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学芸:手语(1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04:11:43 《长江文艺》 尹学芸 参加讨论
一股怒火差点烧着了我。我心说,你说文言文啊!一个小学教师,你说啥了她不懂。你说家长里短,她能不懂? 我把怒火压下了。此刻我代表严家,我得把握分寸表现涵养。我说:“她没有多少文化。订婚早,辍学早。她跟你在一起生活有压力。” 陈浩智说:“我也知道她有压力,我已经尽可能地给她减压了。” 这话说得好有水分。我看了他一眼,初步判断他不是实在人。我说:“我听春花说过,你们小时候那么好。没想到结局是这个样子,太可惜了。” 陈浩智说:“是可惜。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小时候跟长大了不一样。长大了跟在婚姻中也不一样。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早些分手,彼此的痛苦都不会这样深。只是我说的话,没有一个人能懂。春草也不懂。” 我说:“如果不是近亲,您会选择离婚么?” 他果断地说:“不会。那时家里穷,弟兄多,找对象结婚都不容易。我是读师范的时候知道近亲不能结婚的。知道了,就觉得自己犯了国法,一天到晚战战兢兢。她们家的人说我是陈世美,这不是事实。我对表妹有感情,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跟她在一起,总感觉她像亲妹妹。” 刚才还说找不到话说。我气得哼了一声。 他的大眼珠子忽然有了水气。我把纸抽往他面前推了推。他很响地擤鼻涕,擦完了,把纸巾方方正正叠好,直叠到无法可叠,才放进了垃圾桶。陈浩智又说:“我努力过。想把这段婚姻经营下去,毕竟两个家庭有特殊关系,我母亲和她母亲关系特别好,离婚会伤害很多亲人。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春草。我趴过火车道,想让火车从我身上碾过去。结果火车过来的一刹那,我从铁轨上翻了下来。我不是怕死,我是不甘心这么死。我整天胡思乱想,直到生了一场大病。” 我问什么病。 他说差点要了命的病,肠子里面长瘤子。几个月的时间就长到了鸡蛋大。便血,吃不下饭,人变得面黄肌瘦。医生说,瘤子长得这么快,十有八九是恶性的,你做两手准备吧。结果摘了才知道,是良性的。 我说:“你摘瘤子的事,春草知道么?” 陈浩智说:“我没告诉她,不想告诉。” 我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说瘤子是在东北摘的,东北还有一个姨。母亲那辈儿姐妹三个,东北是个小姨。小姨不同意他和春草的婚事,说他们糊涂。所以他去了一趟东北,解决了两件事。摘瘤子,离婚。 我想了想,那时春草正在坐月子。 我问:“你知道春草为什么想死在七月初七么?” 他说:“还能为什么。她就是想报复我,或者羞臊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放不下。” 我说:“你放下了?” 他说:“不放下还有意思么?” 我说:“你凭什么说春草是出于报复或羞臊?” 他的两只手十指交握,“嘎巴嘎巴”撅出了声响。他说:“你说为什么?” 我说:“也许因为她忘不了你。” 他说:“她结婚了我也结婚了,这就不应该了。” 这话说得可真正确。我的一口气被堵住了,半天没说话。 我为他的杯子添了水,只是象征性的,因为他一直也没怎么喝。白芙蓉的香气四处蔓延,我使劲吸了几口气,冲淡内心的积郁。他的心情显见地激动,声音不由就有些高了:“我还要怎么样呢?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除了离婚我没有一样对不起她和她的家人。我能做的都做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放过我,我家属知道这件事几天吃不下饭,是不是我要赔上一条命才肯善罢甘休!” 我淡淡地说:“你言重了。” 他说:“你就告诉我你找我的目的吧。” 口气非常焦躁。 我说:“你如果觉得我不应该找你,我马上就走。” 说完,我站起了身。 他慌忙拦我,解释说他不是这个意思。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头垂了片刻,突然扬起来问:“我啥时能见我儿子?” 我知道这句话他憋了半天了。我说这件事严智还不知道,他眼下在山西打工。什么时候他回来了,我把他的想法问清楚,再跟你沟通。 话到这里就算说完了。我们一同站起了身。我看着那扇雕花玻璃门,不甘心地问:“您没有什么想对春草说么?她葬在了村北的大秦铁路这边,坟的左边有根电线杆子。” “那里就一座新坟。”我刻意补充说。 他沉默了片刻:“她还是没有坐过火车吗?” “哦?”我说。 我们一起朝楼下走。陈浩智说:“有一天我逼着她跟我说话,哪怕说说愿望呢。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坐回火车。” 陈浩智又问:“她还是没坐过火车?” 我说:“你关心这个么?” 陈浩智说:“说老实话,不关心。” 我说:“她好像没有坐火车的理由。” 陈浩智说:“那也应该有人满足她的愿望。” 我问怎么满足。 陈浩智说:“坐火车到哪里兜一圈,哪怕兜一圈就回来呢。” 我说:“如果婚姻没有解体,你愿意这样陪她么?” 陈浩智说:“别说坐火车了,就是坐飞机,我也陪。”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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