牛呀!”两人回到牧场一看,发现小牛竟然不见了,心想肯定是被人偷了。于是,小农夫揪着牛倌到镇长面前讨公道,镇长给了他一头奶牛作补偿。小农夫兴高采烈地回家对老婆说:“咱们发财啦!” 哎,可惜的是,小农夫养不起奶牛,不得不忍痛把它宰了。他走到邻村去卖牛皮,然后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只折翼的乌鸦。小农夫把它捡起来,包在牛皮里,就继续赶路了。这时,一阵暴风雨突然袭来,小农夫赶紧跑向最近的房子,也就是磨坊主的家躲避。磨坊主不在,只有他的妻子在家。她不大情愿地让小农夫进了屋,给了他一片发馊的面包和一点干酪,然后粗暴地指着一堆干草,告诉他可以躺在那上面。小农夫心想,这人待客也太不周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躺在草堆上就闭起了眼睛。 不一会儿,教区牧师来敲门了。磨坊主的妻子瞥了一眼装睡的小农夫,然后打开了门,对牧师说:“快进来!快进来!我一直在等你!”说完,她端来烤肉、沙拉和一块蛋糕,还拿出一瓶红酒,然后就和牧师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小农夫半眯着眼,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突然,外面传来磨坊主的喊声:“我回来了!” “天啊!”磨坊主的妻子大惊失色地说,“我丈夫提前回家了!”她赶紧把烤肉藏进炉子,把红酒塞到枕头下,沙拉放到床边,蛋糕放到床下,然后叫牧师躲进后门廊的柜子里。 看到磨坊主走进屋,他的妻子神色紧张地笑了笑,说:“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一想到你在外面经受风雨,我真是担心死了!” 磨坊主脱下雨衣,发现小农夫睡在草堆上,便问:“那是谁?”妇人回答:“一个躲雨的农民。”磨坊主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就要东西吃。 “只剩面包和奶酪了。”妇人说着便把东西端了出来。 “这就可以了,”磨坊主粗声粗气地应了声,然后转身摇醒小农夫说:“来,要是你不介意,就跟我一起吃吧。” 小农夫马上起身和磨坊主一起吃起饭来,两人一边吃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后来,磨坊主发现牛皮里包着一只乌鸦,便问:“那是什么?” “哦,”小农夫回答,“那是我的算命师。” 磨坊主听后吃了一惊,问道:“它能给我算命吗?” “当然可以,”小农夫说,“它能告诉你四件事情,但第五个只有它自己知道。” 农场主说:“给我讲一个。”于是,小农夫便捏了捏乌鸦,弄得它叫了一声。 农场主连忙问:“它说什么了?” “我的算命师说,”小农夫解释道,“床边有一盘沙拉。” “胡说八道。”磨坊主不相信。 “我的算命师从来不会说错!”听到小农夫这么说,磨坊主便走过去看。果然,床边真的放着一盘沙拉! “千真万确!”磨坊主惊讶地说,“你的算命师还知道什么?” 小农夫又捏了捏乌鸦,然后若有所思地说:“第二条预言就是——枕头下面有一瓶红酒。” “不可能!”磨坊主嘴上这么说,还是过去看了看。果然,酒在那里!这时,小农夫又捏了捏乌鸦。 磨坊主问:“它说什么了?” 小农夫挠着脑袋,说:“咦,这真奇怪。算命师说炉子里有烤肉!”磨坊主往炉子里看了看,找到了烤牛肉。接着,乌鸦又叫了第四声,小农夫说:“这次算命师说床底下有块蛋糕!” 磨坊主的妻子这时已经面如死灰,她赶忙拿起后门廊柜子的钥匙,退到了卧室里。“我喜欢你的算命师,”磨坊主大口大口地嚼着沙拉和烤肉说,“那么第五个预言是什么呢?” “咱们还是把饭吃完了再说吧,”小农夫说,“因为最后一个预言从来都是不好的事情。”说完,两人便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为最后一个预言该收多少钱讨价还价。最后,他们谈定了三百个金币,小农夫这才捏了捏乌鸦。听到它“嘎”地叫了一声之后,小农夫惊讶地站了起来,说:“这不可能!” “怎么回事?”磨坊主有些不安地问。 “算命师说魔鬼躲在你家后门廊的柜子里!” “不可能!”磨坊主说着便从妻子手里夺过钥匙,打开了柜门。牧师噌地一下蹦出来,撒腿就跑,活像个一闪而过的鬼影。 “老天!”磨坊主叫道,“原来魔鬼就是这副模样,可恶的家伙!”他连忙感谢小农夫帮他从家里赶走了恶魔,然后给了小农夫三百个金币。 回家后,小农夫买了幢新房子,和老婆过得十分滋润。邻居们看到他突然发财了,不禁感到好奇,就缠着他问,最后他只好道出了“秘密”:“我把奶牛宰了,到隔壁镇上卖了三百金币!” 村里人一听,连忙回家把自己的奶牛都宰了,然后跑到邻镇去卖。到了那里,硝皮匠一头雾水地说:“我可要不了这么多牛皮!”结果,村民们每张牛皮只卖了一丁点钱。 村民们气急败坏地嚷道:“我们都被那个小农夫给耍了!”他们跑回家,把小农夫揪到镇长面前,一致决定给无辜的小农夫判死刑。镇长亲自宣读了判决:“把他封进一个满是窟窿的桶里,然后扔到河里淹死!” 村民们把小农夫塞进一个木桶,抬着他走到河边。接着,他们请了一名牧师来接受小农夫的临终祈祷,留下他俩就走了。小农夫从木桶的窟窿里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牧师。 “我在磨坊主家放了你一条生路,”他对牧师说,“所以你现在也必须放我走。”牧师犹豫了一下,最后点头同意了。这时,一个牧羊人碰巧赶着羊群经过这里。小农夫知道这个牧羊人一直想当镇长,马上放声大喊:“我拒绝!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都不会当镇长的!” “你说什么?”牧羊人听到后立刻走向小农夫。 “村民们非要我当镇长,”小农夫解释道,“可是为了当镇长,我必须套着这个桶滚来滚去。我可不想那样!” 牧羊人自告奋勇地说:“我来代替你!”说完,两人交换了位置,小农夫赶着牧羊人的羊走了。 牧师把村民们都叫回到木桶周围,随后众人就把桶推进了河里。完事后,他们都得意扬扬地回家了。可是,不一会儿,他们却惊讶地发现,小农夫竟然在镇上放羊! 村民们连忙问:“你怎么没死?” “木桶一直往下沉,”小农夫说,“最后沉到了水底。我爬出来,在河床上发现了一片美丽的草地,上面还有一群绵羊正等着我领走呢!” 村民们听后都跑到河边去看。果然,他们发现白云倒映在水面上,便大声叫道:“看啊,看啊!真的有羊,和小农夫说的一模一样!”镇长和所有的村民都跳进水里去抢羊,结果全部都淹死了。由于村子里只剩下小农夫和他的老婆,夫妻俩便接管了整个地方。就这样,他们坐拥财富,轻松惬意地度过了一生。 阴影与恶作剧者 这篇《格林童话》中的小农夫又撒谎,又造谣,又偷窃,甚至害死了所有的邻居,然后幸福快乐地度过了一生。这同童话故事中耳熟能详的年轻英雄形成了鲜明对比,因为后者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诚实、勇敢和守德。我们该如何理解小农夫令人震惊的行为以及他因此得到奖励的事实呢?前几章中出现的一个主题或许有助于我们理解:小农夫类似于阴影意象,具有多种令人不快的犯罪倾向。他展示了男人的阴暗面是如何像女性特质一样在中年时浮出水面的。此外,小农夫还违背了文明生活的一切规则,显出几分野蛮的色彩。他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和不幸,同《北风的礼物》中的暴徒如出一辙。 青年男子通常会用各种英雄理想和父权规则对犯罪的诱惑和行蛮的冲动加以克制。随着成熟男人走出英雄和家长的范式,阴影往往一跃而出。荣格曾经描述过一个令人扼腕的案例。他认识一位虔诚的教堂执事,此人在40多岁时变得越来越死板,越来越守德,对他人也越来越刻薄。后来,55岁那年,有一天他醒来后对自己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之后,他将余生全部用在各种为人不齿的追求当中,年轻时压抑的所有欲望和冲动破笼而出,骄奢淫逸代替了循规蹈矩。同小农夫一样,荣格的中年友人开始变成阴影活生生的化身。 其他男人的童话也表达了同样的主题,如中国的《收买人心》(Buying Loyalty)、威尔士的《达维·达尔》(Davi Dal)、印度的《哈里萨曼》(Harisarman)、意大利的《农民占星家》(The Peasant Astrologer)和南斯拉夫的《老公往我肩上泼粥》(Husband Pour Porridge on My Shoulder)等。这些故事都对成熟男人开始撒谎、偷窃,乃至滥杀无辜做了描写。它们令我十分沮丧。我本以为,随着年龄渐长,男人会从英雄壮举过渡到人生智慧,同女性和阴影达成和解。然而,中年故事却告诉我,男人们变成了混混、暴徒、精神病人和流氓! 这就让人犯难了。现实生活中,男人们不会在中年时走上邪路,他们的不端行为通常也会随年龄增长而减少。当我们在报纸上读到中年男子挪用公款、贪污受贿或者出轨之类耸人听闻的报道时,那些当事人的勾当通常很早就已经开始了,只是人到中年才东窗事发而已。大部分亡命之徒和流氓都是年轻人,而不良少年和犯罪分子大多在中年时已经金盆洗手,重回正轨。假如男人真的在中年时变得残暴成性或无法无天,那我们该如何解读《小农夫》这样的童话故事呢? 我在苦苦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惊讶地发现,小农夫竟然与神话中的恶作剧者这一原型意象如此相似。在全世界范围内,恶作剧者都是一个造谣、偷窃、撒谎、害人性命的角色,和小农夫一模一样。我在研究恶作剧者神话时还发现,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男性,美洲原住民传说中的郊狼、西伯利亚的乌鸦、希腊的赫尔墨斯、波利尼西亚的毛伊(Maui)、非洲的埃苏(Eshu)和澳大利亚的巴马帕拿(Bamampana)莫不如此。除此之外,大部分恶作剧者还是有儿有女的已婚男子。因此,典型的恶作剧者都是成熟男性。这表明恶作剧者和小农夫一样,都是成熟男性心理的化身! 这个观点令人颇为不安,因为恶作剧者通常都被认为是可恶的,甚至是邪恶的。在基督教传说中,最大的恶作剧者就是一切谎言和背叛的源头——撒旦。非洲多贡人(Dogon)神话中的奥格-尤古鲁(Ogo-Yuguru)、北欧神话的洛基(Loki)也同样如此。与之类似,西南美洲的祖尼人(Zuni)也将他们的恶作剧者同死亡、谋杀和破坏联系起来。现代心理学延续了这种负面观点,通常将恶作剧者解读为某种未开化的原始人物,他们纯粹按照野性本能和反社会冲动行事。例如,荣格和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便基本上将恶作剧者等同于不良少年、精神分裂者、酒鬼、精神病患者和蛮夷。 小农夫式的恶作剧者是男性心灵的象征,这个提法肯定会令男人十分不安。不过,许多女人也许会觉得这是不证自明的事实。大多数女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都曾与不靠谱的男人较量过,这些人在她们的生活里随意进出,对她们实施情感上的劫掠。因此,不少女人都在内心里怀疑男人会不会跟恶作剧者一样,骨子里就是混蛋。 然而,只要对《小农夫》和关于恶作剧者的民间故事详加审视一番,就会发现一些令人惊讶的事实。小农夫等恶作剧者既不是不法之徒,也不是蛮夷之流,而是在阴暗的外表之下蕴含着创造力和传承感的复杂形象。实际上,《小农夫》已经证明恶作剧者同反社会者和残暴成性之人存在根本性区别。这个故事还逐步揭示了一个事实:恶作剧者为男性能量提供了一番有别于英雄和家长的新气象。 恶作剧者与不法之徒 小农夫身上最富戏剧性的地方或许当数招摇撞骗这一点了。他用木头雕的小牛犊从牛倌那里骗来了一头真牛,还哄得磨坊主花三百金币买他的“预言”,后来又说服牧羊人代自己受刑。他不仅窃取了一头奶牛、一袋金币,还“偷”走了牧羊人的性命。尽管如此,他却远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罪犯而已。 首先,小农夫的邻居实际上比他更加阴暗和罪恶。村民们因为贪财宰杀了自己所有的奶牛,结果却怪罪到农夫头上。他们一怒之下竟然将小农夫判处死刑,可他实际上不应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原版故事甚至明确地称农夫是无辜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村民们比小农夫更像阴影的化身。从多个方面来看,被小农夫伤害的人们都是罪有应得。以牛倌为例,他把小农夫的小牛留在草地上过夜的做法显然是玩忽职守。而且,他完全应该注意到木牛和真牛的区别,因为他就是靠和牛打交道为生的呀!同样,牧羊人因为被野心冲昏了头脑,所以才自告奋勇做小农夫的替身。他愚蠢地相信了小农夫编造的谎言,以为被塞进桶里就能当上镇长。后来,村民们之所以跳进河里淹死,也是因为他们对河底“绵羊”的贪欲。小农夫生活在一群贪得无厌、冲动鲁莽,而又暴虐无度的邻居之中,纯粹是凭借巧妙的计谋才生存下来。他的使诈与其说是因为贪婪或反社会,倒不如说是出于自保和情急。而且,他并非事先就酝酿好了诡计,而是方出狼窝,又入虎穴,硬着头皮随机应变。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活命。 此外,小农夫在犯事后并没有像罪犯那样逃跑或躲藏。邻居们听信了他一张牛皮卖三百金币的谎言后,立即宰了自己所有的奶牛,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随后,他们就回来找他算账。虽然这时走为上计,但小农夫没有开溜,而是任凭村民抓住他,判处他死刑。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农夫通过让牧羊人代替自己而逃过一劫后,竟然没有躲起来,而是再度出现在镇上。可见,小农夫和反社会者截然不同,他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逃避责任。 急中生智而又敢于担当,所有文化中的恶作剧者都具备这两点特征。同小农夫一样,他们是靠欺诈手段窃取东西的贼。例如,希腊神话中的恶作剧者赫尔墨斯是盗贼的庇护神,非洲的雷格巴(Legba)、北美的郊狼,还有波利尼西亚的毛伊都以自己高超的盗术为傲。然而,恶作剧者的诡计其实都是出于迫切之需。北欧神话中的奥丁便是一个和小农夫的故事尤为相似的例子。作为恶作剧者,奥丁或许没有臭名昭著的洛基那么出名,但他完全有资格胜任这一角色,因为他同样诡计多端。奥丁不仅频频撒谎,而且在猜谜比赛时作弊,甚至背弃神圣的誓言。不过,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保护诸神,使他们免受扬言毁灭世界的冰霜巨人之害。奥丁必须像小农夫一样精明狡猾,而且常常要见利忘义,这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你争我夺的残酷世界中。 另一个例子是奥德修斯。奥德修斯被荷马称为“狡诈的希腊人”,他在情急之下往往采取欺骗手段,这在他与独眼巨人相遇时便可见一斑:独眼巨人将奥德修斯及其船员困在一个山洞里,打算每晚吃掉其中几个。奥德修斯和水手们为了逃生,偷偷地造了一支巨矛,然后将独眼巨人灌醉,趁其熟睡时将其刺瞎,最后逃出生天。奥德修斯为了生存而使用阴谋诡计,这和小农夫是一样的。然而,逃走后,他却站在船上对独眼巨人叫嚣:“要是有人问是谁骗过了你,就说是奥德修斯。”孰料这一举动竟然铸成大错,因为独眼巨人跑到父亲海神波塞冬那儿告状,要他报复奥德修斯。波塞冬同意了,然后用重重灾祸阻挠这个狡诈的希腊人,使奥德修斯回家的时间延后了。表面上,奥德修斯出于得意而暴露了自己的名字,但事实不止于此,其中还有更深的缘由。他和小农夫都不是简简单单的法外之徒而已,隐姓埋名、逃脱惩罚并非他们的目的。恶作剧者在偷窃之后基本不会开溜或逃避责任,他们通常都会留在附近欣赏恶作剧的成果,最后却因此而遭殃。非洲传说中的埃苏总是习惯性地惹是生非,然后等着看好戏,结果却遭到受害人的攻击。这一规律同样适用于其他的恶作剧者,如北美的郊狼和瓦克江卡加(Wakdjunkaga)。 隐秘的智慧 小农夫和奥德修斯之类的恶作剧者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实际上是有意识地承认阴影。他们为男人们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像小农夫一样对阴影稍许纵容,并承担后果,其实是有治疗效果的。这么做能防止完全否定阴影所导致的剧烈爆发,不至于像小农夫的邻居那样沦为暴徒。小农夫的诡计和恶作剧者不光彩的行为就像疫苗,它们让阴影轻微发作,从而预防了更加危险的感染。用神话的语言来说,只要向冥界阴暗的神灵献祭,便能讨好他们,消灾祛病。用心理学的语言来说,恶作剧者让阴影为意识所把握,使男人不至于盲从自己邪恶的冲动。我认为,类似《小农夫》这样的男人的童话之所以描述男人在中年时走上邪路,原因正在于此。它们在虚构的情节中释放阴影,从而免去了男人在现实生活中实践阴影的必要。因此,这些故事具有治疗之效。 恶作剧者承认阴影,这与英雄和家长截然不同,后者都宣称自己是守德、高尚和正义的。然而,英雄和家长也会偷窃和撒谎。在战争中,他们从自己杀死的人身上掠取战利品,让幸存者俯首称臣。在和平年代,他们聚敛财富和权力,对地位更低的人巧取豪夺。英雄和家长还用意识形态来解释自己的行为,称自己“解放”了战时的敌人,引经据典地证明自己应该在和平时期享有各种特权。而恶作剧者免去了一切文过饰非的做法,他们明目张胆地偷窃,毫不掩饰地让阴影浮出水面。 英雄和家长忽视自身的阴暗面,所以他们通常将其投射到他人身上。他们自诩为善良、守德、可敬的男人,将敌人斥为邪恶、阴险、野蛮之辈。父权文化通常会把阴影投射到恶作剧者(以及女人)身上,同村民们将自己的不幸怪罪到小农夫头上如出一辙。这便解释了恶作剧者为什么会被不公正地烙上污名。他揭开了那些英雄和家长试图掩盖的问题,因此父权传统便对其打压。正如《小农夫》所展现的那样,传统社会甚至还试图将恶作剧者赶尽杀绝。 除了让阴影浮出水面,恶作剧者的偷窃行为还暗含着一种十分明确而深刻的见解。恶作剧者通过偷窃彰显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所得总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损失之上。这反映了某种“零和”观点:一个人的得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失,故而得失相加等于零。小农夫从牛倌那里骗来一头奶牛,让牧羊人代自己受死,最后在邻居们全部丧命后接管整个村庄,这些都是零和观的戏剧化表现:小农夫的得即是他人的失。《小农夫》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突出体现了零和主题,那就是整个故事里都没有魔法。在大多数青年童话里,小农夫救的那只折翼的乌鸦肯定具有魔力,会帮助主人公找到不可思议的宝藏,从而为社会带来新的财富。可是,小农夫却没有遇到这等好事,他必须自求多福,从他人那里获取一切所得。 零和主题是恶作剧者故事的一大特色。奥德修斯与独眼巨人的故事也体现了这一点。狡诈的希腊人打算刺瞎独眼巨人,但这个计划的实施需要一定的时间。在此期间,独眼巨人仍会杀害并吃掉更多的人,奥德修斯对此心知肚明。只有牺牲一部分船员,其余的人才能逃生,他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可谓最赤裸裸的零和态度。对于他们的死,奥德修斯并没有大加颂扬,而是潸然泪下。死亡意味着失败和悲剧,而不是年轻英雄眼中的光荣牺牲。北欧神话里的奥丁也遵循着零和博弈的游戏规则。有一次,奥丁想要获得未卜先知的能力,他得知必须挖出一只眼睛,把自己吊在世界树的树枝上,才能如愿。于是,他做出了可怕的牺牲。虽然他尊为众神之王,却仍然需要遵循零和规则,以高昂的代价换取预言能力。 人到中年,大多数男人都会对恶作剧者的零和现实感同身受,因为他们已经遭遇了自己生活中的独眼巨人,它也许是一场破坏性的婚姻,也许是某个不可一世的上司,也有可能是令人身心俱疲的父亲。面对如此可怕的境遇,他们当然可以选择逃避,但这么做代价不菲。为了变得能干而强悍,男人们必须像奥德修斯一样杀掉一些“内心的船员”,比如压抑自己的艺术敏感性;为了获得觉悟和智慧,男人们必须像奥丁一样忍受切肤之痛。中年生活将零和哲学强加于男人,因为这时留给男人实现抱负的时日已经不多,要想实现某个梦想,就必须放弃其他的梦想。 恶作剧者的零和观也适用于亲密关系。很多女人都觉得男人是心理意义上的强盗,在家总是向她们索取情感支持,却很少回报;在工作场合总是指望女同事为自己端咖啡,却从不还情。这种情感上的偷窃和剥削反映的是英雄和父权传统,而非恶作剧者。英雄和家长期望他人对自己唯命是从,认为自己理应享有诸般特权,但他们忽视了自身的傲慢令他人付出的代价。相反,恶作剧者却承认所有的代价和收益,无论对自己还是周围人都一视同仁。这正是恶作剧者零和观的精华所在,其倚重偷窃的做法更是强化了这一点。他彰显了所有亲密关系中固有的牺牲和付出。恶作剧者深刻的见解在当今社会尤其重要,因为女人如今已经对要求她们为家庭和子女牺牲自我的父权观念加以排斥。随着女人开始追求个人事业,她们的丈夫不得不应对一个零和局面:时间精力有限,却要同时处理好事业、家庭和为人父母的责任,因此夫妻俩不得不像玩杂耍一样,同时兼顾多项事物,专注于任一方面都必须从其他方面挪用时间。 恶作剧者的传承感 零和态度很容易导致自私。在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里,为何不能骗就骗呢?对此,《小农夫》附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原版的《小农夫》明确指出小农夫村子里其他的人都很富有。因此,小农夫用木牛从牛倌那里骗来一头真牛,是从一个经济条件更好的人那里偷盗。后来,小农夫又从磨坊主手里骗取了三百个金币,这笔钱对后者而言似乎不算什么。(磨坊主家里到处都是蛋糕和烤牛排!)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小农夫从比他还不幸的人那里偷东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从没欺骗过少年儿童。 这个主题虽然不易察觉,但在其他男人的童话中却较为明朗,例如威尔士童话《渔夫和美人鱼》(The Fisherman and the Mermaid)、意大利童话《好吃懒做的弗朗切斯科师傅》(Master Francesco-Sit-Down-and-Eat)、塞尔维亚童话《三个神奇的乞丐》和德国童话《魔鬼的三根金发》。这些故事证明,成熟男人虽然可以对自己的同辈或条件更优者坑蒙拐骗而不受惩罚,但如果他们从年纪较轻或者比自己更不幸的人那里骗取东西,就会遭到毁灭。在一切诡计和欺骗的背后有一条基本法则,那就是传承(generativity)。按照埃里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的定义,传承就是保护、养育和宠爱下一代(如子女、学生和门徒)的精神。推而广之,传承就是对不如己者的慷慨。《小农夫》表明,男人可以欺骗那些比自己条件更优越的人,但不能对条件不如己者下手——这便是传奇人物罗宾汉的行为准则。 恶作剧者的传承性常常是隐而不见的。罗伯特·佩尔顿(Robert Pelton)在分析恶作剧者时强调了这一点:他们往往看似自私而邪恶,但本质上却站在生命和创造力这一边。北欧神话中品行可疑的恶作剧者洛基便以戏剧化的方式体现了这一点。洛基用阴谋诡计害死了奥丁的爱子巴尔德尔,后来又设计阻挠众神将巴尔德尔从冥界带回世间的努力。根据北欧神话的记述,洛基还挑起了众神和恶魔的最终决战,导致世界毁灭。然而,这一步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一个新世界将从旧世界的废墟之中诞生,而巴尔德尔将是新世界的领袖之一。正是由于被囚禁在亡者之国,他才躲过了旧世界众神全数走向毁灭的结局。洛基的阴谋看似阴险邪恶,最终却带来了新生。恶作剧者之所以不同于单纯的阴暗角色或无脑的野蛮人,正是因为这种隐而不见的传承性。《北风的礼物》将北风与无情的恶棍区别开来,也体现了这一点。北风的确哄骗了小农夫,害他打开金盒,遭到暴徒的毒打。然而,这个无情的玩笑背后却是帮助小农夫的意愿,暴力的表象之下其实蕴含着传承性。 幽默的智慧 恶作剧者的其他特质也能帮助我们理解《小农夫》中的诸多细节。事实上,正如英雄原型能够解释青年童话一样,恶作剧者原型能够阐明成熟男人的童话。例如,幽默在小农夫的故事里体现得十分突出。类似的喜剧成分在男人的童话和有关恶作剧者的故事中也同样常见。幽默的背后蕴藏着对成熟男子气概的深刻见解。恶作剧者的幽默具有讽刺色彩,比如小农夫让偷情的牧师像魔鬼从地狱里蹦出来一样窜出柜子,其实就是在揶揄神职人员。在故事稍后的部分还有另一处不易察觉的嘲仿:小农夫诱骗牧羊人代替自己钻进木桶,然后牧羊人淹死了。在基督教传统中,有一位牺牲自我拯救他人的牧羊人可谓无人不晓,那就是基督。(鉴于《小农夫》出自一个基督教文化,故事的讲述者和听众想必都熟知这一主题。)《小农夫》没有把英勇献身的牧羊人尊为圣人,而是拿他开涮,将其塑造成丑角。这种亵渎神明的幽默是恶作剧者的典型特征。从非洲的阿南西(Ananse)到北美洲的瓦克江卡加,形形色色的恶作剧者都在讥讽权威和教条,其幽默背后的动机便是打破僵化死板的传统,为富有创见的替代物除旧布新。恶作剧者的幽默能帮助男人笑着走出英雄和家长的樊笼。(第三章的山羊耳国王学会了自嘲,即是如此。) 《小农夫》里的幽默几乎有几分恐怖色彩,因为故事里有不少人失去了财富和生命。可见,这个故事在残酷和滑稽之间只有一线之遥。这种黑色幽默在世界各地的男人的童话和恶作剧者的故事里一再出现,例如非洲基库尤人(Kikuyu)的《一闹还一闹》(One Trick Deserves Another)、突尼斯童话《罪有应得》(Just Deserts)和摩洛哥童话《聪明的樵夫》(The Woodcutter with a Brain)。这种黑色幽默具有典型的男性色彩,令很多女人颇为不安,她们指责男人惯于用笑里藏刀的妙语互相贬损。然而,黑暗而伤人的诙谐却反映了成熟男人的一项重要任务——将攻击性、愤怒、羡慕、醋意和失望转换成有用而好玩的东西。恶作剧者的幽默通过中和那些见不得光的冲动或者说将其“升华”实现了这一点。研究幽默的学者指出,谑中带刺使我们做到既令人不快又不失礼貌,从而得以道出不可言说之事。用幽默升华攻击性和愤怒对中年男人而言尤其重要。青年时代,男人将自己的攻击性导向工作、体育、“征服女人心”,或者对“体制”的攻击上。人到中年,很多男人已经成为体制的一部分,不可能跟后者唱反调。与此同时,随着进一步升迁的空间日益缩小,在事业上大获成功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此外,由于年老体衰,对抗性的体育活动也变得难以消受。而且,男人大多放弃了自己在男女关系中的“征服”意象,假如他们已经处理了内在女性的问题,就更是如此了。至此,男人用于发泄攻击性的传统途径已宣告瓦解,但他们在中年时却有了更多感到沮丧无助的理由。在此情形下,恶作剧者的诙谐为他们提供了难得的发泄渠道。他的黑色幽默具有治疗效果,能够帮助男人接纳自己的愤怒、失意和好斗。 正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强调的那样,以死亡为主题的幽默还能对悲剧起到转化和补偿之效,诙谐能让个体战胜不幸。具体而言,弗洛伊德指的是“绞刑架幽默”——一个人看破人世的荒谬,拿自己的死开玩笑时产生的喜剧效果。《小农夫》也反映了这种幽默,故事里所有的村民为了抓河底的绵羊而全部溺毙的情节便是一例。这一幕是何等荒诞不经,它让我们得以同时嘲笑贪欲和死亡这两大人生境遇的不幸常量。足见,恶作剧者的诙谐能帮助成熟男人接受悲剧和死亡。 一个年代较近的恶作剧者故事突出体现了这一点。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霍皮人(Hopi),他在部落中属于神圣小丑(sacred clowns)这一秘密社团的一员。霍皮人的小丑作为恶作剧者的一种变体,会在宗教仪式上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他们通常以突然从高处跳下来的方式登场,然后滑稽地模仿部落的神职人员和领袖。小丑们还在婚礼和葬礼上插科打诨,把爱情和死亡大事化小,以免人们把宗教教义或者人生看得太重。作为故事主角的这位小丑深受族人爱戴,他身故后,整个部落都一起缅怀他。然而,所有人却惊恐地发现,死者最亲密的友人竟然把他的尸体抬上一幢高高的房子,然后从高处扔到了地上!原来,小丑生前就做好了安排,要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来揶揄自己的葬礼,并且最后一次以神圣小丑的方式登场——从天而降,在庄严的仪式上胡闹一气。他把自己的葬礼变成了一出欢乐无边的喜剧,让所有人颜面尽失。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像小农夫一样,把悲剧和伤痛转化成了幽默和欢笑。 《小农夫》中的幽默还有最后一点值得一提。在故事里,小农夫戏弄了别人,但自己也遭受了不少挫折。他不是超脱事外、不受影响的旁观者,而是和所有人一起蹚浑水,仿佛不这样的话,这个故事便只是施虐而已,没有了乐趣似的。实际上,所有恶作剧者都是这样。只要他们用令人捧腹的把戏捉弄人,他们就会自食其果。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但讥讽别人,还会揶揄自己。这种自嘲式幽默是成熟个体的典型特征,同青年男子的风趣截然相反,因为后者通常都是嘲弄他人。毕竟,年轻的英雄以胜过所有人为目标,幽默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取胜的手段。然而,对恶作剧者而言,诙谐可以让人人平等,因为幽默揭露了所有人的愚蠢和人生境遇的荒诞。 温尼贝戈人的恶作剧者瓦克江卡加是恶作剧者自嘲式幽默的另一个绝佳范例。他经常陷入各种麻烦,以至于后来有了一句口头禅式的感叹:“啊,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被人叫作‘瓦克江卡加’,也就是‘笨蛋’呀!”相反,英雄和家长几乎从来不会对自己的过错付之一笑,所以这两种原型主导的青年童话很少具有趣味性。我还要补充一点:瓦克江卡加的口头禅已经成为我个人的一大慰藉。只要我做了什么特别蠢的事情或说了特别蠢的话,我就会像念咒或祷告一样在心里默念他的这句话:“啊,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跟‘瓦克江卡加’,也就是‘笨蛋’一样呀!”只要这么一说,我就能为自己受伤的男性自尊拂去伤痛。 恶作剧者在揶揄他人、讥讽社会和自嘲的过程中接纳并容忍了人类的种种缺陷。小农夫通过指出所有食物的藏匿点嘲弄了磨坊主的妻子,但他并没有向后者的丈夫告状。小农夫还让牧师从柜子里逃了出去,而不是揭穿真相,让他受罚。小农夫的宽容救了自己一命,因为后来牧师也把他从桶里放走了。小农夫的行为传达了一种对人性缺点的接纳,而非居高临下的谴责。他的态度象征着成熟男人的另一项任务——放弃青年时代那种吹毛求疵,甚至冥顽不化的道德理想主义,转而采取更有人情味,更加谦和的道德姿态。恶作剧者之所以能在这一点上帮助男人,是因为他用夸张滑稽的动作牵制住了传统伦理观念,让男人的道德肌肉得以舒展,从而变得更加灵活变通。 男人生活中的恶作剧者 花如此之大的篇幅讨论恶作剧者或许有些匪夷所思。然而,恶作剧者并非理论或童话中的生物,而是男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要素。他们频频出现在中年男人的梦境和幻想中,罗伯特·穆尔和道格拉斯·吉列在其作品《国王、勇士、魔术师和情人》中提供了一个生动的例子:一个中年男人在练习意象导引的过程中惊讶地发现,一个恶作剧者形象竟然出现在了现实中。那个恶作剧者威胁他,说准备让他跌得很惨。男人问为什么要这样,恶作剧者便说自己代表着他真实的感受,他想要美酒、女人和欢歌——摆脱工作和追名逐利的窠臼。恶作剧者要求他放弃自己的英雄抱负和父权理念,转而探索新的生活方式。 若干年前我做过一个梦,它让我了解到接纳恶作剧者并不总是轻而易举。在梦中,我看到一群男人在一座巨大的下水道里纵情饮酒,嬉闹赌博,一直有说有笑,不亦乐乎。那个梦虽短,却震撼人心,令我无地自容。梦中的男人象征着一切放荡不羁、寻欢作乐、带有恶作剧者色彩的能量。同所有的男人一样,青年时代的我也选择了压抑它们。这种消极反应在男人生平第一次遭遇恶作剧者时十分常见。 幸运的是,恶作剧者也以更加喜人的方式出现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向我寻求治疗的内森遇到了一个积极的恶作剧者形象,后者为中年的他带来了职业生涯的改变。内森是一名企业管理人员,由于工作勤勉而忘我,他在职场的天梯上稳步高升。得知公司要将自己提拔为总裁,内森自然是喜不自禁,踌躇满志。然而,当他意识到新职务需要经常离家出差后,他竟然第一次对自己的事业产生了怀疑。由于这场中年之惑,内森开始寻求心理治疗。于是,我们相互配合,梳理出了他犹豫不决背后的深层愿望——他年轻时曾梦想创业;他渴望比自己的父亲更成功;他害怕自己重蹈覆辙,像父亲一样忽视子女;他日益认识到,自己在情感上极度依赖妻子。后来,他做了一个“大梦”。在梦中,他是一场婚礼上的新郎,和新娘一起站在圣坛前。教堂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其中有许多内森公司里的显要人物。就在牧师即将开始宣誓仪式时,一个跳舞的男人沿着耳堂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戏服,上面是鲜艳的黄色羽毛,看上去就像《芝麻街》里的大鸟。这阵骚动打乱了婚礼,所有人都开始大声喧闹。 内森认为梦中的婚礼同他即将到来的升迁有关,因为他害怕新职位会像一场婚姻一样占用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反映了他新近产生的零和观。过去,他对家庭为事业付出的代价视而不见,而现在他却担心频繁出差会对妻儿造成影响。事业上的得意味着家庭上的失。那个行为出格、长得像大鸟似的恶作剧者突然现身,仿佛就是为了印证这一观点。我们在前文已经讨论过,恶作剧者是零和观的化身。内森一眼便认出大鸟是自身的一部分,代表他想做一些惊世骇俗的疯狂之举。他还发现,自己已经对长时间工作和繁重的职责深恶痛绝。他从小就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年纪轻轻便开始工作,几乎从不休假。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那个梦改变了。内森谢绝了升任总裁的机会,转而跳槽到一家较小的公司,缩短了工作时间,然后在野外买了一处房产用于度假,开始和家人享受钓鱼和远足的闲暇时光。 在内森的梦里,大鸟扮演着同霍皮人的神圣小丑类似的角色。这个长着羽毛的家伙在一场严肃的仪式上大闹一通,要求所有人重视内森年少时压抑过的“可耻”冲动——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寻欢作乐的一面。具有恶作剧者属性的大鸟站在工作、职责、权力和成就的对立面,帮助内森挣脱了英雄和父权典范的束缚,从此如获新生。 小结 《小农夫》表明,恶作剧者是成熟男人心理的化身。这一论断乍看起来令人颇感意外,甚至心有不安,因为小农夫看起来就像个不法之徒,而恶作剧者也基本没什么好名声。不过,详加审视一番就会发现,两者阴暗可疑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一种崭新而积极的男子气概,同英雄和父权典范截然不同。例如,小农夫的偷窃行为反映了一种发人深省的见解:一个人的得往往是另一个人的失。英雄和家长只关注个人利益,无视他人的付出,以此否认零和的现实。传统上,女人要为丈夫和儿子牺牲自我,从而替英雄和家长埋单。恶作剧者则要求男人正视这种心理上的偷窃行为。此外,随着青年时代无拘无束的乐天精神让位于中年时处处受限的现实,年龄也使男人不得不接受零和观。恶作剧者通过故事和幻想赤裸裸地展现黑暗的现实,从而帮助男人应对生活的阴暗面,应对嫉妒、失意和绝望。他们不是像英雄和家长那样美化男人的愤怒和攻击性,而是用幽默将二者化解。此外,恶作剧者还用风趣转化人生的悲剧,他们不会因衰老和死亡唉声叹气,而是放声大笑,为人生境遇的无常欢呼喝彩。因此,归根结底,恶作剧者对男性具有治疗作用,他能帮助后者处理痛苦的中年问题,引领他们获得更加成熟的男性活力。 与此同时,恶作剧者还像小农夫戏弄牧师和教会一样对英雄和家长冷嘲热讽,帮助男人摆脱传统男性角色。然而,这也激起了父权文化的敌意。于是,恶作剧者在社会上遭到打压,被冠以不法之徒的恶名,甚至像小农夫险些被村民处决那样遭受死亡威胁。正因如此,恶作剧者才沦落到声名狼藉的境地,其智慧无法为世人轻易理解。由于父权社会的排斥,恶作剧者不得不躲藏起来。他代表着一种通常隐藏于无意识中的积极男性原型——而这实际上就是深层男性的本义。由此可见,恶作剧者就是野人背后的精灵和深层男性。如果只有《小农夫》给出这一暗示,此处的解读自然稍显牵强。然而,其他男人的童话同样印证了这一点,足见这一结论绝非偶然。恶作剧者的行为看似无法无天,却蕴含着一股深厚而矛盾的男性能量。实际上,正如下一篇童话即将展现的那样,当男人走出英雄的藩篱,茫然无绪地蹒跚而行时,恶作剧者将如及时雨一般出现,成为他们的精神导师、治疗师、老师和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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