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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5)


    出发前她特地去了一趟,“山猫”拆了大半。另一小半,靠近滇池的玻璃墙戳在阳光下。拆除部分只剩断壁残垣,角落里散出尿臊味,比滇池的阵阵恶臭有过之无不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昆明太多地方拆除,它不再是春城了,该叫废城才对。她走向滇池,淡绿色湖水像鬼怪的舌头舔着长满青苔的乱石。三年前的夜里,他们就坐在那里亲吻。准确说,被他袭击了。他唇间有淡淡烟味。就从那夜开始,她已经做了决定。是的。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这一点。往后的所有夜晚都从此开始。从他脚上的高帮皮靴开始。从海埂边仿佛活了一万年的巨型桉树开始。那么伟岸,那么冷酷。她瞥见那些桉树仍高高耸立,一点变化也没有。树下没人,留下一地的桉树果子,汽车碾上去嘎吧嘎吧响。
    三年来她偶尔(平均三五个月吧)挑一个男人约会。就喜欢破旧小旅馆,和外表光鲜的她反差颇大。男人们倒是毫不挑剔,他们要的是她,不是环境。他们大多是熟人或朋友,对她略知皮毛。
    “王重咋样了?”他们总这么问。
    “就那样。”她说。
    他们叹气,装出怜悯的蠢相。
    临走前的话也差不多,“随时电话。”潜台词是,随时效劳——哪个男人不乐意呢?傻子才不乐意。
    她问过一个姓林的家伙,“去过大理吗?”
    对方笑了,“大理,谁没去过呀?”
    “我。”她说。
    “周末咱就开车去。”
    都是应景的话。他真来电话时她坚决不接。她知道早晚要去大理,但绝不是和这些人,这些上了床很快完事的男人,这些自以为开路虎宝马就牛逼哄哄的蠢货。姓林的居然给她钱,说是帮王重的,不多,就两千,一点心意。她接受了,为了王重。可她不是鸡。王重不可能好转了,对此他们一清二楚。这些人上了王重老婆还不忘问候王重,还给他钱,真他妈无耻。有人开始打她主意了,说只要办了王重后事就娶她,让她过得更好。她必须过得更好,不像现在,电视台医院两头跑,挣来的血汗钱全扔王重身上。她不太明白他们说的好指的什么。但她非常了解对自己来说可能是好的代名词:大理。
    大理。
    离开“山猫”废墟,她泪流满面。怎么就拆了呢?怎么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们喝得不少。她举手投降,说该洗洗睡啦。小伙子点头同意,并警告她夜里务必闩好门——木门真是用木栓闩住的。她试了几次,觉得挺有意思,仿佛回到古老的六七十年代。现在还不晚,但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就算一轮满月也不能将它化开。她暗暗吃惊,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壮美的圆月——差不多紧贴洱海,涌动的浪涛越来越不真切;昂首挺胸的芦苇(或水草)反射着点点月光,像一排排银箭。更远的地方,洱海中间,月光博大浩瀚,水面月色盈天。真是好地方啊。她想象最初的三个月,李果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月光,这样的洱海。过早沉寂的夜晚只有天地的声音,只有低低虫鸣和浅浅的涛声,只有一两个路人偶尔踩过水泥路面的啪嗒声。
    他干吗要走?才三个月就走?
    白天,她去才村码头看渔民出海收网,并未见到满仓鱼虾,她猜是季节的关系,或者还没真正收网呢,只不过布置一个假象,好让鱼群放松警惕。码头很小,栈道像钉子一样刺入湖面;风很大,将她头发吹得一团糟。返回时她往才村深处走,房屋和道路十分整洁;高高的房檐上,瓦猫昂首而立。苍山只是一抹淡灰色剪影,像上帝的涂鸦。村里的人不算多,年轻人少得可怜。在她吃饭的小饭店门口,一条硕大的黑狗出现了,它竖着耳朵,表情呆萌。她猜测这就是阿米口中的老黑,阿平家的狗。阿米真要他宰了老黑?果然,一个长发小伙子慢吞吞走来,两手插在松垮垮的牛仔裤兜里,一件紧身弹力白色鸡心领T恤勒出微凸的啤酒肚。他走到湖边,掏出烟,点上,狠狠抽一口。黑狗在他身边逡巡,低着脑袋嗅来嗅去。他突然大吼,吓得黑狗扔下一块烂骨头远远跑开了。他咧开嘴巴嘿嘿笑,边走边招呼他的狗滚回来,黑狗垂下脑袋慢慢跟上。他们经过小饭店,她喊了一声,“阿平。” (责任编辑:admin)